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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的怪现状与缺席的乌托邦

2017-07-07余玲

文教资料 2017年12期
关键词:第七天

余玲

(华中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

摘 要: 作为具有强烈历史责任感和文学使命感的先锋作家余华新作《第七天》,以死观生,直逼生活,在绝望与温情的交织中,揭露底层小人物生之苦难。本文主要从“反讽”切入,解读余华新作的反讽叙事及突破。

关键词: 结构反讽 情境反讽 《第七天》

“反讽”一词古已有之,且这种“现象先于它的名称而存在”①,拥有悠久的艺术生命力。从古希腊罗马时期的修辞学反讽,到德国浪漫主义文论,英美新批评和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理论的修正与扩充,反讽理论在长期历史发展中不断丰富和发展。“反諷”逐渐超出修辞学层面,外延至小说世界,演化为一种叙事方式、创作理念,提升到哲学美学层面,成为被作家熟知和广泛使用的创作技巧。

纵观先锋余华的创作历程,反讽成为其笔下贯穿始终的重要母题和显著的话语特征。继《兄弟》之后,余华沉寂七年之久推出饱受争议的新作《第七天》,从怪诞现实主义重返虚伪形式。小说自问世以来,评论者各执一词,毁誉参半。无论是赞赏还是批评,本文将抛开非此即彼的思维评价定式,平心审视文本,试图从“反讽”这一叙事策略切入这一充满疼痛与温情、荒诞与现实相交织动人魂魄的寓言,探究文本背后的文化历史意义。

一、修辞反讽中对生死两界的百态沧桑的展览

“修辞反讽”指作家采用一种暗香浮动、曲径通幽的语言“陌生化”技巧。主要表现为言意相离或相悖、正话反说、反话正说、夸大陈述、克制陈述等。余华善于利用言语表层的悖谬性形成生疏之感,打破能指与所指的链条。这种言语反讽在《第七天》中屡见不鲜,如大量夸大式的比喻和对话,淡漠矛盾的叙述话语,营造幽默诙谐的反讽效果,以含笑的泪调侃生活。

在匆忙前往殡仪馆火化的途中,杨飞发觉“左眼外移到颧骨的位置”②,鼻子旁边仿佛挂着异物,下巴和鼻子因外力撞击导致位置转移。作者赋予死亡后的杨飞同样的感知与思维能力,让原本血肉模糊的可怕场面变得轻巧唯美,让读者领略言义距离错位带来的冲击感,达到反讽的表达效果。

杨飞听见一位喝醉酒的男子大喊:“他们说的话,我连标点符号都不信。”③看似胡言论语的醉酒男子率性道破一些问题,而作者巧妙地将褒贬寓于叙事之中。伍超眼中的安息之地“树叶都是心脏的模样”④。摇摆的“树叶”与“心脏”的律动类比,描绘出朝气蓬勃、绚丽盎然的死亡图景。这几组夸张比喻无潜在悖反指向,不拘泥于固定的语法定式,留人无限遐想。

标题塑造着读者对故事内容的最初判断,当标题与主题发生悖论对立时,言语反讽随之而来。《旧约·创世纪》“到第七日,神造物的工已经完毕,就在第七日歇了他一切的工,安息了”。作者在开篇题记中引用此段,暗示出标题中的“七”并非随意为之,而是一个具有宗教救赎内涵的数字,然而《第七天》却是一本充满荒诞绝望的书。一边是断壁残垣,一边是灯红酒绿等一幕幕光怪陆离的生存景观纳入读者视野,成为某种存在经验。

“死无葬身之地”本意指暴尸荒野的严厉和残酷的惩罚,《第七天》中赋予新的内涵,是余华田园牧歌式想象,竭力塑造的桃花源,是小说的叙述支撑。由最初原意的恶毒贬损到“死无葬身之地”的至善至美的语义反差,上下文语境下召唤出一种截然相反的解读,提升文本价值,深化文学意义。因此,言语反讽在余华新作中得到不同程度的展现。

