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暴”来了，你为什么还没离开？

晓鸥+阿果

写在前面——

今年初，一则新闻让很多人震惊：一个女人和她的前夫在自家店铺里争吵时，女人被前夫打晕，前夫拿走了店铺里的经营资金。目睹了整件事情的货品供应商也被她的前夫用刀背打了。一个肆无忌惮抢掠前妻财物的“渣男”当然会遭到不少口诛笔伐，但最令人震惊的还不是这件事。新闻中的女人36岁，却已经是8个孩子的母亲了，而生育原因让人目瞪口呆。她说：“我发现怀孕了，他就不敢打我，只会骂，但不敢踢打我，所以我经常利用怀孕这一招来逃避被打。”为了逃避家暴，她一连生了8个孩子！两人在5年前就已经离婚了，但为了孩子，离婚不离家，两人依然在一起生活。这该是怎样的无奈和挣扎！

每年的11月25日是“消除对妇女的暴力国际日”。在这一天，世界各国举行集会活动，呼吁消除针对女性的暴力。然而世界范围内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妇女和孩子在其一生中遭受过暴力、性虐待和虐待。在中国，据全国妇联统计，全国2.7亿个家庭中，有30%的已婚妇女曾遭受家暴。平均每7.4秒就会有一位女性受到丈夫殴打。家暴致死，占妇女他杀原因的40%以上！我国每年有15.7万妇女自杀，其中60%妇女自杀是因为家庭暴力……

家庭暴力，看似离我们很远，有时却出乎意料地离我们近。《反家庭暴力法》实施一年了，如何更好地保護那些弱势群体呢？

家暴中被咬掉鼻子的女人：

在农村离婚很丢脸

2017年4月17日，重庆彭水县人民法院对章晓云（化名）前夫因家暴离婚后，咬掉章晓云鼻子一案作出一审判决，判决胥祥伦故意伤害罪成立，判处有期徒刑6年，并赔偿受害人175218.7元。今年2月，章晓云已开始接受鼻再造手术，如今再造手术已经接近完成，在志愿者的帮助下，两个女儿的学业和生活也得到了较好的安置。但造成伤害的那一幕，却很难从章晓云和三个孩子的心灵上被抹去，他们渴望时间和新的生活能冲淡心中的阴影。

2001年，18岁的章晓云经亲戚介绍，认识了比自己大一岁的胥祥伦。胥祥伦是一名大货车司机，两人认识后，交往并不多，期间章晓云也曾经出去打过工。认识两年后，他们在父母的催促下办理了结婚手续。一年后大女儿降生，然而，女儿还不到一岁的时候，章晓云遭到了胥祥伦的第一次家暴。“真的是一件小事。”章晓云回忆说：“我们那里很冷，有个管子有热气，我就把洗了的鞋垫放在那上边烘，他回家泡方便面，就把碗放在我洗好的鞋垫上面，我说了他几句，我们拌了几句嘴后，他就动手打人了。”章晓云一下就懵在那里，她一点都没想到会因这么一件小事就挨打，这日子可怎么过？天黑了，女儿和爷爷奶奶在隔壁玩，章晓云穿上衣服就要走，胥祥伦拉住她，求她原谅，说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一直在那里道歉，此时爷爷奶奶又把女儿带回来了，章晓云看到女儿，心就软了。

第一次被打虽是在十多年前，但章晓云记得当时所有的细节，她选择了留下和隐忍。她心里面一直都有个结，那时候，在章晓云所在的乡下，如果离婚是很丢脸的事情，不敢同别人说，甚至不敢跟父母讲。然而，两年后章晓云第二次被打，这一次发生在福建。在那之前，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丈夫欠的赌债越来越多，为了躲债，两人不得不在2008年到福建石狮打工。

也是一件小事，他很爱骂人，章晓云说了他两句，他就抓着她打，鼻青脸肿，几天都不能见人。为了不让人知道，章晓云请了十多天假，整天待在家里不出门，等伤好后才去上班。忍的结果是后来又被打了。每一次打，丈夫都请求她原谅，而每次，章晓云都抱有一种侥幸心理，更多则是心疼年幼的女儿们。

