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象化与具体化——英汉表达方法认知对比与翻译中的范畴转换

邵惟韺

语言研究

抽象化与具体化
——英汉表达方法认知对比与翻译中的范畴转换

邵惟韺

（华东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上海200237）

本文研究英汉语言抽象化和具体化表达方法认知倾向与翻译中的范畴转换。在英汉词汇选择和语法选择认知倾向对比基础上，探讨英汉翻译中范畴转换的认知扫描过程倾向，旨在为英汉翻译理论、方法和实践提供一个新的视角。研究表明：英汉翻译范畴转换的认知扫描过程倾向为S（抽象化）＞T（具体化）=V；而汉英翻译范畴转换的认知扫描过程倾向为S（具体化）＜T（抽象化）=V。英汉互译中抽象和具体的范畴转换导致了原文和译文的差值V（value），即原文和译文在抽象和具体范畴方面的非等值关系。

抽象化具体化认知倾向英汉翻译范畴转换

一、英语的抽象表达法与汉语的具体表达法

中国古代哲学讲求“观物取象”，即取万物之象，加工成为象征意义的符号，来反映、认识客观事物的规律。①申小龙：《汉语与中国文化》，复旦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324页。受此影响的汉语语言思维，是一种具象思维，表达倾向于具体。西方语言包含一种执着于知性、理性的精神，表达倾向于抽象。由于英语抽象化和汉语具体化认知倾向的差异，总体来说，英语倾向于使用抽象表达法，汉语倾向于使用具体表达法。汉语用词倾向于具体，常常以实的形式表达虚的概念，以具体的形象表达抽象的内容。与汉语比较，英语由于使用大量的抽象名词表达，用来表达复杂的思想和微妙的情绪，往往有一种“虚”、“泛”、“暗”、“曲”、“隐”的感觉，因而倾向于抽象。②连淑能：《英汉对比研究》，高等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第128页。

英语、汉语对比情况如表1所示。③邵志洪：《汉英对比翻译导论》，华东理工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7-23页。

词义抽象化（Abstraction of meaning）是英语词义变化的主要方式之一。④Room，Adrian，Dictionary of Changes in Meaning.New York: Routledge&Kegan Paul，1986，PP.1-3.另外，英语有丰富的词义虚化手段，可以用虚化词缀构词，如表2所示。

表1 英语、汉语对比情况

表2 英语虚化词缀构词

英语中最常见的名词化过程（nominalization）例如：the prisoner was executed（囚犯被处死了）→the execution of the prisoner（囚犯的处死）; impaired by alcohol（被酒精损害）→alcohol impairment（酒精损害）。英语的名词化往往导致表达的抽象化。①邵志洪、邵惟韺：《新编英汉语研究与对比》，华东理工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82-86页。E.Growers曾指出：“An excessive reliance on the noun at the expense of the verb will，in the end，detach the mind of the writer from the realities of here and now，from when and how and in what mood the thing was done，and insensiblyinduceahabitofabstraction，generalization and vagueness.”②Growers，E.，The Complete Plain Words.England:Penguin Book Ltd，1987，P.79.

二、英汉表达方法认知倾向与翻译中的范畴转换

范畴化（categorization）是主客观相互作用对事物进行分类的过程，其结果即认知范畴（cognitive category）。范畴化是人类对世界万物进行分类的一种高级认知活动，在此基础上人类才具有形成概念的能力，才有了语言符号的意义。

语言之间的范畴分类系统是不完全对应的，不同语言的话语选择认知倾向也是不完全对应的。在语际转换过程中，往往会出现范畴层级或者类型不对应的情况，这就要求翻译者有意识地调动两种语言各自的范畴体系，采取范畴转换的翻译策略，在两种语言范畴错位的情况下为原文找到相应的译文。语际转换过程中的范畴转换是一个认知过程，涉及范畴化这一人类最基本的认知活动。由于翻译中的范畴化认知过程是发生在已经经历了范畴化而获得的原文范畴之后，所以可以将其称为再范畴化（recategorization）。①刘华文、李红霞：《汉英翻译中再范畴化的认知特征》.《外语研究》2005年第4期，第49-54页。

下面将在英汉语言抽象化和具体化认知倾向对比基础上，研究英汉翻译范畴转换的认知扫描过程倾向。

（一）英汉词汇选择认知倾向与翻译中的范畴转换

由于英语抽象化和汉语具体化认知倾向的差异，在词汇选择方面，英语趋向使用抽象词语，汉语趋向使用具体词语。

以下例子出自第十四届“韩素音青年翻译奖”英译汉部分参赛原文An Experience Of Aesthetics（Robert Ginsberg）以及参考译文《审美的体验》。②许建平：《审美的体验》，《中国翻译》2002年第6期，第80页。

（1）I climbed theheightsabove Yosemite Valley，California in order to see the splendid granite mountain，Half Dome，in its fullest view.

