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时刻

张丽娜

篮球比赛中的暂停是门艺术，要阐述这门艺术的精髓，恐怕一本书都写不完。在NBA，大多数教练的暂停风格都是大同小异，但马刺主教练格雷格·波波维奇是难以捉摸、不可预测的。他可以在开场58秒时仅仅因为某个球员防守不到位叫暂停，也会在领先33分的情况下叫暂停讲战术，在决战时刻，他会因为不满主力球员的表现，叫个暂停把他们全部按在板凳上，而在领先优势被蚕食时，反而不叫暂停让球员自己解决，他会在暂停时把战术板给队中老将，让他们布置战术，甚至还会为了遏制某个球员得分过高而叫暂停将其换下……总之，马刺主教练的暂停风格通常是不按套路出牌的，而这或许也是马刺的成功所在。

不可预测

作为一个球员，从你踏上球场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完全曝光在镁光灯下，甚至连细微的表情变化都逃不过球迷的眼睛，毕竟现场有上万名观众在盯着。因此，短暂的暂停时刻，以教练为中心围成的一个圆，好像就成了球员们的避难所。而这个暂停时刻，通常也是波波维奇施展他神奇魔法的时候。

关于暂停，拥有十一枚NBA总冠军戒指的“禅师”菲尔·杰克逊这样说道：“篮球是一项很复杂的运动，排兵布阵要根据对手的情况而定，暂停的时机则要考虑‘势的变化。篮球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要想掌控这一切，就得严格控制暂停的时机。”

好的教练可以利用暂停一举逆转比赛，不同时段的暂停有不同的作用，比如及时布置战术，调节球员的体能，打断对方的得分高潮，插播官方广告，甚至单纯只是为了让替换下场的主力队员享受一下球迷的欢呼。但波波维奇的暂停风格是不能按常理来评论的，因为你永远猜不到他的想法。

每当比赛暂停，裁判的哨声暂时冻结住场上形势，五个气喘吁吁的马刺球员向他们的主教练走去，他们完全不知道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有时候是一顿残酷的怒吼责骂，有时候是一句爱的鼓励，还有的时候，就是一声大笑。这就是波波维奇。

在暂停时刻的迷你会议上，他总是尽量直接了当地表现自己的想法，而不会让球员在重新踏上球场时还在疑惑他到底说了什么。而在波波维奇的执教中，最为人称赞且让他最受球员喜爱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拥有精准的直觉：他总是能在正确的时间做出正确的决定。

“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公式或者准则。”波波维奇说，“当比赛开始的哨声一响起，我们的工作就开始了。但在比赛之前，你要重复苦练、养成习惯，锻炼心理素质之类的，而一旦比赛开始，你要考虑的就只有攻防对位、决胜时刻、哪个球员状态不错、谁的表现不好、哪种组合之间的化学反应较好、球员的体能消耗如何等等因素。而全部这些不同的因素，全靠你的经验和心得。”

波波维奇在“经验和心得”方面堪称大师，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总是对的、总是能做出最佳选择，或者总能适时作出調整。他毕竟也是个普通人。他的弟子们也坦言，有时候听着教练的当头棒喝会让他们感到挫折，或是就如同吉诺比利形容的那样：“让人崩溃”。

但是，波波维奇之所以能够成为北美四大职业体育联盟中在一支球队执教时间最久的现役教练，之所以能够带领马刺十几年来长盛不衰，正是得益于他那令人难以捉摸的执教风格。

“他这人非常有趣，而且机智，总是会讲些好笑的、或者让你意想不到的东西。”吉诺比利说，“当你打不起精神时，他会聊点有意思的东西让你振奋起来。如果他一直都很严肃、强硬，球员们就会高度紧张，这样就不会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所以波波维奇张弛有度，他非常善于此道。”

收放自如

2012年是埃米·乌度卡出任马刺助理教练的第一个赛季，对于波波维奇在暂停时间的表现，他感到非常惊讶。在乌度卡2004年到2011年的NBA生涯里，他曾两度短暂的为马刺效力。球员时期，他已经无数次在暂停时刻面对波波维奇那张激动的面孔，听着他对着球员们毫不留情地大声斥责以及偶尔伤人的辛辣评价。乌度卡认为，波波维奇在绝大多数时间内是那种在比赛时全情投入的教练，然而，在某一次的暂停时刻，他见识到了这位NBA历史上最成功之一的教练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一如往常，在召集全队下达指令之前，波波维奇会先和他的助理教练们进行讨论。而这次，他突然指着观众席上的一位老妇人让大家看，当时那位女士正随着加拿大女歌手卡莉·蕾-吉普森的歌曲“CallMeMaybe”边唱边跳。

“我本以为我们会讨论战术策略这一类的，但他居然让我们‘看看那边那位女士。”乌度卡回忆说，“那个瞬间真的让我措手不及，所以我对这次暂停印象深刻。不过，待在他的身边，常常会出现这类的情况。”

