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历史唯物主义片面解读的分析及启示
2017-07-07王辉
王辉
(中共天津市滨海新区委员会党校,天津 300450)
摘 要:恩格斯逝世后,第一代马克思主义者通过重新诠释历史唯物主义来反击资产阶级理论家的各种挑战。第二国际正统派在坚持马克思主义基本原则的基础上对历史唯物主义进行了客体化解读,但在现实上却反对无产阶级暴力革命。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者从主体方面理解历史唯物主义,力求恢复历史唯物主义应有的革命性,但对制约主体活动的客观因素关注不够,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因此,通过一种合理的解读模式克服上述片面解读的理论缺陷显得十分必要。
关键词:历史唯物主义;片面解读;主客体统一
中图分类号:B0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7)07-0102-03
恩格斯逝世之后,出现了很多针对马克思主义的质疑和挑战。如何在新形势下捍卫马克思主义,成为摆在第二国际理论家面前的一个重要任务。他们中多数都用历史唯物主义来称谓马克思主义,不同的是修正主义者要从根本上否定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则,不能算作对历史唯物主义的解读。与此同时,在坚持历史唯物主义基本原则的基础上对历史唯物主义的客体化解读在第二国际占据了主流。
一、历史唯物主义客体解读模式及其分析
考茨基认为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的序言里就已经系统说明了唯物主义历史观“一经获得”,就可以“用来作为指导研究工作的指针”[1]21。以前的空想社会主义历史观只是在伦理正义方面布道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当下的资产阶级历史观要么否认社会发展存在规律性,要么承认社会发展只受一般规律制约。唯物主义历史观,作为马克思对经济和历史的深入研究和总体把握,有着坚实的实证基础,既抛弃了空想的幻境,又承认经济发展是阶段性的特殊规律和每个阶段都共有的一般规律的统一,是一种科学的方法论。
不过考茨基对历史唯物主义理解的出发点不是马克思,而是达尔文,是用达尔文的进化论思想解释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性。他认为自己和马恩的不同之处在于马恩“是从黑格尔出发的,我是从达尔文出发的。我所研究的首先是达尔文,后来才是马克思;首先是有机体的发展,后来才是经济的发展,首先是物种的生存斗争,后来才是阶级斗争”[1]17。所以考茨基认为历史唯物主义的重点是唯物主义而不是历史,马恩的历史观是他们唯物主义世界观的产物,这也是考茨基从客体角度阐释历史唯物主义的关键所在。因为在考茨基看来,科学性意味着对绝对真理的把握,以前的旧唯物主义因其形而上学性,只能把握相对真理。考茨基认为马恩的唯物主义是从事物的运动变化中、产生消灭中,即事物的总体联系中考察事物,其本质是辩证唯物主义:“唯物主义历史观的意思无非是把这种方法(指唯物主义的方法,即自然科学的方法)应用到社会上”[1]70。
这显然是不符合历史唯物主义本意的,考茨基的理论也出现了很多矛盾之处。比如,在人的问题上,他引入了“环境决定论”,认为社会的改变和物种的改变、有机体和社会组织的改变都与其所处的环境的改变相一致。因为社会包含在广义自然的范围之内,每个人作为有生命的个体,最终都隶属于自然。那么社会怎样表现出与自然的不同之处呢?考茨基又引入了“社会欲”的概念,与之相对应的是“生存欲”。后者是最原始的基于自然界属性的生存欲望,前者则是建立社会联系的基础。人们的天性在于社会欲,正是由于社会欲的激发人们才能建立起真正的人类社会。同样,一切看似复杂的精神现象也都是导源于社会欲。考茨基理解的社会欲是每一个人都应具有的天性,它触发人类的社会活动因在外部环境的制约下都呈现出一致性。这是外部环境的强制作用,那在人类自身内部如何体现个体性?当一些修正主义者抨击唯物史观无视人的自由意志时,考茨基对此进行了回击,认为马克思从来没有否认个人对社会发展的重要贡献,他否认的只是与社会现实完全不相干的“自由意志”。人们之所以能够结成各种生产关系,进行自觉而合乎目的的生产劳动,是因为“意向”所致。社会欲和意向,是考茨基说明人的社会属性的两个重要概念。通过这两个概念,我们可以看出考茨基本人实际上是真正忌讳谈“個人”而且是“现实的个人”的。这里暴露出他理论自身的矛盾:没有真正弄清自然和社会的界限。他以广义自然统摄社会,实际上是以狭义自然为出发点来解释社会的形成和发展。同时他又认为:“人类拥有的全部社会财富,以及人类超出它在动物阶段就已控制了范围之外所掌握的一切生产力,都是人类知识发展的结果。”[2]正是因为有了知识的决定和促进作用,与社会的发展速度相比,自然界几乎是不变的。这样又产生了一个问题:什么因素决定了社会的产生和发展?知识还是外部环境?无产阶级是否具备革命的条件?考茨基认为,俄国经济现状导致不可能出现自觉革命的无产阶级意识,如果强行革命,就会像自然界发展那样因自发盲目、缺乏目的而造成力量的无限消耗,只有待经济条件完全成熟,让社会遵循达尔文主义式的自然演进,由阶级斗争推演出自觉的社会改造过程才是取得政权的正确道路。自觉的社会演进同样抹杀了无产阶级的能动性。