为了饱览壮丽的花岗岩山峰半穹顶的全景，我登上了加州约塞米蒂谷的高地。

（2）I had come expecting beauty;I discovered an unexpected dimension to the beauty of the scene/ seen.

我怀着对美的期盼而来，不经意间却发现了美的另一番天地。

（3）In this experience I had been seeking the aesthetic.

这次旅程中我一直在捕捉一种美感。

（4）No distractions of practical consideration—ortheoretic—detractedfrommyconcentrated expectancy.

我有备而来，心无旁鹜，一心期盼着美景，不受任何实际或假设因素的干扰。

（5）My spirit and my senses were heightened.

我精神抖擞，感官敏锐。

（6）Andthatwelcomingmodedrewforth pleasing features.A tonic subjective at-homeness with the world pervaded my feelings.I was in the right mood to enjoy Nature.

这样一种心态更促生了令人赏心悦目的景致，一种心旷神怡的回归自然之情在我心中油然而生。这样一种心情最适于欣赏自然美景不过了。

（7）Then the unexpected happened.

接着，出乎意料的景观出现了。

（8）I had no thoughtin reaching the natural heights that a human structure would be present.

我怎么也不曾想到，在抵达天然高地时竟然会出现一处人工建筑。

（9）The heightened intensity of my sensibility allowedthechimneytobeintegratedintothe experiencing aesthetically.

我的感悟力增强了，烟囱作为一道景观融入了审美体验的始终。

（10）Theextraterrestrialaestheticianwould explain that the creature it was observing on the trail was a specimen of an aesthetic being whose experiencing apparatus for the aesthetic was on full alert.

如果一个天外美学家看到我这模样，可能会认为，它观察到的路上这个怪人准是个充满审美细胞的动物，其审美感官正处于极度警觉的状态。

（11）Formalpropertiesofbeautymaybe pointedtoinwhatIsaw：theverticalsas distinctively shaped and gathering space about them.

我所目睹的景致或许可以说明美的外在特征：悬崖峭壁，造型奇特，给人以强烈的空间感。

对照原文和译文，可以看到，以上原文中的抽象表达在译文中用了具体表达。

在英汉翻译中，往往要把英语中的抽象表达法转换成汉语中的具体表达法。汉语中的具体表达法包括：使用动词、具体词语、形象性词语和范畴词。在汉英翻译中，则往往要把汉语中的具体表达法转换成英语中的抽象表达法。

由于英语抽象化和汉语具体化认知倾向的差异，在词汇选择方面，英语趋向使用抽象词语，汉语趋向使用具体词语。在英汉翻译中，语义范畴趋向从上义范畴转换成下义范畴。在汉英翻译中，语义范畴趋向从下义范畴转换成上义范畴。

在英汉翻译中，英汉词汇选择差异导致的范畴转换倾向为由范畴下义化实现范畴的具体化。在汉英翻译中，英汉词汇选择差异导致的范畴转换倾向为由范畴上义化实现范畴的抽象化。

表3 英汉词汇选择认知倾向、语义范畴及参数对比

英汉词汇选择差异导致翻译中的范畴转换倾向：

（二）英汉语法选择认知倾向与翻译中的范畴转换

语法隐喻是与语言的象似性和语法化有联系的概念。语法结构对语义有两种体现关系。一种是一致式体现（congruent realization），即语言结构直接反映现实世界的结构，语法是对现实世界的语法隐喻（grammataphorize）的结果，这表现为语法与现实的一致性，即语言的象似性。另一种是非一致式体现（incongruent realization），即语言结构不是直接反映现实，即不同的语法域（grammatical domain）中语言单位之间的转化过程（transference）。这种非一致式的隐喻称作语法隐喻（grammatical metaphor或GM）。①Ungerer，F&H.J.Schmid，An Introduction to Cognitive Linguistics.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1，PP.255-260.

