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公共文化服务机构的社会联结功能构建研究——以加拿大温哥华市社区中心为例

罗恩立

社区公共文化服务机构的社会联结功能构建研究
——以加拿大温哥华市社区中心为例

罗恩立

（华东理工大学社会与公共管理学院，上海200237）

本文运用参与观察、文献整理和深度访谈方法，以温哥华市社区文化活动中心为例，分析了社区公共文化服务机构社会联结功能构建的基础理念和实践策略。在宏观层面，强调政府对于社区公共文化服务机构社会联结功能构建的制度激励与统筹运行，包括机构运行中的政社分工与共治、政府统筹协调下的整体动员、机构之间运行的差异化竞争等。在微观层面，通过管理自治和居民参与的基层动员夯实社会联结功能构建的基础，包括机构管理草根参与、项目运行非营利、项目化运作、形成集体记忆的标志性社区活动等。在此基础上归纳了社区公共文化服务机构社会联结功能构建的基本路径，提出对我国社区公共文化服务机构参与社区营造、社会建设和促进社会联结功能构建的启示。

公共文化服务机构社会联结社会资本社区中心温哥华

一、社区公共文化服务机构运行与居民社会联结

随着社会转型加速和社会结构变化，社会主体多元化及社会个体化的趋势日益明显。与之相伴生的是社区居民之间的社会联结减弱，社区信任感和归属感下降，而这背后的隐忧则是社区社会资本的衰落和社会团结的降低。研究表明，社会资本和社会团结状况直接影响社区和谐与社区成功。①Whitham，Monica M.，“Community Connections：Social Capital and Community Success”，Sociological Forum，Vol.27，No. 2，2012，PP.442-458.社会资本具有建立和执行规范、加强信任和提供信息等方面的功能，②③Lin，N，Social Capital：A theory of Social Structure and Action. 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1.培育和积累社会资本有利于提升社区治理的效率。①Sampson，Robert J.，Jeffrey D.Morenoff，and Earls Felton.“Beyond Social Capital：Spatial Dynamics of Collective Efficacy forChildren”，AmericanSociologicalReview，Vol.64，No. 5，1999，PP.633-661.然而，从根本上讲，社区社会资本形成的首要基础是社区居民能够摆脱“独自打保龄球（bowling alone)”的困境，“走到一起”，构建基于社区的社会交往网络，形成积极的居民社会联结（social ties）。②③Robert D.Putnam，Bowling Alone：The Collapse and Revival of American Community.New York：Simon&Schuster，2000.社会联结是指居民之间通过参与聚会场所和各种组织的社会化活动所形成的相互联系。社区居民聚会场所，如城市的酒吧、咖啡店、博物馆、图书馆、公园等，是社区成员之间形成非正式社会交往网络、建立社会联结的重要公共“第三空间”。④Oldenburg，Ray，Celebrating the Third Place：Inspiring Stories about the“Great Good Places”at the Heart of Our Communities. New York：Marlowe&Company，2000.这些聚会场所对每个人开放，具有自由、宽松和便利的特性，居民在这里度过家庭和工作单位之外的社会交往时间，实现社会联结。居民通过在这些第三空间交往，培育熟人之间的弱联系，有助于促进目标导向、合作性的集体行动，⑤Granovetter，M.，“The Strength Of Weak Ties”，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1973，78（6）：1360-80.感受到交往联系的愉悦，有益于其身心健康和幸福。⑥Ziersch，A.M.，Neighbourhood“Social Infrastructure”for Health：The Role of Social Capital，Fear of Crime and Area Reputation.In Jerome O Nriagu，ed.Encyclopedia of Environmental Health. Amsterdam，the Netherlands：Elsevier，2011，PP.72-78.

在世界各国的城市社区中，一般都建有文化娱乐性质的公共服务机构，即政府出资运行的为城市居民提供文化娱乐、放松身心的服务组织或机构，如社区图书馆、社区中心、青少年活动中心等部门。它们一般在承载文化建设功能的同时，客观上也具有强大的社区建设和社区营造效应。与一般社会组织和聚会场所，如市场化教育培训机构、咖啡厅和健身馆或互联网虚拟社区等相比，场所为本的社区公共文化服务机构拥有组织性和制度性的社会空间，在“聚集真实人气”、促进“社会联结”上更具有先天优势。这些机构所提供的服务具有公共财政支持的物质保障，多为非营利运营，都有较大的建筑空间且地理位置优越。相应地，这些场所为本的公共文化机构在客观上具备促进居民社会联结的组织和制度性基础，可以承载居民组织网络构建和场所网络构建的双重功能；⑦Ohlemacher，Th.，“Bridging People and Protest：Social Relays of ProtestGroupsagainstLow-FlyingMilitaryJetsinWest Germany”，Social Problems，1996，43（2）：187-218.因而，有理由成为理想的居民社会联结与互动场所。而社会联结一旦建立起来，在日常生活中居民更可能帮助彼此或为社区共同利益而努力，更愿意去改善所居住的社区，增强社区能力（community capacity)。