由此我们看出,从达尔文出发以进化论角度理解历史唯物主义是庸俗的,人们因生产关系结成的不同集团是阶级,阶级斗争才是阶级社会发展的直接动力。同时,“社会欲”和“意向”这两个概念与费尔巴哈“爱的宗教”并无二致。
与考茨基相比,梅林虽然也把历史唯物主义视为科学的方法论,但是他没有混淆自然与社会的界限,在承认人的双重属性的同时更加重视人的社会属性:“人不只生活在自然中,而且也生活在社会中;人不只是自然的产物,而且也是社会的产物”[3]147;并且自然只有在生产中才会与人类社会发生联系、产生作用,除此之外,别无他途。以保尔·巴特尔为代表的一些别有用心的资产阶级理论家以带有煽动性的“聪明幻想”、任意设置的死板公式攻击历史唯物主义,梅林奋起反击道:恰恰相反,历史唯物主义“消灭了每一种任意的历史结构”[3]20,对它的误解源于使用者天赋存在差别或者他们掌握的材料不够充分,这与历史唯物主义本身无关。在梅林看来,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论意义在于其自身的开放性。与追求终极真理的理论哲学相比,历史唯物主义考察历史的时候不带有任何预先的设定,因为它成长于历史中,并随历史的变化而变化,也就是说历史唯物主义“只有当它能借以得到解决的那些物质条件已经存在或至少已经在形成的时候,才会产生。”[4]317但是梅林没有像马克思那样认真探究这些物质条件,而是回到黑格尔那去寻找历史的含义,认为用黑格尔关于历史发展的观点才可能理解历史,这是历史唯物主义作为方法论的关键。在这个基础上,梅林对历史唯物主义做了如下理解:“马克思并不是盲目接受黑格尔的辩证方法和费尔巴哈抽象的、孤立的唯物主义。他证明不是思想具体化为事物,而是事物反映在思想之中,于是他就颠倒了黑格尔的辩证方法;而当他指出川流不息的辩证过程怎样在历史唯物主义中发生作用时,就把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扩展为历史唯物主义。”[4]315-316这里,梅林暴露出自己理论的缺陷:对马克思摒弃的“主宾颠倒”原则过于自信。马克思早已指出,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是半截子的唯物主义,他的历史观与以往任何哲学家一样都是唯心的,在历史领域,“主宾颠倒”原则立马出现了问题:马克思在考察普鲁士的思辨国家理念和现实的普鲁士国家时就发现,现实的国家决定思辨的国家理念,而现实的、反动的普鲁士国家并不是劳苦大众公平正义的保证。既然“主宾颠倒”原则出现了问题,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经过黑格尔的辩证方法扩展为历史唯物主义的说法显然不能成立。
考茨基的庸俗进化论倡导放弃暴力革命,梅林历史方法的关键也不是专注于现实的社会物质条件,从根本上来说,对历史唯物主义的客体化解读都没有给予无产阶级的主体能动性以足够的关注。俄国十月革命的胜利和中欧、西欧许多国家无产阶级革命的失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些人认为正是由于第二国际的理论失误导致了很多国家的无产阶级缺乏应有的革命主动性。早期的西方马克思主义在这个背景下逐步发展起来了,形成了对历史唯物主义主体化理解的思潮。
二、历史唯物主义主体解读模式及其分析
卢卡奇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一书中谈了他对所谓的“正统”的马克思主义者认识,指出“正统”的标签不过是放弃马克思本人全部论点之后的标新立异,正确理解马克思主义“只能按其创始人奠定的方向发展、扩大和深化”[5]47。卢卡奇针锋相对地提出了“总体的观点”:“总体范畴,整体对各个部分的全面的、决定性的统治地位(Herrschaft),是马克思取自黑格尔并独创性地改造成为一门全新科学的基础的方法的本质”[5]77。
按照总体的观点,马克思主义并没有诸如法学、政治经济学、历史科学等独立的学科之分,只是一门关于社会发展的辩证的历史的科学。卢卡奇理解的历史唯物主义首先是革命的行动,辩证法则是革命在理论上的反映,历史唯物主义本身就是理论与实践的统一,并且辩证法的革命性“只有从阶级的观点中,从无产阶级的斗争观点中才能产生出来。放弃这一观点就是离开历史唯物主义,同样,接受这一观点就是直接深入到无产阶级的斗争中去”[5]72。也就是说,无产阶级在对社会的总体把握中不仅更深刻地体会到自己的悲惨境遇,也更加明确了自己的历史任务,那就是必须发挥无产者作为先进阶级的革命主动性坚决推翻资本主义的统治。与卢卡奇的基本主张一致,柯尔施在自己的著作《马克思主义和哲学》中提出了与“总体的观点”相似的“整体的观念”来理解马克思主义,用“精神现实”的提法来强调意识与现实的统一关系。
