浙江龙井救君王

郁林兴

元朝末期，农民起义风起云涌，大元眼见江山岌岌可危，开始了疯狂反扑，朱元璋率领的起义军被多次清剿，元氣大伤，不得不暂时蛰伏在杭州一带，等待反攻时机。

这一天是五月下旬，朱元璋带了一个随从来到萧山附近游玩，眼见碧水如玉，青山叠翠，不由得越走越远。看看到了正午时分，眼前突然现出一团云雾，云雾之上出现一个若隐若现的怪物，那怪物身形庞大，形如蛤蜊，蛰伏在一个山洞口吐着长舌，见有人过来，一下缩进了洞中。朱元璋从未见过此等怪物，不由大为惊奇，他使劲揉揉眼睛，见洞口云缠雾绕，怪物早已不见踪影！他思索半晌，决定到洞口看个究竟。

他与随从来到洞口，探头一看，洞内黑黝黝的，依稀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他正要细看，突然一阵风起，一股浓重的腥气直扑而来，他刚要躲闪，不想猛地天旋地转，一下扑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朱元璋终于醒了过来，他慢慢睁开眼睛，眼前居然出现了一个眉目清秀的姑娘，背着茶叶篓子，在用手绢帮他擦拭脸上的污垢。见朱元璋睁开了眼睛，姑娘很高兴，又用竹筒喂了他一些清水，朱元璋的脑子更加清醒，只是浑身软得没有力气。听那姑娘说道：“这位官人，我看见您走近洞口，想阻止您却没来得及。刚才那怪物是个两栖动物，平时一半时间潜在湘湖中，一半时间爬到这山洞里。因为以河豚等毒物为食，隔些日子就会来这山上吞食这儿的茶树叶子，好像是来解毒似的。那怪物可是出了名的凶狠，一呼一吸之间会喷出剧毒，并能一口吞噬下半大的水牛，在此已伤害了许多人的性命。刚才您的随从就被它吞了进去，您真是福大命大，实在不是凡夫俗子啊！”

朱元璋听到这话不由大骇，想不到在此地遇到劫难。他想爬起来下山回军营，没等起身又摔倒在地上。姑娘看看日头已经西斜，劝说道：“官人，我姓柳，就住在附近，家里世代以采茶为业。看您难以行走，那怪物还在洞中，说不定待会儿又出来作祟。不如您且随我到家里去休息一下，怎么样？”此情此景，朱元璋哪里还能反对，只得被柳姑娘搀扶起身，趔趔趄趄下了山。

柳家是一座独门小院，安静舒适，无人打扰。朱元璋在柳家一住就是三天，柳家全家老小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为了排除朱元璋体内的毒素，柳姑娘还每天给他喝自家炒制的旗枪茶。

在元末明初，“吃茶”吃的是茶饼。茶饼的做法十分繁复，采来的鲜叶要经过萎凋、杀青、揉捻、晒干等十几道工序，最后蒸压成茶饼。吃的时候掰下茶饼磨碎成粉末，用开水冲泡，连茶沫子一起喝掉。

而柳姑娘给朱元璋饮用的却是炒制的散茶，冲泡之后，只喝茶汤，剩下的茶叶渣倒掉，和常人的“吃茶”习惯大不相同。朱元璋感到十分好奇，但喝了几天茶汤后，不但病症全消，还觉得耳聪目明、舌下生津、精力旺盛、遍体通泰。不过三天时间，他的身体就完全恢复了健康。

虽然只有短短的三天时间，可朱元璋每天和柳姑娘朝夕相处，已经暗暗喜欢上了这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在临告辞回去时，他大胆地问柳姑娘是否有了婆家？柳姑娘哪能不懂他的意思，大大方方地说，她从小就被父母指腹为婚定下了亲事，未婚夫婿也是萧山的制茶人家。朱元璋暗道遗憾，当即决定，和柳姑娘八拜为交，结为兄妹。临走时，柳姑娘给他包了好大一包旗枪散茶，让他持续服用，说是有强身解毒之效。

在杭州蛰伏一段时日之后，朱元璋养精蓄锐，秘密招兵买马，等到了绝好的时机，号令起义军卷土重来，战事一路告捷。临离开杭州时，他派人到柳村购买了大量旗枪散茶，作为官兵们日常饮用的饮品。

数年之后，朱元璋终于击败元军，在应天登基称帝，改国号为“明”。有道是皇帝也有草鞋亲，朱元璋做了皇帝，昔日有恩之人不时找上门来攀亲认故，图封讨赏，多少故旧都飞黄腾达起来，唯独有救命之恩的柳姑娘从未露过面。当朝天子每天一睁眼就要忙多少国家大事，早已把当年和柳姑娘的一段兄妹之谊忘在了脑后。

朱元璋在天子宝座上一坐数年，天下渐渐太平。这一天，他心血来潮，换了平民百姓的衣服出宫闲走，想微服看看自己治下的臣民生活如何。京城街道繁华，人烟如织，他不由得心情大好，一路行来，却看见很多行人都在朝着一家雕梁画栋的茶叶店跑过去。很快，店门前已是人头攒动，围了个外三层里三层。朱元璋好奇心顿起，也挤进去一看，原来是一群人在斗茶。