基于此，本文将以加拿大温哥华市社区中心为例，来探讨城市社区公共文化服务机构在构建社会联结功能方面的基本理念、策略和路径。温哥华是加拿大第三大城市，社区文化娱乐中心（Community Culture and Recreation Centres）（下简称社区中心）是城市面向各社区全部居民提供文化、娱乐、健身和社会交往活动服务的公共场所。温哥华市公园与娱乐委员会（Vancouver Board of Parks and Recreation）和各社区协会（Community Associations）共同协商运营和管理全市24个社区中心。在地理位置上，社区中心都处于各个社区的“心脏”地带，致力于通过提供多样化的社区服务，为居民生活和福祉提供给养，支持有力的、多模式的社区建设。居民在社区中心享受闲暇时光的同时，还可以学习新技能，结识新朋友，构建新的社会网络。温哥华市社区中心发展定位即是“每个人都受到欢迎；成为社会、政府和家庭之间的联结中枢（hub）；拓展社区繁荣与成长的想象空间；促进社区居民建立跨越年龄、种族和其他历史分歧的信任和联系。”⑧加拿大温哥华市政府网站：http：//vancouver.ca。

下文从温哥华社区中心发展的相关主体即政府与基层两个层面来探讨基于场所的社区文化公共服务机构如何建构其社会联结功能。本研究中分析资料的两个来源：一是对社区居民、项目参与者和社区中心管理者的访谈，二是温哥华市政府网站、社区中心网站以及社区中心提供的年报资料。

二、社区公共文化机构社会联结功能构建的政府顶层设计：制度激励与统筹运行

政府宏观层面的规则制定和统筹协调运行，有利于促进整个城市的资源整合和利益平衡，在社区中心等社区机构建构其社会联结功能过程中，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1.机构运行的政社分工与协商共治——社会联结构建的制度激励

正如前面提及，温哥华市社区中心运作是由市政府的公园与娱乐委员会和各社区的“草根组织”即社区协会共同协商管理和运行。这一制度安排的核心理念是在政府提供建筑设施和基本行政服务基础上，最大程度考虑和尊重本区域居民需求，发挥本地居民的社区参与积极性，尽可能实现社区中心事务的居民自决。在政府层面，主要是提供和维护各社区中心建筑物和各种硬件设施，并委任社区中心经理和部分行政人员负责社区中心日常行政管理，完成市政府职能部门委派的相关任务，协调政府与各社区居民的沟通。市政府派驻社区中心的管理者和职员与社区协会共同协商决定面向各社区居民的文娱项目和服务。

各个社区协会是由本地理区域居民及参与本社区中心项目的居民自愿投票选举而成的非营利性基层自治组织，协会成员为社区志愿者。社区协会作为基层自治组织参与社区中心的总体运行决策，宗旨是致力于使社区中心优先考虑居民健康与幸福，且通过社会、身体、艺术与文化等的项目来丰富社区生活的场所，提供良好的个体和家庭机会，增进和发展个体、家庭和社区福祉。社区协会的工作包括召开年会、公开年度报告、审计财政报告；制定反映本社区邻里愿望、需要和关切的政策；协商聘请项目教师、筹资、争取资助、运营租赁政策。可见，社区协会自身的“草根性质”使其能够积极倾听居民的声音，确保了社区的各种决策反映草根层面需求。亦即，社区协会在社区中心运营中的决策参与权是促使居民积极参与社区活动和“走到一起来”的动力基础。

2.政府统筹协调下的整体动员——社会联结构建的“沟通中枢”

