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炜的行走体验与文学经验
2017-07-08郭帅
郭帅
张炜是执着于并得益于大地行走的作家。《你在高原》中,一个命相大师细细捏过主人公宁伽的脚趾骨,断言:“你长了一双流离失所的脚。”a——张炜屡次坦言这是他的亲身经历。对张炜而言,大地就是大地本身,是山河万物,是饱满丰盈的自然实在;行走就是脚步,是身体与精神的孤旅。而可惜的是,我们常常急于把张炜的“大地”拔高为乌托邦与理想国之类的形上意象,对他的“行走”赋予想象与姿态的虚空意义。于是,眼花缭乱的研究,反而使张炜作品的真实面目模糊暧昧。因而,通过钩辑史料与文体互训,来还原张炜的“大地”与“行走”的真实所指,是张炜研究的基础步骤,更是必要步骤,许多问题,也将在这个步骤之后更加明晰。
一、张炜的四次行走与行迹查考
1. 儿童少年阶段(1956-1972),张炜的主要活动范围在登州海角的海滨丛林与海滩平原。登州海角指今龙口市西郊,泳汶河东,屺 岛东南,渤海龙口湾狭长地带b。这个时期为张炜提供了海滨丛林生活体验,激发了他对自然的最初热爱,以及某些特殊心理情结。
张炜父亲因为蒙受冤案常年劳役于烟台南山,他与母亲、外祖母独居在今龙口市郊北部海滨丛林,几乎与外界隔绝:“它连着大海,又往更远处延伸……在这种寂静的地方,消息闭塞,只有靠想象才能满足自己。”c可以说,丛林独居给张炜以自由与寂寞的时光,他正是在这种环境中开始了对文学的热爱。独居的生活情境,在其早期作品中反复出现。
张炜不仅居住在海边丛林,他的中小学时代也在海边丛林度过。他就读于一所包括小学在内的 “联合中学”,位于胶东半岛西北部的渤海湾畔的小平原,距离海岸六华里的树林深处。联合中学与张炜一家独居的丛林相距不远,学校与海边丛林之间没有栅栏,融为一体:“那是一段永远让人怀念的时光。……我们上学,要穿行在树林里;放学回家,家在果园里;到外边玩,出门就是树林子;割草、采蘑菇、捉鳥,都要到树林子里;去河边钓鱼,到海上游泳……”d张炜对无边森林、奇妙的植物、大小动物、大海沙滩等等自然之物有了长时间的亲密接触,这些意象与生活经验,直接出现在《半岛哈里哈气》等作品中。
另外,张炜在此时已经开始接触来半岛勘探的地质队员,部分记忆复现于《古船》中,张炜一生的所谓“地质学情结”也正是发源于此e。
除了家庭与学校生活,张炜还常常到丛林之外的小村“西岚子”游玩,“小村里的每一户人家我都熟悉”。西岚子村人是迁徙过来的异地人,他们被当地人称为“廷鲅”,他们吃地瓜干,喝地瓜烧酒,其中一个人千里迢迢背回了鏊子,西岚子开始过上吃煎饼的生活。后来,这个村子由于采煤地陷,面临灭顶之灾f——很显然,现实中的龙口西岚子村和廷鲅人,都是《九月寓言》的直接原型。
2. 1972年,16岁的张炜初中毕业,由于父亲问题无法升入高中,在校长的帮助之下,留在联合中学橡胶厂做工。两年零一个月之后(即1974年夏),张炜离开橡胶厂去探访他的叔父,开始了他长达五年(1974-1978)的胶东半岛南部山区游历。张炜往南翻过“半岛屋脊”栖霞山区到达著名的琅琊台(今青岛南端),西至胶莱河(今潍坊境内),东抵有“天尽头”所称的荣成角(今威海市东角),足迹涵括胶东半岛的大部,为离开海滨丛林的张炜提供了迥异于海滨和平原的山地行走体验。
南山多山,张炜在漫长的山地行走中翻越了许多山,闻见了大量的“异人”“异事”: 张炜遇到与动物一起生活并能听懂动物语言的人,像《家族》中能轻易与动物沟通的闵葵等;在栖霞山区,有老李花鱼儿,他独自搬到深山绝迹而居,在除夕的风雪之夜误伤母狐,从此下山赎罪,做了赤脚医生,《人的杂志》中的三先生就是以他为原型;张炜极为熟悉在海边上看鱼铺的“铺佬”,从他们那里听来无数的海滩精怪故事,多出现在《一潭清水》 《铺佬》等小说中;张炜在山里听说并结识了连石头都能酿酒的“看山人”老酒肴,他把这个人物放进了《荒原纪事》中,名字未改;在无边的游荡中,张炜遇到了形形色色的流浪汉、傻子和乞丐等,他随当地人称其为“大痴士”,大痴士在张炜的大多数作品中出现。对诸如荒野灵踪、动物精灵等神秘故事,张炜在这次行走中更是收获颇丰。
值得一提的是,张炜在这个阶段内已经开始创作,但他并未立即将他此次行走所了解的奇人异事放入他正在进行的创作中。张炜之所以认为这是他最重要的游历,原因就在于这些经历已内化为生命体验和精神体验,在日后的写作中,半岛风物终成为源源不断的素材库,也成为他的情感所系。