被家暴这件事，章晓云瞒了11年，直到2015年国庆前，章晓云和姐姐说好，要回娘家过节，丈夫不同意，争执中，再一次动手。姐姐在电话里听到她的哭声，就跑到妹妹家，看到伤痕累累的妹妹，姐姐报警了。警察来后问还有没有在打？姐姐说已经打过了，警察走了，难道真的清官难断家务事吗？那次之后，章晓云提出离婚，丈夫不同意，反复上演软硬兼施的各种哀求和保证，章晓云继续留在家中。直到2016年2月，两人办理了离婚手续，两个女儿由章晓云抚养，儿子和房子归胥祥伦，但是签署了离婚协议之后，章晓云却没能带走女儿，没能离开家，来自亲人们的压力太大了。

直到2016年6月，章晓云给孩子留下2000元生活费，独自前往北京、上海等地寻找工作。离家后，胥祥伦给她打电话，让她再给自己一次机会，承诺不会再打她了，她把胥祥伦的电话号码拉进黑名单，胥祥伦就用微信找她，微信也拉黑后，胥祥伦就用大女儿的微信，让两个女儿和3岁的儿子轮流在微信语音里骂她，章晓云只好把女儿的微信也拉黑，胥祥伦不甘心，四处打听章晓云的下落，听说章晓云在江苏南通打工，他就拉着大女儿去南通“找妈妈”，大女儿胸前悬挂着一张牌子，跪在南通闹市。这几张照片被胥祥伦发在女儿的朋友圈和六年级的同学群里，章晓云在网上看到女儿的照片，心痛不已，她拨通了胥祥伦的电话。

2016年7月8日那天，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家人把家里所有的利器都收了起来，还找了胥祥伦的堂弟堂妹保护章晓云，当前夫再一次下跪，要求章晓云回家的时候，她严词拒绝了。突然，胥祥伦站起来一下子抱住章晓云，一口咬住了她的鼻子，大家都没反应过来，女儿就坐在这边，大叫：“爸爸把妈妈的鼻子咬掉了，一直在流血。”章晓云被送往重庆西南医院，胥祥伦没有逃跑，直到警察到来，把他带回了派出所，三个孩子则目睹了妈妈被爸爸咬掉鼻子的全过程。大女儿从事情发生后，一直不敢回那套房子睡觉，她说自己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当天的情景。

在医院做了清创手术，章晓云鼻子上的伤口慢慢愈合，但因鼻部缺损，导致严重畸形，鼻再造手术难度大、复杂、手术次数多、费用昂贵，通常需花费10～20万元，这对章晓云来说是无法承受的数字。幸运的是，深圳一位心理医生周宁看到章晓云的新闻后，主动联系到她，并将她介绍到上海一家整形医院，医院研究后决定对章晓云进行公益救助免费治疗，这期间，章晓云知道了2016年3月1日开始施行的《反家庭暴力法》。今年2月，章晓云开始接受鼻再造手术，和很多来这里的人不同，她不是为了追求容貌更加美丽而是为了修复暴力导致的毁容。如今，伤口在慢慢愈合，但造成伤害的那一幕，却很难从她的心灵上被抹去。

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工委原副主任阚珂表示，“全世界没有任何婚姻制度可以承诺给人幸福，但应当有制度可以避免家庭发生极端的不幸事件。我认为，反家庭暴力法就是这样的法律制度。”《反家庭暴力法》详细规定了公权力介入家庭关系的尺度，并将范围延伸至“家庭成员以外共同生活的人之间实施的暴力行为”。根据2010年的中国妇女社会地位调查显示，我国已婚妇女在整个婚姻生活中遭受过来自配偶不同形式家庭暴力的比例是24.7%。而北京红枫妇女心理咨询服务中心一份研究写道：“长期的逆来顺受，不运用法律武器来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极大地助长了施暴者的嚣张气焰，使之毫无顾忌的重复着同样的行为。”

内蒙古女记者遭家暴，

死亡前一天还被打

备受关注的内蒙古女记者遭家暴致死案，2017年3月20日在内蒙古鄂尔多斯市中级人民法院进行了公开宣判，被告人金柱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一年前，金柱还是鄂尔多斯市杭锦旗安监局的一名公务员，阿梅是杭锦旗广电中心的记者。儿子小雅上小学五年级。这个外人看来美满的家庭，却在金柱举起拳头的时候破碎了。2016年4月6日，也就是案发当天，早上八点，被害人阿梅去了一趟姐姐家。当时姐姐看阿梅的精神状态不太好，她还注意到，妹妹虽然画了淡妆，却没遮住脸上的伤痕。阿梅一开始的解释是前一晚没有休息好，想让姐姐帮忙请假，可姐姐总觉得她在隐瞒什么，一再追问下，阿梅才说出了实情。4月5日，也就是事发前一天的晚上，阿梅与同事外出吃饭并商量一个新闻报道选题，之后她打车回家，刚到小区，就看见丈夫金柱已经等在了门外，一场拳脚相加就此开始了。原来，4月5日金柱因阿梅出去应酬而产生不满。从晚上9点开始，他就独自在家饮酒，期间多次给阿梅打电话，但阿梅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晚上11点30分，金柱见阿梅仍未回家，决定驾车出去找她，当车开到小区花池附近时，正好看到阿梅从出租车上下来。在小区花池附近，他打了阿梅几个耳光，阿梅倒地后他又踢了几脚。之后金柱又将阿梅拉到车上继续殴打。甚至回家后，暴力行为仍未终止。