斗茶，这是从盛唐起就风行的游戏。下至贩夫走卒，上至显贵大员，莫不以此为乐。斗茶历来选用茶饼来斗，从茶饼的品级、冲泡的技巧、茶具的品质，多方进行角逐。调制时先将茶饼烤炙碾细，然后烧水煎煮。如果研碾细腻，点茶、点汤、击拂都恰到好处，汤花就匀细，可以紧咬盏沿，久聚不散，这种效果叫“咬盏”。斗茶就是斗谁的“咬盏”时间长。若汤花不能咬盏，而是很快散开，汤与盏相接的地方立即露出“水痕”，那就输了。

既然有个“斗”字，其实就是沾了一个“赌”字，当然要有彩头。不同层次的人的彩头自然也大有区别，王公贵族们一场茶斗下来，动辄成千上万的金银出入，民间因斗茶倾家荡产的也不在少数，这种情况朱元璋早有耳闻。虽然他早就有令，严禁赌博，这股风气却压根刹不住，连“茶”都能成为赌具，可见当时的赌风之盛了。

朱元璋紧盯着参赛众人面前的茶饼，不由得皱紧眉头，心中极为不快。为啥？那些茶饼盒子描金点翠、镶珠嵌宝，豪奢异常，就是在他的皇宫大内，也未必找得出这样华贵的器具。

斗茶在众人的轰然叫好中一项项进行，拼斗到冲茶出汤的时候，结果也就出来了。获胜的一方得意洋洋拿走了几万两白银的彩头，输掉的人则沮丧至极，恶狠狠地把剩下的茶饼抛到脚下用力踩踏。

眼见赌局分出胜负，围观的人还意犹未尽，一边散去一边还在品头论足。等人群散尽，朱元璋走过去，捡起了那些被踩踏得稀烂的茶饼，发现茶饼盒子上印着三个字：“萧山柳”。他不由得一怔，二十多年前在萧山被救的一幕立刻在眼前浮现，那个救了自己一条命的姑娘，不就是住在萧山的柳家女儿吗？只是不知道这“萧山柳”跟当年的柳姑娘是不是一家。自己登基多年，早就把这段恩情忘得一干二净，此刻突然想起，不由得万分愧疚。

当晚，朱元璋在床上辗转反侧，当年怪物呼出的毒气混合着旗枪茶水的清香，似乎就围绕在鼻端。侍驾的皇后探问出他的心结以后，劝道：“自从皇上登基，不知道多少人前来挟恩索惠，招摇撞骗之徒众多。可这柳姑娘一家待陛下如此大恩，却从没来过。这样施恩不图报的老实人，应该报答才是。”

一番话说到了朱元璋的心坎里，他当即决定，派人携重礼去萧山寻访恩人。

半个月后，派去的人风尘仆仆赶了回来，带回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朱元璋依稀认出来了，这正是柳姑娘的弟弟柳木郎。柳木郎见了皇上吓得腿如筛糠，好半天才说出一句 “皇上万岁万万岁”。朱元璋让他不要害怕，问他的姐姐柳姑娘可好？为什么不来见驾？不想柳木郎失声痛哭，启奏皇上说，他姐姐已经死了。

朱元璋心里一阵难受，又觉得奇怪，柳姑娘到现在也不过四十来岁，怎么会这么早就亡故了？再听柳木郎一番讲述，朱元璋龙颜大怒，差点从龙椅上跳起来。

原来，柳姑娘自从嫁给指腹为婚的丈夫后，夫妻恩爱，琴瑟和谐，靠着经营茶叶生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随着大明建立，人民生活安定下来，斗茶之风重新兴起。在柳姑娘的操持下，夫妻俩的茶山生意越来越大，制成的茶饼也越来越精致，由于茶叶品质极好，加上做工精到，在历次斗茶中，柳家的茶饼屡次拔得头筹。渐渐地，名气越来越响，连京城里的富贵达人都不远千里来柳家定制茶饼，夫妻俩的家业着实发达起来。

但是，俗话说树大招风，就在上次的京都斗茶大会，参斗一方是庄亲王的岳父，为了赢这一局出了巨资，没想到最后功亏一篑，输掉了巨款。经过仔细检验，发现竟是柳家的茶饼以次充好。老爷子一气之下旧病复发，呜呼哀哉了。庄亲王极其恼火，立即下令杭州知府抄没了柳姑娘的茶庄，并把柳姑娘夫妻打入死牢，都被活活打死了。

柳木郎痛哭着禀告皇上，他们一家做生意讲究货真价实，从不肯昧良心做事，當中一定有鬼！

朱元璋心痛半日，当即下令彻查此事。案情很快大白，原来是柳家生意太火，被同行设计陷害了，那劣质茶饼，压根就和柳家无关。

朱元璋把那欺下媚上的杭州知府革职治罪，他心里替恩人柳姑娘抱屈，又反思着盛行全国的斗茶风气的弊端，痛定思痛，下了一道圣旨，严令杜绝所有的斗茶赛事。他还规定自此取消茶饼的制法，全部改成散茶炒制，吃茶则改为喝茶，凡有不从者，斩立决。

圣旨一下，举国震动，开始人们还不习惯喝茶倒掉残茶叶的做法，但皇帝圣旨一下，谁人还敢不从？慢慢也就接受了喝茶之法，由此一直延续至今。朱元璋念及当时萧山旗枪茶的救命之恩，下旨把其作为贡品，让杭州知府年年向朝廷进贡。

现在，能解渴祛毒的萧山旗枪茶仍在，只不过早已经不叫旗枪茶，而是更名为“浙江龙井”。这浙江龙井与一江之隔的西湖龙井一样，成为浙江地区最负盛名的顶级香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