从语言的概念意义上讲，所谓一致式，就是通过用名词体现事件过程的参与者，用动词体现过程本身，用形容词体现事物的特征等。使词汇语法层所表达的表层意义和话语意义层所表达的深层意义彼此相同。所谓非一致式，就是打破常规，通过用名词体现过程、用名词体现特征等方式，使词汇语法层所表达的表层意义和话语意义层所表达的深层意义变得不一致。②Halliday，M.A.K.，An Introduction to Functional Grammar. London：Edward Arnold，1994，PP.67-70.比如：

The driver drove the bus too fast down the hill，so the brakes failed.（一致式）

The driver’s overrapid downhill driving of the bus caused brake failure.（非一致式）

由于英语倾向于使用抽象表达法，汉语倾向于使用具体表达法，在英汉翻译中，英语原文名词化非一致式往往会转换为汉语译文一致式，英语原文动词化非一致式往往会转换为汉语译文一致式。

以下例子同样出自AnExperienceOf Aesthetics（Robert Ginsberg）以及参考译文《审美的体验》。

1.英语名词化非一致式vs.汉语一致式

由于英语倾向于使用抽象表达法，汉语倾向于使用具体表达法，在英汉翻译中，英语原文名词化非一致式往往会转换为汉语译文一致式。

（1）原文：I saw the ruin of a cabin and my approach caused the alignment of the chimney on this side of the valley with the shorn mountain across the valley.（非一致式）

译文：远远望见一处小屋的废墟，走到近前，只见山谷这边的烟囱与山谷的陡峭山崖恰好连成一线。（一致式）

按照一致式的要求，过程由动词体现。而在非一致式中，则可以由名词来体现。这就是说，讲话者可以把过程当作事物来看待。上例中英语原文是名词化的非一致式，即“把过程看作事物”（take process as thing），用名词approach和alignment体现过程。而汉语译文是英语原文的一致式，用动词“走到近前”和“连成一线”体现过程。

（2）原文：Complexity of human meaning is encountered with poignant irony.（非一致式）

译文：人类的复杂意图受到了辛辣的讽刺。（一致式）

在一致式中，事物特征是由形容词体现的。而在非一致式中，则可以由名词来体现。这就是说，讲话者“把特征看作事物”（take quality as thing）。上例中英语原文是名词化的语法隐喻。把由形容词complex体现的事物特征由名词complexity来体现。

（3）I was not going for the scientific purpose of studying rock formation，nor was it for the recreational purpose of exercising my limbs in the fresh air，though that exertion added intensity to the experience and was its context.（非一致式）

我此行的目的既不是出于科学的动机来研究岩石的结构，也不是出于娱乐逍遥的考虑在清新的空气中舒展肢体——尽管这次跋涉加深了我对美的体验，而且是这番体验的不可或缺的环节。（一致式）

（4）No distractions of practical consideration—ortheoretic—detractedfrommyconcentrated expectancy.（非一致式）

我有备而来，心无旁鹜，一心期盼着美景，不受任何实际或假设因素的干扰。（一致式）

（5）I had no thought in reaching the natural heights that a human structure would be present.（非一致式）

我怎么也不曾想到，在抵达天然高地时竟然会出现一处人工建筑。（一致式）

（6）The heightened intensity of my sensibility allowedthechimneytobeintegratedintothe experiencing aesthetically.（非一致式）

我的感悟力增强了，烟囱作为一道景观融入了审美体验的始终。（一致式）

（7）My approaching it from the trail made it assumevisualandspatialdignityequaltothe mountain.（非一致式）

但我从山道这边靠近看上去无论在视觉上还是空间上其气势都一点儿不亚于半穹顶。（一致式）

（8）Half Dome presides over the petrifaction of the world.（非一致式）

半穹顶主宰着石化的世界。（一致式）

2.英语动词化非一致式vs.汉语一致式

从语义层面来看，动词化指的是把不是过程的成分当作过程来处理（take non-process as process）。从形式层来看，动词化指的是通过用动词替代其它词类来表达一般不是由动词表达的意义。

动词化的类型可以大致分为四个小类：第一类是把时间关系看作过程，第二类是把因果关系看作过程，第三类是把条件关系看作过程，第四类是把让步关系看作过程。这些类型的共同之处是把原来一致式的主从句变成了简单句，把原来两个或两个以上一致式小句所包含的信息通过“打包”（packing）的方式纳入一个小句，从而扩大了非一致式小句的信息容量。①朱永生：《名词化、动词化与语法隐喻》，《外语教学与研究》2006年第2期，第83-90页。

比如，“把因果关系看作过程”：

Because he was careless，a traffic accident occurred.（一致式）

His carelessness caused a traffic accident.（非一致式）

“把条件关系看作过程”：

If you have good food，exercises and enough sleep，you will have good health.（一致式）

Good health depends on good food，exercises and enough sleep.（非一致式）

由于英语倾向于使用抽象表达法，汉语倾向于使用具体表达法，在英汉翻译中，英语原文动词化非一致式往往会转换为汉语译文一致式。

下例中英语原文是动词化的非一致式，即“把因果关系看作过程”，而汉语译文是一致式。试比较：

（1）原文：I saw the ruin of a cabin and my approach caused the alignment of the chimney on this side of the valley with the shorn mountain across the valley.（非一致式）