温哥华市政府在尊重各社区中心协商自治和自主运行的同时，强调对各社区中心运行的统筹协调。一方面，市政府构建各社区中心活动和项目的统一信息发布平台。市民可以通过市政府网站掌握在全市各社区中心开展的文娱项目动态，包括项目内容、师资、收费等，并通过这一信息平台进行报名和缴费，这也保证市民可以超越社区界限、无障碍且有序地参与到全市任一社区中心的活动中去。另一方面，统一协调各社区重要活动内容和时间安排。在温哥华，各社区中心结合自身地理位置、历史传统、居民特征举行定期和不定期的特色活动。这些特色活动是各社区居民参与最广泛的一种社区活动组织形式。社区居民们通过节日活动中的各种项目彼此认识、熟悉，并由此形成建立社会联结的可能性。整个城市在开展社区特色活动过程中，市政府的相关职能部门即公园与娱乐委员会一般通过各社区中心经理进行统筹协调，使各社区活动在时间安排和内容上彼此错开和衔接，确保整个城市社区中心活动的持续开展，避免部分时段活动拥挤，而另一些时段又非常冷清。

同时，政府也强调各社区中心之间服务提供、运行质量和居民利益的相对平衡。对若干特殊弱势社区的社区中心，政府则直接负责其具体运行，包括出资、管理人员派出、志愿者招募、项目设置等。如卡内基社区中心（Carnegie Community Centre），处于温哥华市中心东区，是典型的城市弱势群体聚集区，附近无家可归、失业、吸毒及低收入人群较多。对于类似的社区中心，政府直接提供与其他社区中心类似的文化娱乐项目。而且这样的社区中心一般设有低成本运营的食堂，以保证低收入群体的温饱。弱势人群聚居区域的社区中心工作人员也有一项特殊任务，他们需要走出社区中心进入街道和附近公园，主动接近无家可归和吸毒人员，为这些不愿意主动来社区中心的群体提供服务。宗旨是希望在安全和受欢迎的环境中滋养这些弱势人群的身、心、灵。具体包括紧急援助、推荐避难处、提供食品和衣物、健康和毒瘾干预等。通过对各社区中心采取不同的管理策略，使政府有更多资源投入到弱势社区中去，减少生活在这一类社区中居民因自身弱势和社区资源劣势所产生的群体性社会隔离。

3.各社区中心之间的差异化竞争——社会联结构建的增进机制

在温哥华，通过政府构建的信息平台和制度规定，社区居民可以跨越社区地域界限参与全市其他社区中心项目和活动，这无形地在社区中心之间形成了为争取更多访客的竞争。无论是社区工作人员、社区协会或是社区活动参与者常常提到的是“我们要建设一个强大的社区”、“我们要建设社区的心脏”、“建立更多的联结”。①路温哥华社区中心工作人员访谈记录。

社区中心之间的竞争体现了差异化和良性互动：一是各社区中心都十分重视项目的居民参与数量及社区中心访问量的纵向与横向比较。通常会对本社区中心的年度会员数量、不同项目的参与情况以及居民年度访问量作详细统计，与以往年度的数据进行比较，动态管理变动趋势，并在年度全体会议上汇报并分析其中存在的问题和原因。同时，各社区中心也会与其他社区中心，尤其是较为临近社区中心就项目运行情况进行横向比较，分析不同项目参与度的差异，找出竞争优势或差距。二是各社区中心强调基于自身特色的差异化竞争。比如，Roundhouse社区中心强调自己艺术特色和优势。该中心建有功能齐全的文艺演出设施，而社区中心的建筑空间也非常宽敞，经常承接各种艺术展览。Hillcrest社区中心因曾经承担2010年温哥华冬季奥运会而在冰上运动设施和中心整体设施上尤为先进。而在Killarney社区中心和Kensington社区中心，因当地华人比例较高，各种文娱项目设置上则更强调考虑华人的特色及需求，开设了华人圈里较为流行的文体项目，如集体舞、乒乓球等。三是在竞争过程中，社区中心更重视彼此之间的交流合作。各社区中心经理和行政工作人员都由市政府派驻，他们定期举行会议，进行交流。各社区中心之间都会在其建筑物的公告栏里相互发布其他社区最新的、临时性的或特殊活动的信息。

可以看到，各社区中心都在努力争取更多的居民到本中心参与项目、休闲和娱乐，即使仅仅是逗留片刻。社区中心之间为争取更多居民参与而展开的良性竞争，也使得其设施不断更新改进，服务更为完善，项目更具吸引力，社区运转更具活力。反过来，居民广泛的社区参与也为社区各种收费文娱项目的持续开展和丰富更新提供稳定的“客户源”和资金基础。可见，政府层面统筹协调的社会联结效应体现在：一方面，通过良性竞争，各个社区中心侧重开发适合本社区居民人口特征的项目和活动，形成比较优势，促进了本社区居民参与、社会联结和本地社会资本形成；另一方面通过市政府层面的协调，形成居民跨社区的项目参与，促进城市更大范围的居民交往互动，从而也推动整个城市社会联结和社会资本的形成。②Robert D.Putnam,Bowling Alone：The Collapse and Revival of American Community.New York：Simon&Schuster，2000.