“有时候他会聊聊晚餐，或是他准备尝尝哪种红酒，有时会聊观众席上的某个人。”乌度卡接着说，“他会试图让话题轻松一点，而并非无时无刻都充满压力，或者只谈论篮球相关，他是一个考虑周全且好相处的人。不过，他总是在观察着，该认真的时候，他总会在最恰当的时机将话题转移到比赛上。”

当波波维奇站在边线跟裁判理论或是怒吼球员时，球迷们也会见识到一位超乎寻常的竞争者。有时候，电视转播画面或是主教练身上戴着的微型麦克风可以捕捉到马刺暂停时刻的一些罕见画面。就比如2012年西部决赛的第一场，当下半场马刺落后雷霆队9分时，波波维奇叫了暂停，他对着全队喊道：“我要你们打得强硬一点。”正是这句怒吼，点燃了马刺反扑的火焰，最终他们逆转战胜了雷霆。赛后，这句话甚至被制作成了标语印在T恤上，大为热卖。虽然马刺主教练并不希望他与球员之间的小小互动耳语被如此大张旗鼓的公开展示。

波波维奇在马刺所建立起来的这种紧密连结的文化，在球员与助理教练之间都得到了认同，所以很多人在离开圣城时，也带走并维系了这样的文化。

亚特兰大老鹰队的主教练布登霍尔泽，曾长期在波波维奇手下任助理教练，跟随马刺拿下过四座总冠军。在今年三月份他带队做客圣城时，就盛赞过他的前老板，并感激从他身上学到的点点滴滴。然而，在被问到在波波维奇身边工作20年来印象最深刻的回忆时，老鹰主帅忽然有些语塞。

“格雷格不允许我们在他工作时只是看着，什么都不做。”他说，“这可能是我印象最深刻的事情了吧。”

在现在的马刺队中，帕克和吉诺比利效力时间最久的两名球员，他们都还记得在他们刚来球队时，在每次暂停时刻波波维奇是如何“关照”他们的。帕克说在他刚进入联盟的那几年，波波维奇总是会在暂停时或者录像分析时在他身上花很多时间。吉诺比利则说他对职业生涯早期波波维奇几次暂停期间言辞激烈的深度批评印象深刻，他总是要花上一个星期的时间来平复、消化一切。然而，马刺主教练并不担心他的弟子们会一蹶不振，他相信他们有自我调节的能力，而他在意的是细节、执行力以及带着热情打球。

“我记得有几次让他让非常沮丧，我不是生他的气，只是有些感到挫折。”吉诺比利说，“但是慢慢的，大概一个星期之后，你就会了解且明白他那么做的原因。随着比赛越来越激烈，他希望能够让你武装起来，将战力提升到最高等级。”

暂停之道

如果波波维奇在比赛开始不久或是下半场一开始就喊了暂停，通常来说，一定是球队在防守端的表现让他不满意。在与火箭的西部半决赛第一场比赛中，开场仅1分20秒，波波维奇就叫了暂停。当时哈登已经被逼到了死角，大卫·李展开双臂对其防守，看起来一点问题也没有。谁知哈登突然干拔三分，大卫·李也只是象征性的伸了一下手，结果皮球空心入网。但是这个看似很正常的防守，在波波维奇看来就是懈怠，他当机立断叫暂停，在大家都还没有走回场边的时候，单独对大卫·李咆哮了几句。

吉诺比利说他太了解他的教练了，常常在波波维奇喊暂停前一秒，他就在心中觉得该是喊暂停的时候了。当然，虽然大部分马刺球员们都明确的了解他们的主教练会在何时按下暂停键，但是当大家都围成一圈时，没有人知道这个老头会说些什么，那氛围让他们不自觉的屏气凝神。

如果马刺领先20分，并且保持着60%的命中率，波波维奇可能会对他的球员说，“看起来你们打得很糟糕啊。”如果半场落后25分，同时还出现了10次失误，他可能会冷嘲热讽地虚假赞美道：“打得好，你们看起来打得相当不错。”

“波波维奇在暂停时的讲话通常都不按常理出牌。”丹尼·格林说，“我只能说，这和所有其他教练都不同。绝大多数的球队在暂停时的应对方式都差不多，根据场上的形势，教练要么是激励球员，要么是调整球队节奏，或者是安抚你，让你冷静下来。而波波维奇在这些方面都做得很棒，你惟一无法预测的就是他会说些什么。但你必须明白，一旦你犯错了，就会有事情发生了。”

