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兼顾的愁

张良长

一

父亲结婚前，在一家国企上班，可母亲和父亲结婚没几年，单位实行体制改革，父亲下岗了。

父亲失业后，几个月都没找到工作，这让母亲看不到希望，和父亲闹了几次后，母亲离家出走，也带走了家里的所有积蓄。一年后，她回来和父亲离婚，再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母亲了。

母亲走后，为了维持生计，父亲放下尊严，到县城找了份清洁工的活。父亲离婚后，也有亲友给父亲说媒，想把离婚的女子介绍给父亲，并不顺利。离异无孩的女子说父亲身边有个男孩，不愿接受父亲。有一个倒愿意，可她提出条件，要父亲把我送人。

父亲本想若能找到一个疼爱我的后妈照顾我，他就跟一个在大城市混得开的朋友去打拼。自从听了有女方提出要把我送人的条件后，父亲便断了再婚的念头。

父亲离婚那年，爷爷奶奶都是近八十岁的人了，根本不可能照顾我，父亲的几个哥哥姐姐，生活也不易，父亲不想给他们增加负担。而再婚这条路又断了，父亲便决心好好呆在自家这个小县城，好好把我抚养长大。

父亲所管辖的路段，每天凌晨四点半到中午十二点是一个班，十二点到六点是一个班，两人轮着做。为了晚上能陪伴在我身边和方便接送我上学，父亲和轮班的同事商量，上午八点到下午四点半这个阶段交给他做，其余时间由同事做。同事同情我们的境况，同意了这个时间上的调整方案。

吃过早饭，父亲先把我送进幼儿园，接着就开始了他一天的工作，中午，我在幼儿园吃午餐，父亲忙到四点半，等同事来后，他就去幼儿园把我接回来，之后，又忙碌着给我做晚饭。

遇上周末，我会跟着父亲去上班，父亲会把我喜欢的玩具及一些零食给我，告诉我一些安全常识后，让我呆在绿化地带，便拿着他的大扫帚扫起地来。每扫一会地，父亲总会朝我这边看过来，等到有些远的时候，父亲就过来把我带过去，只有在没有什么车辆的地方，父亲才允许我和他呆在一起。

那时候，因为有父亲的疼爱，我觉得自己是快乐的，那时候的父亲，在那个时候的我看来，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如今回头看去，父亲一人拉扯着我长大是多么不容易。

二

上小学后，学校没有在校午餐这一说，上学放学时间也不一样了，也就是说父亲的上班时间跟本不适合照顾我，他不好意思再和同事说要调时间，三思后，父亲便考虑换个职业。可是做什么才能又来钱，又能照顾到我呢。在我就要进入小学的那个暑假，父亲一直在考虑着这个问题，后来，父亲决定摆摊给人擦皮鞋，无需太多的技术活，容易学会，工作起来又自由，时间上完全可以自己来支配。擦皮鞋和清洁工一样，不受许多人的尊重，比起清洁工又更容易受到委屈，因为这需要直接和被服务者面对面打交道。

有一次，在我提早放学去找父亲时，我就亲眼看见一个女子因为父亲擦皮鞋的动作不如她意，正冲着父亲大声呵斥。我心里很难受，希望父亲不要再做这个，父亲却安慰我说既然想赚人钱就得听人家的，没事的。我知道，父亲那是因为方便照顾我的缘故，否则他哪能忍受那口气。那时，我就暗暗下决心，以后有出息了，一定要好好照顾父亲。

我上了中学后，长大了也会做饭了，父亲就比较放心我了，便到一家工厂当搬运工。那时候，父亲每天早上五点就起床，去早市买来菜，做好早饭，叫醒我，然后把饭吃过，和我说声他去上班了，菜都买好了，交代我午饭和晚饭自己弄来吃，便匆匆去上班了，经常忙到晚上七八点才回到家。

上了大学，我勤工俭学给父亲减轻负担，心里也暗暗下决心，以后大学毕业找到稳定工作，我就不让父亲去工厂了，要让他好好享清福。

大四那年，我在勤工俭学中认识了现在的妻子林玉，我和她谈起父亲，她非常支持我要孝敬父亲的想法，不过她要我们自己先好好打拼，有一定的经济实力，再把父亲接过来一起生活，因为只有经济条件充裕的情况下，讲照顾才更实际，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便同意了。