三、社会联结功能构建的社区公共文化机构微观运行：管理自治和参与动员

社区居民之间的社会联结最终体现在“居民愿意且能够走到一起”。要实现居民走出“独自打保龄”、加入“社区大家庭”的一个有效途径即是通过有效的基层动员机制，使居民们主动地、习惯性地参与到社区中心等公共服务机构项目和活动中去。

1.管理运行的草根（志愿者）参与——社会联结构建的持续源动力

温哥华市社区中心管理和运行的基本理念是强调尽可能地实现基层自治。这一安排实际上是建立起了社区中心运行与社区居民切身利益的密切关联，为实现社区中心发展与居民主动参与的良性互动夯实了基础。社区中心基本运行，如项目选择、师资聘用、筹资推广等都需要居民广泛积极地决策参与。相应地，居民需求导向的决策和良好的社区参与又进一步提升社区中心各项服务的品质，从而增强社区中心活动项目的参与度，也拓宽了社区中心运营的经费渠道。

志愿者是社区中心管理运行的“生命血脉”，他们是各社区中心活动的倡导者和积极参与者，也是社区居民与政府社区管理者的联结纽带（community connectors)，促进了社区居民与城市管理者之间的交流与对话。如前所言，在温哥华各社区中心运行中扮演重要角色的社区协会成员都是志愿者，工作属于无酬劳动。他们来自社区“草根”层面，能够带来关于社区层面问题的多样化观点，理解决策者通过什么样的沟通渠道更好地来做出决策，也更容易识别社区问题解决的“优先序列”，在一定意义上是社区的“耳朵”和“眼睛”。没有志愿者对于社区积极且无私的服务付出，社区中心的很多工作也无法正常开展。温哥华各社区中心每年都有100个以上普通的志愿者在付出他们的时间和努力。如Roundhouse社区中心年度报告所指出的，2013年该中心有180名志愿者贡献6025小时的无偿服务，“志愿者帮助社区成长，使我们中心成为娱乐与艺术展演的绿洲”。①http：//roundhouse.ca。志愿者的主要工作包括协助专题活动开展、担任社区中心剧场的引导员、协助中心各种工作室、日间和放学后儿童看护项目、项目领导角色、成为社区协会或社区咨询委员会成员。通过志愿者（包括社区协会）的支持，社区中心管理和项目运行成本大幅降低，确保能够为社区居民持续提供经济上可承受的、高质量的项目。

在温哥华，志愿者参与之所以广泛而深入人心，除了具备相对成熟的社会基础以外，也在于其形成了志愿者参与的文化氛围和激励机制。从社区居民自身层面，通过参与志愿者活动能感受到自己以一种积极的方式为社区做出贡献；在参与过程中增强了自身社区归属感；在各种艺术志愿活动中丰富人生经历、结识新朋友和拓展社会网络。在社区中心层面，安排志愿者服务内容时，强调志愿者以符合自身兴趣且有意义的方式参与，以专业和尊重的方式对待志愿者；支持、认可和褒奖志愿者的成就，并确保与志愿者进行开放而清晰的沟通；各社区中心每年会组织各种志愿者回馈活动，如志愿者经验交流会、社区项目参与优惠、享受一定的志愿者津贴、协调和促进参与者通过志愿活动获得结识新人的机会等。

2.项目运行非营利——社会联结构建的理性驱动

能够吸引众多居民参与到社区中心项目中来的重要原因是社区项目收费低廉和项目本身的质量水准。社区中心非营利属性决定了其各种文娱项目定价收费上都明显低于市场化运行机构。而温哥华各社区中心项目运作整体上自负盈亏，政府财政不负责具体项目拨款，各种项目运作成本（包括教师费用和设施耗损）主要依靠项目收费来补偿。由于社区中心的介入并提供了大量可能被市场化的文娱项目，让普通家庭在经济上可以承受的范围内获得了更多提升个体人力资本、增进家庭福祉的机会。