阿梅的家人说，金柱比较小气，心眼小，阿梅不能跟同学们一起喝酒、一起吃饭，不能跟同事们聚会。那天一切发生时，儿子小雅正好从睡梦中醒来要上厕所，他听到外面的声音就跑了出去，目睹了爸爸殴打妈妈的一幕。6日晚上7点，小雅放学后见父母都没去接他，就从学校跑到了姥姥姥爷家。晚上7点20分，当家人赶到阿梅家时。看见她家门前停着一辆救护车，进屋后，看见医生正把躺在地上的阿梅抬到床上进行抢救。但很快，阿梅的姐姐发现医生停止了动作，不再抢救妹妹了。姐姐就开始问，你们怎么就不抢救了呢？这才意识到妹妹已经走了。

随后，救护车上的随车保安拨打110报警，杭锦旗公安局110指挥中心接警后，赶到现场将金柱带走。法院查明，4月6日晚上6点56分，被告人金柱拨打120急救电话，120急救人员赶到现场发现阿梅已没有生命体征，经抢救无效死亡。经鄂尔多斯市公安司法鉴定中心鉴定，阿梅因头部多次受到钝性外力作用致颅内出血而死亡。

据阿梅的家人回忆，金柱第一次家暴行为发生在两人刚刚订婚后不久。一天晚上，阿梅哭着跑到了姐姐家。当时阿梅接受了父母、姐姐的劝告，同意退婚，但是过了几天，等怒气渐渐消退后，她又改变了想法。阿梅姐姐说：那个时候我们这儿退婚的很少，她担心退婚对自己的名誉不太好，后来也就没退婚。

婚前，阿梅把第一次家暴当成是偶然事件，毅然決定和金柱走向婚姻。可是在婚后的第一年，她就不止一次受到了伤害。阿梅的父亲说：结婚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打了5次。阿梅的父亲愤怒地把这5次一条一条写出来，连同离婚申请一起交给了阿梅。但是和上次一样，过了几天后阿梅还是选择原谅了金柱，继续和他一起生活，离婚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反家庭暴力法》在2016年3月1日出台，身为女记者的阿梅为什么至死也没有拿起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呢？阿梅很少向外人提起家里的遭遇，在熟悉她的人看来，工作中表现出色的阿梅，回到家后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朋友说，她觉得自己是一个新闻工作者，工作出色，奖状也拿得很多。家里这样的情况，外边的人会怎么说呢？为什么她不离婚呢？就是面子。等到小雅出生后，给孩子提供一个完整的家庭，是支撑阿梅在这段婚姻中走下去的重要信念。不仅如此，阿梅曾对姐姐说过，金柱恐吓她如果自己和他离婚，就要报复她的家人。担心父母的安危也成为她不敢离婚的最大原因。

阿梅在生前最后更新的一条朋友圈信息中写道：“两个人的世界里，总要一个闹着，一个笑着，一个吵着，一个哄着，如果一个人总是输，不是口才不够好，只是不忍心把最伤人的话说出口。”直到阿梅去世后，悲痛中的亲友才意识到，阿梅为保全家庭的想法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全国妇联谈女记者致死案：

怕离婚伤害孩子是误区

误区一：认为遭受家暴是一件丢人的事，“家丑不可外扬”。受这种思想影响，不少家暴受害人长期隐忍。

误区二：认为家暴施暴者只是脾气不好，一时冲动实施暴力，事后道歉后会自动改正。事实上，家庭暴力的本质是施暴者对受害人的权力控制行为。尽管看上去有些施暴者似乎是情绪失控或酗酒后一时冲动，但实际上家庭暴力是根深蒂固的男权、父权思想导致的控制行为。