（cf.一致式：Because I approach the ruin of a cabin，I saw the alignment of the chimney on this side of the valley with the shorn mountain across the valley.）

译文：远远望见一处小屋的废墟，走到近前，只见山谷这边的烟囱与山谷的陡峭山崖恰好连成一线。（一致式）

（cf.非一致式：我远远望见一处小屋的废墟，我的走近造成了山谷这边的烟囱与山谷的陡峭山崖恰好连成一线。）

下例中英语原文也是动词化的非一致式，即“把因果关系看作过程”，而汉语译文是一致式。试比较：

（2）原文：My approaching it from the trail made it assume visual and spatial dignity equal to the mountain.（非一致式）

（cf.一致式：Because I approached it from the trail，it assumed visual and spatial dignity equal to the mountain.）

译文：但我从山道这边靠近看上去无论在视觉上还是空间上其气势都一点儿不亚于半穹顶。（一致式）.

（cf.非一致式：但我从山道这边靠近看上去造成了无论在视觉上还是空间上其气势都一点儿不亚于半穹顶。）

下例中英语原文是动词化的非一致式，即“把条件关系看作过程”，而汉语译文是一致式。试比较：

（3）原文：Readiness was all.（非一致式）

（cf.一致式：If you are ready，that is all.）

译文：有备无患。（假如你有备，你就无患。）（一致式）

（cf.非一致式：一切取决于有准备。）

在英汉翻译中，英汉语法选择差异导致的范畴转换倾向为由去语法隐喻化实现范畴的具体化。在汉英翻译中，英汉语法选择差异导致的范畴转换倾向为由语法隐喻化实现范畴的抽象化。（见表4）

英汉语法选择差异导致的翻译中的范畴转换倾向：

三、小结

Langacker所制定的比较扫描公式可以用来阐释跨语言的从一个范畴到另一个范畴的过程。当一个译者成功地在译入语中找到一个与译出语中的范畴相对应的范畴时，他也就实际上参与了这两个范畴之间的对比。Langacker将其中的标准范畴定位为S，而把目标范畴称作T。范畴化实施者联结这两个范畴之间的关系所遵循的规则可以用公式表达，即S＞T=V，S＜T=V，S=T。①Langacker,Ronald W.，Foundations of Cognitive Grammar. Beijing：Peking University Press，2004，PP.101-105.在翻译的范畴转换过程中，作为译出语的原文范畴是S（source），作为译入语中的译文范畴就是T（target）。经过图式性或原型性的范畴化扫描，译者所比对出来的T与S之间存在着一个差值，即V（value）。这样的公式所表示的是翻译范畴转换的认知扫描过程。这个公式中S和T之间的符号不仅可以是“＞”，也可以是“＜”或“＝”。

表4 英汉语法选择、范畴、形式及标记性对比

本文在英汉语言抽象化和具体化认知倾向对比基础上，研究了英汉翻译中范畴转换的认知扫描过程倾向，旨在为英汉翻译理论、方法和实践提供一个新的视角，希望对英汉翻译理论、方法和实践有一定的指导意义。研究表明：

英汉翻译范畴转换的认知扫描过程倾向是：S（抽象化）＞T（具体化）=V。

汉英翻译范畴转换的认知扫描过程倾向是：S（具体化）＜T（抽象化）=V。

英汉互译中抽象和具体的范畴转换导致了原文和译文的差值V（value），即原文和译文在抽象和具体范畴方面的非等值关系。

（责任编辑：文通）

Abstraction vs.Concretization：
A Cognitive Contrastive Study of the Expression in English and Chinese and the Category Transfer in the Translation

SHAO Weiyi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East China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Shanghai 200237，China）

This paper makes a study of the cognitive tendency of English abstraction and Chinese concretization and the category transfer in the translation between English and Chinese with a view of providing a new perspective to the theory，methodology and practice in the translation.The cognitive scanning tendency of the category transfer in translation between English and Chinese is discussed in light of the English and Chinese cognitive differences in lexical and grammatical choices with the result that the cognitive scanning tendency of the category transfer in E-C translation is S（abstraction）＞T（concretization）=V，and inC-E translation is S（concretization）＜T（abstraction）=V.The category transfer in translation between English and Chinese results in the V（value）between the source text and the target text in terms of the category equivalence.

abstraction；concretization；cognitive tendency；English/Chinese translation；category transfer

本文获得2016年国家社科基金中华学术外译项目资助（项目编号：16WYS002）。

邵惟韺（1980-），女，上海人，华东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翻译理论与实践、对比语言学、英汉语对比与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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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7672（2017）03-010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