这一点在“芦青河”与“葡萄园”这两个意象中体现最为深刻。张炜首先是以对“芦青河”的描写为文坛所知。张炜出生于芦青河边,芦青河原名泳汶河,穿过胶东西北部注入渤海,芦青河两岸有原野和密林,河水滋润,万物茂盛,芦青河两岸出奇地美丽,也出奇地富庶g。在张炜离开芦青河开始往芦青河西南部山区行走后,愈发思念小平原和芦青河,因而他最初的创作大都是围绕芦青河展开,但是小说中的“芦青河”已经不再严格是胶东西北部小平原的芦青河, 而是代指北方的河流h。
张炜从小就熟悉园艺场,海滨有无边无际的葡萄园,在此次半岛行走时,张炜亲自到过当时的张裕葡萄酒种植基地:“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葡萄园,一个人从小在这里生活,经受的是一种生活现实”,所以,前后加起来,张炜有五六年的葡萄园生活经验。张炜在葡萄园参与葡萄种植,对打冒杈、追肥、防风、采摘、榨汁以及葡萄买卖,毫不陌生,他看到了《秋天的思索》中的主人公老得种植葡萄的沉重劳动,看到农户们与土地下陷和层层盘剥打交道,也看到过种葡萄的人因为希望破灭而自杀,因此张炜说他“对葡萄园的熟悉要超过对农场和工厂”i。假如说“葡萄园”真能代表张炜的某种理想,那么张炜在他少年的半岛游历中,在无边的葡萄园中埋下了最初的种子。
3. 1978年,张炜结束半岛游历,考入烟台师范专科学校(今鲁东大学前身)中文系,开始发表作品。1980年6月,赴济南任职山东省档案馆,迎来创作上的第一个高峰期。1984年7月,张炜调任山东省文联创作室,开始了《古船》的写作。《古船》的写作基于张炜在此数年间的一系列的准备,其中包括他的第三次行走。
张炜的第三次行走的目的性很强,基本上是为了《古船》的写作而进行的社会调查和走访。据张炜所说,他从1980年前后已经开始了针对《古船》的准备j,比如他在1981年春天回到胶东半岛采访渔民,并搜集民间传说和拉网号子,这些事物在《古船》中出现。
与以往相比,张炜第三次行走最关注的不是自然,而是社会历史。《古船》的写作,已超出张炜的生活经验,他之所以写作和能够写作《古船》,最重要的原因,恐怕在于他在山东档案馆阅读革命历史档案及其所直接激发的想象和思考。所以这次行走,“生活中的趣事,包括民俗、天籁这些东西都不太顾得……我急于做的功课就是社会层面的”k,显然,这正是张炜长达四年的档案馆工作所激生的兴趣和欲望l。
为《古船》的行走,张炜最主要的是从济南回到山东半岛的胶东粉丝厂:了解了粉丝的制作原理和历史演变,以及粉丝与当地人民生活的密切关系;了解粉丝机器的机械原理,在粉丝厂,张炜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大机器生产;了解粉丝厂的性质、运营、收支、领导结构等。这些物质细节,非常清晰地出现在《古船》的叙述中。
张炜在山东档案馆期间,参与编纂28卷本《山东历史档案资料选编》,阅读了大量的胶东革命历史档案、敌伪档案、山东分局档案。因此张炜在行走中,特别注意乡镇的政治历史情况,尤其将现实中的龙口洼里村与艺术想象中的洼狸镇结合起来,将他所阅读和思考的革命历史档案结合起来,《古船》中的合作化运动、人民公社、平反冤假错案、改革开放,以及引人注目的“土改”描写,都是这几方面相互结合的结果。值得一提的是,张炜不仅对胶东激烈土改档案十分关注,对土改等历史事件的走访则更加具体而微:这种寻根究底,常转化为《古船》中的既周密坚实又饱受争议的情节。
第三次行走中,张炜除了对粉丝厂和洼狸镇等原型的走访外,还进行了一些个别的行走,比如他考察了齐国的古城墙,分辨出齐长城与秦长城的不同气质:这就是《古船》开头那一段大气磅礴的北方长城描写的由来。
总体而言,张炜的第三次行走较有针对性,常为了某档案资料而出发,因而行迹相对较为琐碎,但这种行走对于《古船》的产生至关重要。而《古船》之后,张炜再也未创作如此格局的作品,也与这次行走有莫大关系。