二、叙事反讽中对沉默“他者”人性平等的呼唤

新时期以来,一种形式本体论反讽进入余华的创作视野,不断走向成熟,主要涉及小说的人物视点、情节结构与组织框架等。《第七天》的反讽存在形态具体表现为:叙述文本的结构建立在二元背离的图式之上,如视角反讽和文体戏仿。

小说视角又称视点或聚焦,是作者在文本中确定的观察点和参照物,是特定心理感受和价值立场的隐含显现。华莱士·马丁认为:“在绝大多数现代叙事作品中,正是叙事视点创造了兴趣、冲突、悬念乃至情节本身。”⑤《第七天》中依靠魂灵“杨飞”这一非常规叙述者的独特视角和感知方式,以死者形态自由穿梭于阴阳两界,充当着故事的连接者和重建者。

祭奠有财有势者的花圈摆满整个太平间,而车祸不幸身亡的李玉珍和这二十七具死婴被医护人员随意丢弃在狭小黑屋,最终竟神秘失踪,生命竟如此轻薄。医院勤工自相矛盾的表述,揭露出某些民政官员饱含真情的谎话连篇的作风。骨灰之谜上演狸猫换太子的闹剧,李月珍被迫面对无法与丈夫合葬的悲哀。纸媒报道鼠妹死亡的虚假将难以揭穿,精神病人的丈夫被屈打成招,含冤而死。强拆之下的爱情悲剧与生理阳痿,某些公安部门胡乱判案,歼害无辜生命。后死亡叙述打破了传统死无对证的瓶颈,让真相水落石出,不容篡改,与现实形成有力对比,让读者感受到反讽视角的穿透力与批判性。

“结构反讽”中的“结构”是指狭义的文本结构,指作品情节构造、谋篇布局和叙事模式与线索等。本文中表现为多重文本空间交叉叠合,多方位、多角度予以关照和书写,丰富了叙事效果。颠覆文学经典的互文性反讽,依据对前文本的戏谑与模仿,达到对价值系统和审美成规的修正和挑战。

小说标题具有强烈的时间暗示,表层结构以时间顺序组织材料,但深层结构与此非同一性,用“七天”演绎完主人公的前世今生。小说通过首尾相接的循环叙事,连接不同时空和主客观世界,显现多声部特征。采用格雷马斯的“行动元模型”理论,简要分析文本要素:

这里有四个行动元的两两重复,施动者以混合形式出现。在小说中,主体杨飞同时也是接受者,客体养父占据支配地位,主客体性质发生转换,这种行动元结构在文本中广泛存在。“寻找养父”是主人公的使命,也是贯穿全文的主线。父亲的不知所踪,让逝去的杨飞无法安息,成为整部小说的缘起。根据故事基本成分分析得出矩形方阵:(图)

在此模型中,自古生与死是二元对立的两项。“永生”是“生”的非正常状态,而“安息”则消解了死亡的凄惨恐惧。对于身处现实世界的人而言,最大愿望莫过于生时长生不老,向往永生,死亦死得其所,安息投胎。《第七天》中余华将死后的空间世界一分为二:安息之地和死无葬身之地。有墓地得以火化者,置放在安息之地,无墓地无骨灰者在死无葬身之地中,获取永恒的生命。从这四个义项的封闭系统中,产生出两组空间对立:现实世界VS安息之地;现实世界VS死无葬身之地。

安息之地是现实世界的延伸和投射,两者共同勾勒出“死不平等”、艰难生存的荒诞奇观。对死无葬身之地动人描绘,书写死亡的高尚,无疑形成一股反讽暗流。因此,对空间结构中具体对立因素进行更进一步挖掘,作品中深层次结构得以展现。

生前的杨飞享受着伟大的养父之爱,深沉的夫妻之爱,以及难以割舍的血亲之爱,体现出人的特点。杨飞意外罹难,邂逅众多死于非命的孤魂野鬼,生者与死者是“人”与“非人”的对立。作者通过建构死无葬身之地,人与人之间消除了身份、地位和钱权等差,以虚幻的形式为无处皈依的灵魂寻觅一方净土。