大学毕业后，我们结了婚，一起去上海打拼。八年后，我们在上海全款买了套房了，之后，我把父亲接过来，我以为此后，我们可以好好陪伴父亲照顾父亲了，可是，父亲来住了一段时间后，便说要回去，说他呆不住，说他在老家住得更舒畅，家里后院有地，可以种种菜，周围又都有自己熟悉的伙伴，可以和他们聊聊天，日子过得比住在我们这里更舒服。

听了父亲那些话，又加上父亲一再请求，我想想父亲自己确实还能照顾自己，便同意了。

三

五年后的假日，我回老家看望父亲，父亲的好友偷偷告诉我说，父亲得了糖尿病，他和我说一个人在家里好好的，身体也好好的，其实都是不想让我为他担心，同时，他也告诉我，父亲怕我知道后，我会强行让他跟我一起去上海，他不想去那里，更不想老死在外乡。他还告诉我，父亲其实是希望我留在老家留在他身边的。

听着这话，我心里真不是滋味，父亲生病了，我没看出来，父亲的心愿，我这个当儿子的也不懂。那一刻，我决定放弃上海的生活，回老家县城发展，这样，我就可以陪伴在父亲身边，照顾父亲了。

回到上海后，我便把我的决定告诉妻子，我满心以为妻子会支持我的决定，为了我的老父亲和我一起回老家，可妻子一听我这话，便瞪大眼晴说：“你说什么瞎话，我們在上海好不容易把根基扎下，你就说回你老家那个小县城，不可以，绝对不可以！”看着妻子那坚决的态度，我才明白我想得太简单了，让妻子跟我回我老家，哪有那么容易？

为了说服妻子，我再次对妻子提起那些年父亲对我的艰辛付出，同时，告诉妻子，糖尿病这种病若是得不到好好控制，就容易得各种并发症，严重时，生命就不保了。就算这种病控制得好，可以延长寿命，可父亲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又得了这种病，他还能活多久？这个时候，我们再不回去和父亲生活在一起，好好陪伴他，我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的。我深情地诉说着往事，诉说着内心的想法，我甚至流下泪水，我希望能以情打动妻子，让妻子跟我回去。

没想到，这次，妻子并不像婚前那样，为我所说动，她说：“不是我不想听从你的话，你想想，我们好不容易在上海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现在你要我扔掉这里的一切跟你回老家，换成谁谁会愿意？回去，是不能的。现在我只有两个方案供你选择。第一种，把你父亲接过来，我乐意他老人家来这里跟我们一起生活。第二种，他如果不来，那我们就请个保姆去照顾他。”“父亲根本无法融入到这座城市来，让他来这里只会让他生活得更痛苦。父亲真正需要的是我们一家人回老家和他一起生活，请个保姆去照顾他不合适啊。”我诚恳地说：“玉玉，跟我回去吧，这里生活得再好，也不如陪伴父亲，让父亲度过一个幸福的晚年重要啊。”

妻子仍然不为所动，反而要我为孩子着想给孩子受最好的教育为由，让我放弃回去的想法。“县城的教育也能出人才，陪伴在父亲身边尽我们的孝道，对孩子的人生来说，不也是最好的教育？”

“好了，我说服不了你，你也别说服我，总之，我是不会回去的。如果一定要回，你自己回。”说完妻子便再也不搭理我了。

之后的日子，我试图从儿子这方面劝说妻子，可刚开个头，妻子便说：“别说了，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我就是那个意见。”

妻子不回去我就自己回去！当我脑海里恨恨地冒出来这个想法时，很快又被否决了。如果我独个回去，且不说父亲懂得其中原因后会难过，这还意味着，儿子会缺少父亲的陪伴，我不想让年幼的儿子重演我儿时父母没能都在身边的境况。可是，如果我不回去，我那得病的老父亲就得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在遥远的老家，叫我如何心安？我心里真的很愁闷啊，可是，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可以两者兼顾的好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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