误区三：认为离婚伤害孩子，不想离婚就只能忍受暴力。不少有孩子的受害妇女都担心离婚对孩子不好，为了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选择长期默默忍受家庭暴力。岂不知长期目睹家庭暴力对孩子的身心健康和人格形成可能伤害更大。

误区四：家庭暴力常常被看成是家务事，导致施暴者自以为有理，受害人不敢求助，相关部门不愿意管。《反家庭暴力法》明确规定，反家庭暴力是国家、社会和每个家庭的共同责任，因此，面对家庭暴力，特别是严重的家庭暴力，受害人一定不要孤身奋战，更不要默默忍受，而要勇敢地说出来，可以求助家人朋友，求助村委会、居委会、妇联等组织、视情况及时报警、向法院申请人身安全保护令等;同时，相关部门和组织发现家庭暴力后一定要依法履职，制止暴力。

《反家庭暴力法》规定了人身安全保护令、公安告诫、强制报告、剥夺施暴人监护权等多项保护受害人、预防和制止家庭暴力的制度：

就近求助。向受害人或者加害人所在的单位、居民委员会、村民委员会、妇女联合会等单位投诉、反映或者求助。

报警。公安机关24小时接受报警求助，受害人本人或者法定代理人、近亲属拨打110报警，要求警察制止家庭暴力，及时调查取证。如果受伤，还可以要求警察协助就医、鉴定伤情。

要求警察告诫施暴人。可以要求警察批评教育加害人并出具告诫书。告诫书可以作为法院认定家庭暴力的证据。如果家暴情节严重的，还可以要求依法拘留施暴者，追究刑事责任。

向法院申请人身安全保护令。除了禁止实施家暴外，人身安全保护令还可以禁止被申请人骚扰、跟踪、接触申请人及其相关近亲属;责令被申请人迁出申请人住所;以及其他保护申请人人身安全的措施。

寻求临时庇护。如果被迫离家出走的，可以到政府设立的临时庇护场所获得临时生活帮助。

申请法律援助。如果需要法律服务，可以向所在地法律援助机构申请免费的法律援助。如果起诉，可以要求法院缓收、减收或者免收诉讼费用。

要求离婚损害赔偿。如果起诉离婚，可以要求法院根据公安机关出警记录、告诫书、伤情鉴定意见等证据认定家庭暴力事实，并要求离婚损害赔偿。

妇联组织能为家庭暴力受害人提供哪些支持和帮助？

一是就近接受婦女姐妹的咨询投诉。二是提供热线电话咨询服务。全国县级以上妇联基本开通了“12338”妇女维权服务热线。三是提供法律援助等法律服务。四是依法代为申请人身保护令。

编后话：

荣格说过：“当爱支配一切时，暴力就不存在了;当暴力主宰一切时，爱就消失了。”但现实是，暴力在眼泪和求饶的润滑下，在两性关系中畅行无阻。为什么受到家暴的女性如此痛苦，却仍然无法离开？原因各种各样，也包括我们前面讲述的故事，除此之外，女人在第一次遭受家暴的时候，通常会觉得步入婚姻不容易，或许自己的付出与包容能令对方不再使用暴力。当她接二连三地遭受家暴的时候，她会合理化对方的行为，把家暴的行为合理化为对方爱自己的表现，甚至她会合理化自己的行为，把遭受家暴合理化为自己的投入。

受到暴力对待，甚至危及生命，很多人第一反应是逃离。但为什么她们最终也没有逃离呢？其中一个原因是离不开。正如前面故事中的女人，她能离婚，却无法“离家”，原因多样：孩子，面子，甚至是无法独立的经济和精神。

但无论什么样的原因，遭遇家暴的初期，就不应该隐忍。一旦你退缩了，就会助长对方的气焰，让对方知道用这样的方式能逼迫你妥协。明确自己的底线，必要的时候走法律途径。当人身安全都受到威胁的时候，爱情就不再是你需要考虑的第一位了，自爱才是。

《别再无谓付出》一书中，作者这样描述不健康的观念：

1. 不管发生什么，爱都意味着付出和牺牲。

2. 如果我能坚持下去，我就能修复这段关系。

3. 如果我能忽略我们之间存在的问题，那就不会再有问题。

4. 我需要适应这些状况。我需要做出改变，让情况得到改善。

5. 是我的错。

6. 我无处可去，我不敢离开他，谁能帮帮我？

7.我只能学着忍受，但是情况会好转的，一切都会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