三、情景反讽中对理性人伦的存在与虚无的审视

作为反讽的重要形式,情景反讽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聚焦,反讽观察者转变为叙述者,强调真实意图与事件结局的反差,将局部的言语反讽扩展到由人物、事件、场景和观察者等构成的时空背景中,追求具体语境的整体性反讽成效。余华擅长在小说中设置矛盾对立的情景局面,造成叙事背离,《第七天》的情景反讽主要表现为两个方面:

人物主观愿望与实际情形的反差是情景反讽的常见类型。渴望养子安稳幸福却弄巧成拙,杨飞死于非命出乎父亲所料。为追寻幸福人生的李青,因丈夫卷款潜逃,为幸福所抛弃,割腕身亡。鼠妹因收到男友赠送的山寨版生日礼物,不堪朋友的嘲笑,跳楼自杀。伍超为花钱给刘梅买墓地,让其前往安息之地,不惜卖肾而丢掉性命。两人彼此相爱,却因爱而死。杨飞更没想到自己踏破铁鞋、苦苦寻觅的养父,竟然近在咫尺。作者设置种种对立元素,使事物与其自身对立,渺小个体无法挣脱生不由主的尴尬境遇,客观命运走向主观情感反面的命运逻辑,卒章显志,酿造出反讽戏剧效果,个体存在的未知与虚无得以彰显。

情节发展与读者预期相悖是情景反讽的另一种基本情况,是灵魂安息还是游荡取决于墓地的有無,火化的顺序及方式依靠权势大小,俨然照射着某种人间怪象。父母为儿子争取烈士的称号,最终成为两人享受公款旅游的良机。精神病患者的丈夫揭露严刑逼供成为冤假错案下的牺牲品。抵制非法拆迁的新闻解说,与实际信息存在天壤之别。

余华以不动声色、极致冷酷的口吻粉碎生活逻辑,没有“为什么”,只有“是什么”。作者欲以人间砖瓦铸造神性庙宇,让这绝望之中的微弱光芒更加反衬出个体的寂寥,是一种精神慰藉。

四、结语

自《活着》以后,余华以更加积极的姿态关注现实生活,以敏锐的感触创作出《兄弟》。不同于《兄弟》中荒诞不经的狂欢世界,《第七天》涉及众多现象热点和社会问题。七年磨一剑,《第七天》中四个层次的叙事转向清晰可见:

由抽象化写作-写实-抽象与时代相结合的第三化现实,碎片化呈现漏洞百出怪诞的后现代奇观;从重生安死到向死而生的主题转化;从“溢恶”到“溢美”感受出余华对温暖真情的珍视和肯定和对人类美好情感的炽热追寻的情怀。

尽管余华凭借艺术才能用虚构记录现实,解构摧毁了传统伦理道德和理性逻辑,有着逼问人性的勇气,但在小说中仍存在人物失真粗糙、结构逼仄紧凑、立意暧昧不明、难以到达阅读沸点等诸多问题。不置可否,死无葬身之地非但不是其所确信的可靠出路,反而演变成一个挥之不去的隐痛,缺乏对生存体验生命意义深度的剖析与价值追问。没能指明个体生存的现实出路,导致在一分为二的死亡世界里,时刻提醒读者除了虚幻的平等国外,远处还有一个“死亦不平等”的安息之地,将其推向迷茫彷徨、不知所措的境地。

注释:

①D·C·米克,著.周发祥,译.论反讽[M].北京:昆仑出版社,1992:19.

②③④余华.第七天[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3:4,23,126.

⑤华莱士·马丁,著.伍晓明,译.当代叙事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131.

参考文献:

[1]余华.第七天[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3.

[2]华莱士·马丁,著.伍晓明,译.当代叙事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3]D·C·米克,著.周发祥,译.论反讽[M].北京:昆仑出版社,1992.

[4]余华,杨绍斌.我只要写作,就是回家[J].当代作家评论,1999(1).

[5]王达敏.一部关于平等的小说——余华长篇小说《第七天》[J].扬子江评论,2013(4).

[6]张清华,张新颖,等.余华长篇小说《第七天》学术研讨会纪要[J].当代作家评论,2013(6).

[7]李艳丰.从《活着》到《第七天》——叙事转型与余华主体精神的成长[J].文艺争鸣,20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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