4. 1988年春天,张炜开始准备写作《你在高原》m。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回胶东半岛,开始长达二十二年的旅居生活。值得注意的是,1991年《你在高原·我的田园》与1995年《你在高原·家族》出版时,都有一个副题《:一个地质工作者的手记》n。此后,《你在高原》的单行本都有此副题。2010年,在十卷本《你在高原》准备出版时,张炜原定加上“一个地质工作者的手记”的副题,但出版社认为不够大气,并最终说服了张炜而删去o。但张炜依然在序言中郑重其事地交代这就是一部“地质工作者的手记”。因为为了写作《你在高原》,张炜进行了一名地质工作者般的漫长行走,而做一名地质工作者,正是张炜源自童年的一個理想和情结,这也是他写作此书的初衷。所以,张炜的第四次行走,可视为一次地质工作者般的行走。
在写作《你在高原》的同时,张炜其他重要作品——《柏慧》 《刺猬歌》 《外省书》 《能不忆蜀葵》 《芳心似火》 《远河远山》——同时出版。也就是说,张炜地质工作者般的行走,也为《你在高原》之外的作品提供了准备。
通过考察张炜的行迹,可以将他的第四次行走分为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1987年11月至1996年末,张炜离开济南,在龙口市挂职市委副书记等职。这个阶段是张炜第四次行走最为重要一个阶段,状态极佳:“我离开喧嚷的闹市,旅居于半岛地区。在山地和平原,在苍茫的海滨,我独自跋涉和感知。”p基本路线是龙口、莱州、招远、栖霞(北部)、李仓等地的山区和农村。张炜重回他的童年故乡龙口,几乎遍访海滨小岛,《外省书》、《你在高原》等写到的“岛城”、毛锛岛、粟料岛等,都以这些小岛为原型;由于挂职,张炜了解了当地大量的行政和民生工作,以及环境污染、海港建设、海洋保护、地质、大气状况等,张炜自认为“参与这些工作,对《你在高原》的写作是大有益处的”;他游历了当地几乎所有的农村,像黄城阳、潘家店、苏家店等山水标致的贫困村落,以及不得不提的洼里村。
第一阶段最为重要的部分,应该是张炜对齐文化和徐福文化遗迹的考察。半岛临淄地区,是春秋战国时期齐国和东莱国的原址。张炜参与了一些齐国和东莱国的古迹考察工作。因为相传今龙口即徐福东渡的起航地,所以张炜特别注意搜集有关徐福的资料,记录了几大本徐福的资料,实际参与了“中国国际徐福文化交流协会”的调查任务,并于1993年起担任该会副会长。同时,张炜编纂七卷本《徐福文化集成》,为徐福研究领域最大最全的著作。对于齐文化和徐福文化的走访考察,对张炜的文学创作影响极大,散文长篇《芳心似火》,就是完全建立在他对齐文化的深刻考察的基础上。而《海客谈瀛洲》一书,徐福文化精神则是全书的主干和灵魂。在《柏慧》、《你在高原》的其他卷册中,齐文化与徐福文化随处可见。
第二阶段是1990年代末,主要的行迹在栖霞山区,时间较短。张炜徒步翻越半岛最高的蚕山,这次体验使张炜重温了少年南山游历的体验,《你在高原》中宁伽的多次的徒步翻山的感受,多来源于此,《忆阿雅》中的山,就是蚕山,张炜将其更名为“砧山”。在蚕山附近,张炜见闻了许多奇妙的事物,比如能吃的石头“脆骨石”,给蚂蚱建的蚂蚱庙,失传的拉网号子,海边河汊的隐士,喜欢吃海肠子的岛主等等,这些都被张炜艺术地处理后,放置进《你在高原》。
第三个阶段则更加零碎,断断续续,因为张炜不断地写作和参加实际工作,时间和体力已不允许大强度的行走,他常常在路上停留,写一段时间再离开。该阶段他的主要足迹在济南与半岛之间,以及鲁南、鲁西等地。在济南,张炜同样发现了一片可以融入的野地,即济南南郊(今济南南部山区)。在鲁南地区,张炜体验到当地山区特有的贫穷,以及当地人以地瓜干为柴火的奇趣。鲁西地区的东平、马踏、微山等四湖地区,张炜遇到大量的隐士,也即一些逃避计划生育者、逃犯、捕鱼者、逃难者等,他们在芦苇丛中生活,结婚繁衍……这些材料,张炜常以散文和文学访谈的形式披露出来,在他的小说中,也总是可以追索其来源。
第二、三个阶段中,张炜无数次往返于济南和半岛,从省城回到海滨,对张炜而言,是心灵的自由和回归。张炜的这种折返,这种独特的心灵体验,构成了《外省书》 《刺猬歌》 《能不忆蜀葵》 《橡树路》等小说的叙事核心:小说中的主人公总想逃离都市喧嚣,逃往海岛小城,寻觅一份安静从容的内心生活。