在价格低廉的收费条件下，社区中心诸多项目得以持续开设，源于项目的质量保证和低运营成本。一方面，社区中心开设富有吸引力、实用而有质量的项目以吸引尽可能多的社区居民参与其中，以获得稳定参与人数和经费基础。社区中心行政人员和社区协会通过对各个项目受欢迎程度进行动态评估，及时挖掘、发现和增添居民需求较大的项目，淘汰或合并需求小、过时的项目。另一方面，为平衡收费低廉所形成的显著低于市场运行的收益，社区中心项目运作也需要低于市场化运行的人力物力成本支出。各社区主要项目的运行管理除了有社区中心行政人员负责日常管理外，在项目的最初设置、具体运作安排、师资聘用、过程调整等方面，一般都会有社区协会成员（社区志愿者）协助完成。可见，社区中心建筑空间、设施的公共财政支持和运作过程的志愿者参与为降低项目整体运行成本提供了人力和物力基础。而由日常项目收费和设施、场地租赁等获得的全部收入都会留在本社区中心，用来投资儿童活动、特殊事件、设施改进、公园项目和艺术工作者驻留等具体项目。

同时，社区中心也创造条件，积极与社会营利组织进行合作，引入社会上的文娱项目，如儿童音乐项目Music Together。一般是通过与较为热门的市场化运行机构进行协商，在中心场地和设施使用上给予其补贴，有的实施项目购买。因此，这相应地降低了项目的成本，增强了项目的可负担性，居民也能以相对实惠的价格参与市场化领域内广受欢迎的项目。

3.协商式项目运行与项目化运作——社会联结构建的基础载体

社区各种文娱项目之所以能吸引很多居民参与，有一些热门项目甚至需要排较长的等待名单，是因为项目的形成和运作机制非常民主科学，即社区项目是由社区工作人员与社区协会共同协商决策。在项目设置、师资确定、运作调整等环节，会更多考虑不同年龄、收入层次社区居民的差异化需求，并更贴近本地居民生存实际。“草根组织”社区协会在项目化运作中的积极参与和角色发挥，事实上促成了居民与社区中心的密切联结。

同时，温哥华社区中心活动主要是通过项目化方式进行运作。项目化运作与居民参与也成为社区居民社会联结网络构建的载体。表现为，一方面，社区居民通过参加项目结识新的居民，从而建立新的交往网络；居民参加不同项目，也会认识来自不同群体的居民，社区中心就成为居民们建立自身社会网络的重要场所；另一方面，活动参与呈现出家庭整体参与社区项目的特征，经常可以看到一个家庭中全部成员都参与到社区中心的不同项目活动中去。家庭不同成员在项目参与过程中结识不同的社区伙伴，同时又通过家庭成员的联结与其他社区家庭结识。例如，通过一个儿童项目的参与，社区里的若干个家庭彼此熟悉，并经常一起聚会和交流。可见，家庭在社区中心内不同文娱项目的参与，既有助于形成联结性社会资本（bonding social capital），即社区网络内共同社会身份成员之间的信任和合作关系，也促进了桥梁性社会资本（bridging social capital）的形成，即社区网络内不同社会身份成员间形成的尊重和互惠。

4.标志性社区活动——社会联结构建的“集体记忆纽带”

举办多种多样的大型社区活动在温哥华社区中心构建社会联结功能中扮演重要角色。标志性活动是形成社区居民集体经历和集体记忆的重要载体，通过这些活动，能建立起社区居民特定的社区归属感。同时，社区活动和事件一定意义上也构成了社区象征，这些象征恰恰是居民在真实世界社区意识形成和建立社区“记忆纽带”的起点。

一是社区特色节日。在温哥华，每个社区中心都有自己特色的庆祝性节日，一般为社区成立周年日、结合社区历史和地理特征的社区节日等。如Dunbar社区中心的覆盆莓节、Strathcona社区中心的中国年庆祝活动等。通常，社区的特色活动会在举办之前的较长一段时间就开始进行宣传。社区活动的部分经费由社区内社区组织（包括商家）赞助，它们通常在活动现场设摊位并开展各种文娱活动，提供纪念礼品。这一社区安排也增强了社区居民与各种社区组织的联结。

二是社区协会年会。在每一年的年末，各社区协会会就本年度社区中心项目运行状况和财务收支状况进行总结，并向本社区居民进行汇报。年会之前会通过各种渠道如社交媒体、社区中心布告栏等通知社区居民。每年一次的社区协会年会，是社区居民、社区协会成员和城市社区管理者坐在一起讨论社区中心过去一年运行状况、解决所面临问题的重要机会。年会的筹备、组织和安排在增进居民的社区归属感和自豪感的同时，也利于增强社区居民之间、居民与社区组织以及居民与政府的联系。