在马刺与火箭的第四场比赛中，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当时马刺落后16分进入末节，在前两分钟内，波波维奇尝试用主力迫近比分，但局势毫无进展。比赛还剩8分钟时，老爷子果断叫下了暂停重新布置战术。也就是这次暂停，戏剧的一幕发生了：马刺竟然将主力全部换下，用全替补阵容开始了“最终的大决战”。波波维奇的“主力轮休”战术发动的可谓连招呼都不打。在赛后的新闻发布会上，他严厉批评了球队在防守端的表现：“我们在防守端的问题很多，如果你看了我们糟糕的退防，你可能会想把所有球员都交易掉，然后让我也下课。真的是很糟糕。”

有时候，波波维奇会在暂停时说一些毫不相关的东西。“和其他教练不一樣，他真的是个幽默大师，他的口袋里有各种笑话，他常会讲一些段子让我们身心放松。”格林说道，“他也很有激情，会说一些话鼓励你，也会措辞激烈的去让你提起精神。这些不仅是在暂停时刻而已，在中场休息或是平时训练时，他也是这么做的。”

或许，波波维奇不像联盟其他教练那般顾及球员自我的原因，是因为他在工作时也非常忘我。去年夏天，大卫·李来到了马刺，在此之前他分别为五支球队效力过，在初到球队时，他曾对波波维奇有一个请求，希望他的新教练对自己有话直说，而波波维奇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大卫·李也谈到，马刺主帅总是在集合全队讨论前先和教练组开个小会，留点空间与时间让球员们先行自我讨论，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法，这种做法在他看来很不错。因此，我们常常可以看到这样的画面：在暂停时，走下场的马刺球员先围成一圈，像帕克或吉诺比利这样的老将会坐在波波维奇的位置上，拿着战术版给其他球员讲战术，随后波波维奇和助理教练们才会加入讨论。偶尔，马刺主帅也会把暂停时间全部交给球员，让他们来制定战术。他会告诉他的老将们，他们已经资深到知道该如何根据场上的形势来解决问题。

“我待过许多球队，对我而言，这个安排和我所待过球队都不一样。但我们总能在一次暂停之后，知道我们该怎么做。”大卫·李如此说道。

执教有方

詹姆斯·博雷戈是马刺助教团队的一员，他说波波维奇喜欢在一个暂停讨论里只给球员们一个或两个指令，因为太多的要求可能会让球员们产生困惑或分不清主次。

保罗·加索尔对这个方法并不陌生。生涯已近黄昏的西班牙人，为了追求自己的第三枚总冠军戒指而在这个赛季开始前加入马刺。这位六届全明星球员说他之所以被吸引披上银黑战袍的部分原因，就是“为波波维奇打球”。

在2009年和2010年，加索尔在湖人两夺总冠军，手握十一枚冠军戒指的菲尔·杰克逊是他的教练，在“禅师”的帮助下，加索尔打出了自己生涯最好的几个赛季。如今，西班牙人说他在波波维奇与杰克逊身上看到了很多相似之处，包括他们如何引导球队、与球员互动的方式，以及掌控比赛的方法等方面。

和波波维奇一样，杰克逊也总能找到正确的方法，在暂停时刻鼓励球员，挖掘出球队最好的一面。但同时，加索尔也坦承，这两大名帅之间也存在不同之外，像是空军军官学校出身的波波维奇，有时候他的要求与训斥会更为激烈。

“我认为他非常聪明，在阅读比赛方面非常睿智。”加索尔说，“我想我最喜欢他的部分，就是他总是能作出最好的决定，有时候是鼓励你、督促你，激发出你最棒的一面，有时候是严格要求你，强化你的意志和心态。比赛总会有输有赢，但最重要的是你要竭尽所能，不轻言放弃，打出正确的篮球，不是吗？波波维奇拥有军人的意志、斗志和自尊心，而他把这些品质带给了球队。”

虽然不常发生，但有时候波波维奇会反思自己没有在暂停时间做好自己的工作。“当他们回到场上，如果有人搞砸了一个战术，那可能是你作为教练没有讲清楚防守布阵，你自己心知肚明，而你不得不再叫一个暂停。”波波维奇说，“但是每次暂停后，我总是感觉不错，因为我有一群很棒的球员，他们真的都非常专注，而且有着强烈的求胜欲望。”

马刺有一群身经百战的老将和一帮对球队体系很熟悉的球员，更不用说他们还拥有当今联盟顶级的攻防俱佳的球员伦纳德，所以波波维奇可能不需要像其他球队的教练一样，对花名册上的所有球员都事无巨细的教导。

但这个赛季的情况略有不同。波波维奇需要在一些关键时刻依赖像穆雷和福布斯这样的菜鸟后卫，新人贝尔坦斯也获得了大量的上场时间，这也使得马刺主教练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来教导这些新面孔以及磨合球队。

“在马刺，我想我们接受了一些不一样的训练，而我认为是很有效的。”福布斯说，“波波维奇曾对我们说‘篮球之外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我不知道还有哪个教练会跟你说这些。我喜欢这里的风格与方式，这就是马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