第四个阶段较为特殊,2000年后,张炜基本不再进行特意的行走,而是“守住剩下的这片林子”:书院行走。2002年,张炜正式开始参与筹备万松浦书院q。万松浦所在,正是秦始皇时期的古黄县,是东莱子国的旧都,与两个小岛对面,渤海之滨,港滦河畔,万亩松林之中r。万松浦可谓别有洞天:单是园中野物就有数十种,它们在二十余畝黑松林中出没,再加上野生花木,说万松浦是一个微型的丛林也不为怪。张炜在《家住万松浦》等篇章中,多次描述他旅居书院的生活,四下寂静,踏着林中小路,耳闻松涛海涛,野物欢快,推敲《你在高原》的细节。万松浦不仅为张炜提供了静谧的环境,这纯粹的自然,更使张炜时时感受行走所带来的自由和生机。
总体而言,张炜的第四次行走时间跨度很长,足迹遍布齐鲁大地。他为了这次行走,自备帐篷、海拔气压计、罗盘、药品、录音设备,自修了地质学、植物学、海洋动力学、考古学、土壤学等专门知识s。张炜在《你在高原》的自序中交代,这个故事源于他的挚友宁伽的真实故事:“我想沿他们走过的每一个地方全部实勘一遍,并且给自己制定了一个必要落实的、严密的计划:抵达那个广大区域内的每一个城镇与村庄,要无一遗漏,并同时记下它们的自然与人文,包括民间传说等等。”t张炜认为他最终只完成了三分之二。——由于张炜从未披露他的实勘计划,他的“三分之二”说难以确定是否准确,但是,将他的散文、随笔、诗歌等文体透露出来的行走信息与小说情节比照,可以断定:张炜的地质队员般的行走,已为《你在高原》的写作准备了足够的山河大地。
二、行走之于张炜及张炜研究的意义
通过对山东半岛长达几十年的身心感知,张炜一再地颖悟到种种真实与永恒的力量:对自然的体味,对传统文化的辨识,对历史的观照,对现代都市文明的反思,对人的思考……熔于一炉,形成了他的作品的独特质地。所以说,不理解他的行走,也就很难深入张炜的文学世界,并可能会因为强行阐释而削减作品原有的活力:这是非常可惜的。
这首先体现在对张炜文学风格的评价上。在长达三十多年的张炜评价史中,有一个不大不小始终未绝的批评传统,即关注张炜的魔幻手法或魔幻现实主义风格。梳理一下,可知这种评价从《古船》已经开始,在《九月寓言》 《刺猬歌》 《能不忆蜀葵》 《忆阿雅》与《橡树路》,甚至《独药师》等作品上屡见不鲜。
比如有学者认为张炜的整体风格,对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实行了“源自内在精神的借鉴”,认为其魔幻现实主义色彩体现在三个方面:民间生活中的迷信故事、夸张怪诞地表现民间真实、时间轮回的隐喻手法;同时,认为作品中充满了“浪漫的神秘”、传奇、幻象等魔幻现实主义元素u。具体的作品上,比如有学者认为《刺猬歌》具有“魔幻现实主义的特质”,认为小说内容亦真亦幻、叙事时空穿插交错、采用了象征、隐喻、夸张、怪诞等一系列魔幻现实主义作品常用的修辞手法v。至于在分析《古船》、《九月寓言》等作品的具体情节时以“魔幻”命名的论文,更是层出不穷。
——其实,将张炜的诸多作品归类于魔幻现实主义是不难理解的,这是对张炜小说大量的异人异事的叙事段落的认识误区。80年代以来,拉美魔幻现实主义对中国当代文坛的冲击有目共睹,将张炜小说的“志异”追求装入魔幻现实主义的理论框架,就成了当代文学研究中一种非常简便易行并似乎十分可靠的评价操作。
因而,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去理解和定位张炜小说中的“志异”书写?《古船》中的如神来之笔的“粉丝宴”,《九月寓言》中的鏊子传奇,亦真亦幻?《刺猬歌》中的令人着迷的精灵美蒂和大痴士,《外省书》中的将自己想象为一条洄游大鱼的油库老人,《能不忆蜀葵》中医治色痨的赤脚医生,是否凡人?《柏慧》中的漫野游荡的拐子四哥与神奇的鱼皮大鼓,《家族》中与动物心心相印的少女,《橡树路》中橡树路上的“大怪物”与“小仙女”,《忆阿雅》中可爱而悲哀的小爱物阿雅,《独药师》中天赋异禀的独药师,真的存在?……正是这些难以理解的异类,使研究者们或存而不论,或干脆论之曰魔幻。
然而,考察张炜的四次行走及其记录,可知这些异人异事基本都是张炜行走中最为重要的收获。也就是说,超出一般人常识范围的志异,在张炜那里都是平常,而且,张炜几百万字的散文如实地记录了他在半岛行走中遇到的异人异事。张炜曾经感叹:“想一想书中所写,没有哪一点是完全凭空虚构,都有现实来源。”w这些本就是半岛大地上活生生的事物,张炜将他们艺术地处理为小说中的人物和情节,为何一到了一些批评家那里就成了魔幻?张炜本来将这些大地生灵奉献给读者,以展示自然万物的造化之魅,我们为何非要把活气森森的自然本身简化为死气沉沉的理论标本?