三是定期的社区主题活动。社区为本的各种主题活动是社区发展和建设的重要载体，它能促进社区组织、社区居民的社会参与和社会联结，增强社区的经济能力。温哥华市各社区中心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举行分类旧货交易市场，比如儿童用品主题、家庭用品主题等。各社区中心每年夏天都会在周末组织当地从事各种养殖、种植的农民将农产品送进社区，使社区居民在住所附近即可购买到本地新鲜蔬菜食品。另外，还有假日手工艺品集市（Holiday Craft Fair）、与圣诞老人共进早餐（Breakfast with Santa）等主题活动。

可见，社区中心举办各种标志性大型活动实际上是促进社区发展、增加社区联结、增强社区成员社会能力的一系列重要安排。以社区中心为聚会地点所开展的各种群体性活动有利于通过非正式的交流方式把不同家庭、种族、收入背景的社区居民联结起来。在此过程中，一起听音乐，做手工艺品，品美食，与邻里交流，从而享受彼此联结的快乐。相应地，这些活动能够帮助构建更强的社区，增强社区居民、社区协会的能力，形成“共享的社区愿景（shared community vision）”，进而培育积极健康的居民共同体。

四、结论、启示与讨论

（一）结论：社区公共文化服务机构社会联结功能构建的基本路径

通过以温哥华社区中心为例，分析了社区公共文化服务机构在社会联结功能构建上的理念、模式与实践策略。研究发现，其在城市层面强调多维资源的动员与整合，在社区层面注重各方主体的利益驱动与激励，同时重视基层与政府的协商合作与良性互动。基于此，笔者梳理和归纳了社区公共文化服务机构社会联结功能构建的基本路径（如图1）。

图1 社区公共文化服务机构社会联结功能构建的基本路径

（二）启示与讨论

现实中，居民可能都生活在信息“甜甜圈”中间的“空洞里”，他们通过各种媒介了解更大的世界，但却对自己所生活社区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晓。社区公共文化服务机构，如图书馆、社区中心、青少年活动中心、社区文化馆等，本质上作为“向善之地”，它们给居民提供在社区内、外体面交往与结社联合的机会和条件。它们一端连着更广泛的政府和社会力量，另一端则连着本地化的、惯习的社区居民日常生活。因此，社区文娱公共服务机构的社会联结功能构建便成为题中应有之义。通过上述对加拿大温哥华社区中心运作的分析，笔者认为其在促进社区联结和社会建设中的实践经验可以为我们提供至少如下借鉴：

1.充分重视社区公共文化服务机构作为“公共第三空间”的社会联结功能

联系与接触可以激发居民的社区责任与社区意识，增强居民之间的沟通和团结，提高居民的社区归属感。①Jacobs，J，The Death and Life of Great American Cities.New York：Random House，1961.社区中心等社区公共文化服务机构类的公共场所作为“第三空间”既是居民走出家庭、开展社会交往、表达自己见解的场所，也是居民参与社区公共事务、建立社会联结的制度化社会空间。一方面，居民可以在这样的公共场所进行社区事务对话沟通，形成公共舆论和合意性决策，也能够将个体生活与社区发展关联在一起。通过组织各种民间社团、自治性组织以及志愿性活动来参与社区建设与管理，有可能形成一种以社区居民为主体的社区治理模式。另一方面，它也是居民社会化的重要场所，它为非正式社会互动提供平台，在其中的交往具有包容、开放、平等和自由的特性，加之有公共财政的支持，因而，有潜力也应该成为居民之间重要的联结场所，创造更多的居民之间互动和联结机会。通过在社区公共文化服务机构的非正式社交活动形成的弱联系可能对其他目标驱动的情况更实用，因而有助于合作性的集体行动，继而产生重要的社会收益。②Granovetter，M.，“The Strength Of Weak Ties”，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1973，78（6）：1360-1380.从这一意义上说，社区文娱机构除了公共服务职能以外，在当前加强基层治理的语境下，我们更应当重视其社会联结和社会建设功能的培育和构建。

相应地，社区公共文化服务机构需要通过完善项目、服务和设施来增强其社会联结的复合载体功能。作为每天生活的重要场域，社区文娱机构的非正式社会交往能够让居民享受与其他人联系、联结的快乐，关乎个体的身心福祉。社区机构内部的建筑结构设计和内部设施布局应尽量考虑到适合于居民交往和互动，使其成为理想的社会联结空间。这包括社区硬件基础设施的丰富、完备和完善，比如注重设施配置的友好访问，以吸引社区居民经常光顾、停留。在社区文娱机构的软件建设上，重视通过多种渠道促进信息的无障碍流通，包括机构官方网站、网络社交媒体、活动项目纸质手册等。各社区文娱机构的活动登记、报名、付费等应该可以在大厅中前台一站式完成。在服务品质上，社区公共服务机构应重视现有工作人员的学历提升和岗位技能培训，提高机构工作人员专业素质，增强工作人员社区营造和社会联结意识。