总的来说,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者突出强调无产阶级的能动性,从主体方面解读历史唯物主义是一种积极的尝试,但是他们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忽视了黑格尔和马克思的本质区别,过度夸大了主体的能动性。卢卡奇认为历史唯物主义是马克思取自黑格尔的,其本质就是黑格尔的体现思维和存在辩证统一过程的历史哲学。柯尔施认为马克思和黑格尔、马克思主义哲学和德国古典哲学存在本质的必然联系,也就是存在内在的一致性。黑格尔的“历史”是精神的历史,而且主体是位于客观至尊地位的绝对精神,是一个看不见、摸不著的无限主体;马克思的主体是指现实的个人,是看得见的、活生生的主体,是受各种因素制约的有限主体。简单把绝对精神转换为无产阶级:对于前者,超然主体的绝对同一在思维中很容易实现,但对于后者,现实主体的有限同一、无产阶级通过革命实现目标的过程却是复杂异常。
三、启示
考茨基、梅林等正统派对历史唯物主义的客体化解读,声称坚持了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则,但现实上并未给无产阶级革命提供多少有益的指导。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力图借助辩证法实现对历史唯物主义的主体化解读,恢复其应有的革命性,但却走向另一个极端,对制约主体活动的客观因素关注不够。理论与现实密不可分,十月革命的胜利和苏联模式的确立使得“推广论”上升为苏联的官方哲学。“推广论”最初由普列汉诺夫提出,认为历史唯物主义是辩证唯物主义在社会历史领域的推广应用,实质就是用辩证唯物主义替代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地位。这套理论过分强调辩证唯物主义的革命性、规律的客观性,忽视了历史唯物主义应有的人文关怀,导致苏共的政策离人民的基本物质需求越来越远。结果,东欧剧变、历史虚无主义泛滥的现实又意味着“推广论”的终结。以上事实证明,对历史唯物主义片面解读不行,取代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核心地位也不行,因为马克思恩格斯创立的新唯物主义就是历史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需要一个合理的解读模式。
其实第二国际内部还有一种从主客体两方面来解读历史唯物主义的思想观点,那就是拉布里奥拉的实践哲学。他认为人是历史生成的,这一过程就是体现能动性和受动性相统一的实践过程。能动性方面:人为了生存需要借助工具进行生产,因而与他人联合组成社会;人在满足自己需要的过程中不断改变、创造有利于自己活动的条件,并在这一过程中使自己的本质发生变化,因而人自己就是历史的创造者。受动性方面:人虽然借助工具和科学技术逐渐摆脱自然的束缚,但始终没有摆脱对自然的依赖,人还要在自己所创造的环境和历史中活动,人的能动性只是一种受制约的有限的能动性。不难看出,这些观点十分贴近马克思本人的思想。拉布里奥拉的实践哲学在第二国际内部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相反却得到了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者葛兰西的推崇,认为这一哲学是诠释历史唯物主义的必由之路。不过葛兰西并未走向马克思,而是同卢卡奇、柯尔施一样,走向了黑格尔,他写道:“《神圣家族》关于18世纪德国唯物主义那一段,十分好和十分清楚地描写了实践哲学的发生。它是由于思辨哲学本身的工作而完成的并和人道主义融合的‘唯物主义。”[6]拉布里奥拉的实践哲学要么被忽视,要么被曲解,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我国学者对历史唯物主义的研究尽管存在一些分歧,但都是立足于主客体统一的角度来解读历史唯物主义,我们自己革命和建设的历史已经证明,这种理解历史唯物主义的模式是合理的。
综上不难看出,考茨基在达尔文那里寻找答案,梅林在费尔巴哈那里寻找答案,卢卡奇、柯尔施、葛兰西在黑格尔那里寻找答案,他们实质上都没有抓住历史唯物主义的本真。解决以上问题的关键在于要弄清楚马克思早期哲学观变革与历史唯物主义创立和发展之间的关系,国内这方面的研究总体来讲还需进一步加强。从主客体统一的角度解读历史唯物主义在我国学界并非一个隐性的存在,这里稍作强调,是希望为进一步完善历史唯物主义研究贡献一点绵薄之力。
参考文献:
[1][德]考茨基.唯物主义历史观(第1分册)[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64.
[2][德]考茨基.唯物主义历史观(第3分册)[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64:372.
[3][德]梅林.保卫马克思主义[M].吉洪,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
[4][德]梅林.德国社会民主党史(第1卷)[M].青载繁,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63.
[5][匈]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M].杜章智,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
[6][意]葛兰西.实践哲学.[M].徐崇温,译.重庆:重庆出版社,1990: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