可以确定的是,一些研究者既对胶东半岛地理人文缺乏常识,又对大自然和大地的神秘缺乏热情,同时对通读张炜缺乏耐心,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自鸣得意地以锐利的理论武器侵犯张炜文学世界的纯正性。对此,张炜多次表示质疑:“一般人看了当代作品中的某些离奇的描写,常常就要说一句:魔幻现实主义。因为这些年书上说得最多的就是这样的主义,所以一定要对号入座才好。”x这种情况,尤其在所谓学院派批评中表现明显。
同时,也有许多富于耐心和智慧的批评家,敏锐地指出张炜“志异”的艺术思想根源:齐文化和《聊斋志异》传统。在我看来,根源有所言过,作为理解张炜志异追求的理论入口,应是恰当。张炜的四次行走,幅员基本为齐文化所在,他的大量案头工作更使他深谙齐文化的精髓。而齐文化,正保存了对自然神秘的探索和敬畏y。行走在这种自然和文化环境之中,笔下溢出了齐文化那瑰丽浪漫的气质,自然而然。张炜的乡前辈蒲松龄就以志异写作而传世,张炜说“《聊斋志异》这本书出在胶东半岛一点都不奇怪,在外地人看来往往藏有很深刻的寓意,实际上在胶东半岛人看来都是再平常不过的实事”z。这可以看做是张炜的夫子自道。他笔下的异人异事,是他行走所得的叙事资源的转化,属于民间大地,属于胶东半岛的文化土壤,看似魔幻,实有其物。
因而,从这个入口回看一些批评家对张炜风格的魔幻现实主义的评价,其主要的失误,在于对张炜小说魔幻叙事传统的片面定位,更在于对中国当代魔幻叙事整体的评价失位。对张炜志异追求的批评应该置于更加开放立体的文学视野中。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拉美魔幻现实主义作为世界性的写作潮流,给中国当代作家以深刻的刺激,使他们在一味趋新趋西的进程中转而求诸自身传统,张炜、莫言、韩少功等人回身寻找中国魔幻叙事的先代文本,相应地带动了中国本土“魔幻”叙事资源的开掘。应该说,齐文化和《聊斋志异》传统在中国当代文学中的复活,正是受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历史性的启发而创造性地转化为新型叙事资源,也正是张炜在这个泛文化语境中,所自取和改造的叙事资源。假如说张炜的小说具有魔幻现实主义的风格,那么,他首先应该是出于对中国魔幻叙事文本的“影响的焦虑”的克服,从这个方向与世界性的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汇为一种文学流脉。进一步讲,张炜等人对《聊斋志异》传统的借鉴,使中国魔幻叙事的本土现代性,与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所体现的拉美地区的文学本土现代性,在世界文学场域内实现了某种平行对等关系,中国当代文学也因此在这一文学潮流中具有了世界意义。回溯新时期以来中国文学对西方文学经验的不断“拿来”的惯性,张炜所代表的这种立足本土资源并自兹探索中西融汇的写作方式,更具有世界意义和现代性素质。
其次,不考察不理解张炜的大地行走,也就难以理解张炜的文化立场及其结构。
提及张炜的文学思想,有两个词极为常见:葡萄园和乌托邦。由这两个词衍生出“葡萄园诗学”、“大地乌托邦”、“大地守夜人”、“家园意识”、“乌托邦守望者”等等繁多的说法。事实上这些说法大都过于虚浮。《古船》中,隋抱朴坚定地守着一座粉丝房;《九月寓言》中,小村人对于土地家园的寻找和眷恋;《秋天的愤怒》中,李芒对葡萄园子的守卫;《外省书》 《能不忆蜀葵》 《柏慧》 《橡树路》中那些千方百计回到岛城丛林的艺术家们,——从这些人身上,确实能够发现一种回归“葡萄园”的思想文化情结,因而“葡萄园”也就具有了乌托邦气质,并有一些研究者顺势指认张炜的文化保守立场。
——这也不难理解。张炜小说中的人物,基本都像张炜一样保持着对现代都市文明的警惕和反思,像《你在高原》的宁伽,在无边的游荡之后,也终要回到岛城建一片葡萄园:在一般研究者的意识中,张炜小说的人物从城市中退却,最终在葡萄园中做了隐者或行吟诗人,因而是带有浪漫主义气息的保守主义文化立场。