2.通过重塑政社关系来整合社区公共文化机构社会联结的多重资源

社区文化服务机构低成本、有效和富有活力的运行，需要综合来自政府的战略性资源与社区的基础性资源。社区中心宏观事务决策的“自上而下（top-down）”与具体事务和项目运行的“自下而上（bottom-up）”相结合是温哥华社区公共文化服务机构管理运行的主要模式和特色，它起到了在全社会层面资源整合与参与动员的作用。政府在强调从宏观上协调各个社区文娱机构运行、支持其长远发展基础上，充分尊重和发挥社区居民在社区机构事务，如项目的设定、组织等方面“自下而上”决策参与权，减少社区围绕政府开出的“诊断性”项目“自上而下”地实施“领导意志”的比例。给予社区居民和社区组织更多权力，是建立政府与社区居民合作关系的信任基础，社区为本的理念本质上就是强调社区事务多个维度的“自下而上”路径，①[美]理查德·博克斯：《公民治理：引领21世纪的美国社区》，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让社区居民有更多权力决定社区项目和活动的设置，形成围绕社区愿景主动参与决策和贡献力量的动力。

近年来，我国政府对于基层社会治理日渐重视，也强调居民对于公共事务参与意识的培育。但从整体上看，我国社区公共文化机构，如社区中心的行政化色彩依然较为浓厚，社区自治未能得到充分显现，社区居民的自发参与度不高。②杨敏：《作为国家治理单元的社区》，《社会学研究》2007年第4期。当然，如果只有居民或社区草根组织层面的努力，缺乏相应自上而下的“授权”，那么相关倡导也很难进入正式的决策议程。完善由上而下与由下而上的双向传导机制，可以使政府在社区文化服务机构进行相关决策时形成最大的社会公约数。相应地，社区公共文化机构的治理变革需要更大范围的社会参与和合作，也即倡导政府、社区居民（志愿者）和社会组织之间的伙伴关系，这些主体之间的对话、互动和合作关系构建有助于增强居民的社区参与和社会联结。③Darcy，M.，“Community Management：How Management Discourse Killed Participation.”Critical Quarterly，Vol.44，No.4，2002，PP. 32-39.透明友好的协商对话机制能够消除政府与社会群体间的疏离感，④王晨：《新合作主义视域下的公民参与城市社区治理》，《理论探讨》2015年第3期。促进社区治理模式的良性运行。

3.以激励机制来增强志愿者和社区自治组织社会联结纽带作用

正如Putnam提及，在建设一个健康社区过程中，面临的主要挑战之一是克服“居民不参与”和“社区感丧失”的困境，社会参与的缺失继而会降低人们共同工作的能力。Fukayama也指出，有更高层次信任和社会参与的地方，个体在日常生活中可能更富有冒险和创新精神；社区参与和社会资本高的社区社会交易成本更低。⑤Fukayama，Francis，Trust：The Social Virtues and the Creation of Prosperity.New York：Free Press，1995.志愿者作为社区参与的积极分子，具有知识、人格魅力、特定资源和某种程度的影响力，而社会自治组织则联系着关心社区事务的公众。他们都是社区居民与社区机构的重要联结纽带，也对于促进社区居民的活动参与有重要引导作用。志愿者和社区自治组织的社区事务参与行为的引领角色关乎社区公共文化机构的服务承诺履行及其社会联结功能的发挥。社区文娱机构应努力让志愿者和社区自治组织通过有意义的方式参与到社区各种活动和项目运作中去。同时，也应强调参与组织和志愿者的构成要代表多样性的社区群体，使社区内各年龄层次志愿者和不同形式的自治组织，通过管理经验和技能的分享，共同为社区发展贡献热情和力量。⑥Mor Barak，M.E.，and Levin，A.，“Outside of the Corporate Mainstream and Excluded from the Work Community：A Study of Diversity，Job Satisfaction and Well-Being.”Community，Work and Family，Vol.5，No.2，2002，PP.133-157.