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批评家们过度阐释了“葡萄园”这个意象,先在地将张炜的“葡萄园”浪漫化和理想化。在张炜的小说中,“葡萄园”何曾是浪漫的意象?《刺猬歌》中美蒂与廖麦为守护一方小小的家园而日夜惊心;《外省书》的史珂和鲈鱼两个局外人,常在“葡萄园”中忧心忡忡;而在《秋天的愤怒》中,葡萄园里那条可爱的叫大花的狗就被残忍而滑稽地虐杀;更不用说在《人的杂志》等小说中,对繁重的葡萄种植生活的描述以及对葡萄园农户精神物质困顿的直接描写—— “葡萄园”不是张炜硬生生地虚构出来的一个意象,不过是一个半岛人生存在这个繁华世界的最后的形式,是一个人在物质世界溃败后的心灵选择,是一种原始劳作的个体存在,它指向一种真实的生活方式,它源自于张炜第一、二次行走中长达五六年的葡萄园生活体验。对于葡萄园生活的艰辛,张炜不止一次在散文中披露过,在他看来,葡萄园完全不是世外桃源,而是一种辛劳的生计,他说:“一些文化界的朋友……缺乏野外生活的基本感受和经历,一看到‘葡萄园三个字,就立刻产生了浪漫的想象,以为那是桃花源之类。他们忘记了这是一种实在,……这里写到的葡萄园与他们头脑中的烂漫想象毫无关系。”@7
所以,将“葡萄园”理论化为“乌托邦”从而指认张炜的保守主义文化意识形态的论调,从根本上就是可疑的,这类论者没有在细读文本的过程中对“葡萄园”有清晰的概念界定,而是先入为主,佐以搜寻作家文化意识形态的理论急切,从而产生了审美误判。
另外,还有一些研究者认为张炜是一名深受道家文化乃至道教文化浸染的作家。这一点在《古船》 《海客谈瀛洲》 《刺猬歌》 《芳心似火》等作品中不难发现。问题是,道家和道教文化是否是张炜的文化立场?
郜元宝教授曾在阅读张炜《也说李白与杜甫》后,惊讶于张炜对道教文化的肯定:“……张炜讲这番话时,对遍布神州大地道教末流的生活形态和精神信仰(当然不一定继续打着道教的招牌) 未置一词,似乎完全忘记了!《古船》曾经做出的深沉而痛切的反思,不能不令我惊讶莫名。”郜元宝教授随后猜测:“不知道张炜在‘大目标、大思维上是否真的发生了逆转”@8?言下之意,可能猜测张炜是否转向道教文化立场。
道教,对于张炜而言,更多指向一种人与自然的特殊关系和泛文化认同。早于《也说李白与杜甫》,张炜曾在《芳心似火》、《海客谈瀛洲》等作品中,已对道教文化进行过细致的考察和描写。张炜在早年的行走中,发现齐文化与道教文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道教文化事实上是胶东半岛文化的重要部分。张炜的祖籍栖霞,就是全真道人丘处机故里。张炜旅居的龙口,正是徐福东渡遗址。张炜在第二四次行走中,走访了大量的道教旧迹。在日常生活中,张炜确实对并非末流的道教文化多有服膺,他更将原始道教视为人对自然的创造性思辨:他本人就是一个炼丹者和服食丹药者,并从中得益。在张炜看来,真正的炼丹其实是对自然奥秘的寻求,并非被污名化的求仙方术。而寻仙故事,本身就有徐福东渡遗迹佐证,本身就是无法实证的半岛民间文化的一部分,因此,包含有大量道教文化意象的小说才能“有地方的神奇和传统,又不飘离地面,有严格的现实生活依据、有当地风俗逻辑关系,这样的作品是有根的,不会中空虛蹈”@9,实际看来,此说不虚。
因此,让张炜对他所实际闻见而他人所任心臆测的事物做出否定,多少是一种苛求。
事实上,张炜的思想结构绝非本质主义状态。他不仅对道教文化有所研究,他对齐文化,对儒家文化、佛教文化、俄罗斯文化、鲁迅代表的五四文化,都有深刻的热爱和领悟。我们在考察某一方面时,难免会放大这个方面,从而容易将张炜定位为某一种思想文化立场者:这应该是难以自察的误读。
在我看来,张炜在这如数众多的思想文化资源中,并没有独取一家,他的思想结构是多元交织的,他不会因为秉持某种思想文化立场而走向片面的深刻,也不会一味求索思想文化的通全而失之肤浅。作为一个作家,他对于思想文化的影响,更多地呈现为一种敞开状态,随心所欲,将他所欣悦的文化思想悉心收纳,反复思索与碰撞,因而他的作品常常逸现出复调般的冥思气氛。
在这个意义上,张炜应该是一位泛文化立场者,他对世界与意义持一种自然的态度,当他的主人公走向某种极端时,自然会有消解的力量出来使他再次走向平和,也因此,张炜的小说存在着大量的“失败的人”,——他们的走向“葡萄园”,同样是张炜为主人公们的失败所预备的一次消解或曰最后的消解,这种消解常常构成叙事的顶点,但并不是文本意义的终结或者张炜思想结构的本体,更不指向任何虚无主义的状态。可以说,张炜复杂多元的思想文化结构的出口,就是这种对于自然状态的整体寻求,他在文本中所搭建的圆融中和的意义结构,与他的思想文化结构,是高度同构的。
2016年,张炜出版了长篇小说《独药师》,再次引起文坛的关注——这也是本文涉及的张炜研究的第三个基本问题,即可持续写作问题。