目前，应当通过进一步扩大政府购买公共服务的范围，对社区自治组织参与社区机构运行予以激励；建立志愿者在社区机构事务参与的回馈机制，通过增强志愿者在为社区工作的过程中收获社会资本和文化资本等方式，使其社区志愿行为理性持续。⑦⑧Clary，E.G.，Snyder，M.，Ridge，R.D.，Copeland，J.，Stukas，A.A.，Haugen，J.，et al.，“Understanding and Assessing the Motivations of Volunteers：A functional Approach”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Vol.74，No.6，1998，PP. 1516-1530.借鉴温哥华社区中心在具体项目设计、运行和中心事务管理各个环节都积极发挥社区协会志愿者作用的经验，通过整体考虑为志愿者和社区自治组织参与社区服务提供平台、激励和支持。

4.社区公共文化服务广泛可及性是社会联结功能建构的物质和价值基础

社区是城市的基层单元和社会治理的微观基础。社区文化服务机构在社区与居民互动中占据核心的功能性地位。一方面，可通过社区居民的集体行动和自我服务来满足居民相关服务需要，另一方面，在政府机构、志愿组织和其他相关组织等主体提供服务的过程中，也需要居民或社区领袖与之有效合作，以共同解决社区问题。①D．Heenan，“Learning Lessons from the Past or Re-visiting Old Mistakes：Social Work and Community Development in Northern Ireland，”British Journal of Social Work，Vol.34，No.6，2004，PP. 793-809.社区居民对所需要的社区公共文化服务感到满意，会增加他们对社区服务的关注，为了维持和改善社区生活，社区居民便会积极参与社区事务，影响社区管理主体或组织与社区服务相关的决策。②张欢、褚勇强：《社区服务是城市居民社区参与的“催化剂”吗？——基于全国108个城市社区的实证研究》，《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6期。一定意义上，社区公共文化服务本身即是个体社区参与行为和社区发展的催化剂，③J.Chow and L.Cheng，“Social Development Issues，”in J.Chow，ed.，Special Issue：Social Policy，and Social Development，2011.即社区文娱服务项目实施过程中动员了社区居民的参与。④J．Midgley，Community Participation，Social Development and the State，London＆New York：Methuen，1986．

同时，社区文化机构作为社区居民获取基本公共服务的最基层单位，其运行应充分体现公共服务供给的非营利、平等及广泛可及特性。事实上，社区文娱机构各种项目嵌入于社区结构和社区关系的广泛、深入程度会影响到这些项目的运作是否成功。社区居民更广泛地参与社区事务决策和社区管理当中也将使社区机构项目“更接地气”，运行更有活力，也有助于提高社区服务项目的实施效率、可持续性及公平性。在我国，社区机构可多关注关系到家庭基本福祉和发展的项目，以减轻教育、培训和文化服务过度市场化带给普通居民家庭的负担和压力，社区文娱机构的项目安排可以平衡单纯由市场部门提供所带来的可支付能力困境，这对于均衡提升居民整体素养意义深远。与此同时，社区机构可以通过对社区设施租金进行减免和空间让渡，引入社会上广受欢迎的流行项目或吸引热门组织进驻，以社区文娱服务机构为平台，让居民以低于市场价格的费用享受到当下受欢迎的这些项目。另外，政府在制度设计和整体协调上可以考虑促进市民超越“地理”意义上的社区参与，比如在重要活动安排上，至少保证临近社区的活动在时间上错开。同时，在活动内容上，实现各区域社区文娱机构形成自身特色和彼此互补，让居民跨区参加活动有切实的收益。

（责任编辑：亚立）

The Construction of Social Ties Function on Community Public Cultural Services Institutions：The Case of Vancouver’s Community Centers

LUO Enli
（School of Social and Public Administration，East China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Shanghai 200237，China）

Based on the methods of participation observation，in-depth interviews and literature analysis，using the operation of Vancouver Community Centers as a case，this research focuses on the fundamental ideas and practice strategies of construction of social ties function in urban community public cultural service agencies.On the macro-level，the key is the institutional motivation and comprehensive operation on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function of social connections for community public services agencies.On the micro-level，the point is strengthening the foundation of the grass-root self-governance and civil engagement.

public cultural service institutions；social ties；social capital；community center；Vancouver

罗恩立（1973-），男，汉族，辽宁人，博士，华东理工大学公共管理系副教授，加拿大英属哥伦比亚大学（温哥华）社会学系访问教授，研究方向为劳动与社会保障、人口迁移和社区融合。

C916

A

1008-7672（2017）03-008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