张炜的可持续写作首先体现在惊人的产量上。1986年,而立之年的张炜完成了新时期几乎最重要的长篇小说。《古船》之后,张炜开始进行《你在高原》的写作,此后二十年间,张炜陆续推出《九月寓言》 《柏慧》《刺猬歌》 《外省书》 《能不忆蜀葵》 《丑行或浪漫》等长篇作品,并在2010年完成十卷本《你在高原》,也就是说,除了大量的中短篇小说和散文诗歌文论之外,张炜单在长篇作品的创作上,就维持着平均每年一部的产量——这在当代作家中是罕见的。之后,张炜于2012年推出了五卷本儿童成长小说《半岛哈里哈气》,在2015年出版了长篇儿童文学作品《寻找鱼王》,2016年,长篇小说《独药师》……在所谓50后一代作家创作渐缓的时节,张炜却不断推出“下一部”,其原因十分值得研究。
张炜的可持续写作,其次体现在其作品思想艺术风格的多变性上。我们可以借助张炜评价史来探勘张炜的风格流变:八十年代初宋遂良等人对其芦青河系列等地域写作的肯定,《古船》横空出世并以其历史表述引起了争论,王彬彬等学者敏锐地指出《九月寓言》针对《古船》历史观照的微妙转向#0,谢有顺等人随后发现《柏慧》等作品抒情性与理想性的新变#1;陈思和、王光东、张新颖等上海学者则对张炜《家族》 《刺猬歌》 《外省书》等作品所蕴含的民间和大地情结进行了有益论述,山东批评家群对《你在高原》的文化关怀进行探索,近几年张炜的儿童文学创作转向又引起批评界的重要关注。可见,张炜并不是一个自我重复的高产作家,而是以思想艺术上的不断创新实现着作品与作品之间的区别和超越,并最终维持了高强度和高水准的写作。
问题是,张炜可持续写作的资源从何而来?
张炜认为作家分两类,一类作家凭借着才力和智慧不断突爆,终其一生能有一个或几个闪闪发光的作品;另一类作家依靠不停的积累,用心灵的跋涉凿穿无所不在的世俗外壳,用其全部作品摹绘出一条生命的河流,这样的作家,最终能“徐徐展示其大”#2。显然,张炜对自己的定位是后者,是那种“徐徐展示其大”的作家。而他持续不断的大地行走,正为他的可持续写作提供了积累,提供了“徐徐展示其大”的凭借。
纵观张炜的文学世界,“行走”是其文学积累中最为重要的版块之一。张炜的行走,尤其是第一、二次行走,无审美功利的生存体验内化为不可磨灭的情感记忆。第三、四次行走,有为行走而行走之嫌,但这种行走为张炜的創作所带来的本质变化,是无可替代的。从《古船》到《九月寓言》的转变,《柏慧》到《独药师》的持续创作,《你在高原》式的大河小说,《半岛哈里哈气》到《寻找鱼王》的儿童文学转向,张炜在几乎所有的重要作品中,都强调地理空间,他对《你在高原》的定位就是“长长的的行走之书”#3。在张炜看来,“主人公要不停地走,他走过的大地是不重复的,景物是不重复的,山脉与河流是不重复的”#4。这种不停歇的行走所带来的新意与灵感,就是张炜可持续写作而从不重复自我的源泉之一。
——张炜非常推崇《战争与和平》 《堂吉诃德》 《白鲸》等作品,他推崇这些作品中自然的力量,及其所催生的坚实可信的空间感和物质感,正是在此基础上,文学的精神力量才最为可信地生发出来。《白鲸》中,梅尔维尔利用非常大的篇幅介绍海洋和海船的知识,怎样熬制鱼油,如何操作射鲸炮,如何识别海洋天气等等,每个地方都不厌其详;再如《堂·吉诃德》,那旁逸斜出的故事显然太冗杂,但塞万提斯就是喜欢将旁出的故事讲得尽兴之后,再折返回叙事主线上去。张炜之所以推崇这两部作品,正因为它们的这种非规矩写作,有一种“原始的生猛”。张炜认为那些体现了高度专业性的写作,那些光滑精致、四平八稳的创作,往往并不是杰出的作品,真正的杰作都是带有毛边儿的,有野性和粗粝感。他用“消失的分号”来形象地解释精致化写作,他批评道:“现在的许多长篇大致就像一条走廊,没有什么空间感和宏伟感,……一些大作品就不一样了,它里面有逗号和句号,还有顿号和分号——那是一种并置的、平行的空间,是同时呈现的空间,像一条走廊进去连着不同厅和房间。”张炜同时认为,这种空间感和宏伟感,来自“人对神秘自然无所不在的敬畏”#5。
在新时期以来的文学史中,我们似乎很难再见张炜式的写作。张炜式的写作,并不单指他所采取的源自于中国古代“采诗”与行吟传统并貌似于十七年文学采风的写作方式,而是指他的行走经验使其文学所具有的特殊品质。在宏大叙事勉为其难的八九十年代,张炜一代作家所面临的不是经验选择,而是内心选择:“一旦历史没有先验决定,即没有那些事先放进去的深刻符号,人就必须将自己的选择独自承担,他将面临一种因为无处可交而交不出自己的困难。这种困难虽然只发生在人的认识活动里,其困难程度却与在社会生活里拒绝极权统治造成的困难恰好相等。”是的,在越加开放多元的时空中,作家们并不像我们所想象的那样可以无所不能地去创造新的意义和拥有新的内心生活,“故而要到很晚的时候人才会发现,在历史认识中持开放心态,需要勇气,保持常识要比追求深度更不容易”#6。所以,热热闹闹的1985年,当29岁的张炜带着对革命历史档案的热情,在山东半岛为了《古船》的某个细节而推敲山河时,在济南南部山区一座废弃变电所里夜以继日地写作时,中国当代文学已在张炜手里产生了一种复古求新的生命力。
康拉德曾说,艺术家所感动的“是我们生命的天赋部分,而不是后天获得的部分,是我们的欢快和惊愕的本能……我们的怜悯心和痛苦感,是我们与万物的潜在的情谊,还有那难以捉摸而又不可征服的与他人休戚与共的信念,正是这一信念使无数孤寂的心灵交织在一起……使全人类结合在一起——死去的与活着的,活着的与将出世的”#7。张炜在多年的行走中,所获得并捍卫正是本能与信念的力量:自然的,新鲜的,野性的,强韧的。这种力量又常常在现代乃至后现代语境中复生出反思与批判的能力。自1980年代以来,中国文学横移西方现代主义或者制造本土新历史主义,并没有成功地解决本时代的诸多内心问题,否则我们就不会有所谓“人文精神讨论”——在“讨论”中,当人们把呆滞在先锋派、新写实、新历史主义身上的目光收回来重新打量和礼赞张炜时,多少有点“礼失求诸野”的意味。说张炜拯救了什么可能过于夸张,但他的写作所具有的精神力量,已经成为中国当代文学的一份备忘录,提醒着我们:在某些时刻,我们可能还要折回到张炜式的作品面前。
【注释】
a 张炜:《人的杂志》,作家出版社2010年版,第63页。
b山东省龙口市志编纂委员会编:《龙口市志》,齐鲁书社1995年版,第51页。
cefikosz@7#4张炜、朱又可:《行者的迷宫》,东方出版社2013年版,第60页、60页、9-11页、189页、348页、61页、352页、152页、187页、33页。
d张炜:《游走:从少年到青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19页。g张炜:《芦青河告诉我·后记》,山东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
h张炜:《周末对话》,作家出版社2014年版,第21页。
j#2张炜:《午夜思》,十月文艺出版社1994年版,第150页、207-208页。l 《张炜在山东省档案馆手稿捐赠仪式上的讲话》,《山东档案》2003年第6期。
m据姚恩河、胡鹏整理的《张炜文学创作活动年表》,《游走:从少年到青年》(附录五),第212页。
n《我的田园》 (上卷),江苏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家族》,上海文艺出版社1995年版。
p张炜:《精神的丝缕·后记》,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
qx张炜:《疏离的神情》,作家出版社2014年版,第1页、116页。
r张炜:《筑万松浦记》,《天涯》2003年第3期。
t#3张炜:《你在高原·自序》,作家出版社2010年版。
u袁诠:《张炜小说对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借鉴》,《世界文学评论》2007年第1期。
v沈壮娟、裴晓亮:《论〈刺猬歌〉的魔幻现实主义特质》,《时代文学》 (上半月)2012年第5期。
w陳占敏:《从芦青河走向高原》,收入张炜《游走:从少年到青年》,第194页。
y参看王志民主编:《齐文化概论》,山东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80-395页。
@8郜元宝:《为鲁迅的话下一注脚——〈古船〉重读》,《当代作家评论》2015年第2期。
@9张炜:《纯良的面容》,作家出版社2014年版,第251页。
#0王彬彬:《悲悯与慨叹——重读〈古船〉与初读〈九月寓言〉》,《当代作家评论》1993年第1期。
#1谢有顺:《大地乌托邦的守望者——从〈柏慧〉看张炜的艺术理想》,《当代作家评论》1995年第5期。
#5张炜:《消失的分号及其他》,《花城》2011年第5期。
#6朱学勤:《书斋里的革命(代序)》,长春出版社1999年版。
#7索尔·贝娄:《诺贝尔授奖演说》,《索尔·贝娄全集》第十四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