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狼
2017-07-06赫尔曼·黑塞赵登荣倪诚恩
赫尔曼·黑塞 赵登荣 倪诚恩
在精神剖析中认清自己
每个时代、国家、民族、文化都拥有各自独特的风格,当两个时代交替,两种文化交错碰撞时,处在这一时期的知识分子必然要经历思想和精神上的苦难。赫尔曼·黑塞的小说《荒原狼》没有戏剧曲折的情节,也没有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它主要通过自述的方式将主人公对自己灵魂的解剖淋漓尽致地展现在读者面前。主人公哈利就是一个生活在时代交替之时、文化交错碰撞中的牺牲品。他是个极力探求精神出路的知识分子,忍受着精神的孤独,并且不停地审视、剖析着自己的孤独。他一直在叩问自己,并在这过程中重塑自己,但又无法逆转地从一个有着优雅气质的知识分子沦落为一个屈从于物欲与现实的人。《荒原狼》与其说是哈利一个人的内心体验与剖析,不如说是整时代所塑造的一批人的集体心理疗伤。这不是他一个人的疾病,而是整个时代的精神困境。对此,黑塞给了他治疗的药方——莫扎特与不朽者。他认为,人们必须用具有永恒价值的信仰去替代时代的偶像。但在时代的洪流中,这一剂药方是否有效?或者是否对所有像主人公一样的“病人”都奏效呢?如何才能拯救身陷无归属感的时代转型期的人们?何时才能结束这种状态,如何做才能呼唤人性的回归,这正是本部小说所要阐释的主旨。
但是,谁以为这就完全了解荒原狼,完全能想象出他简陋而支离破碎的生活,那他就错了,他远没有深知其人。他不知道,像一切规则都有例外,在特定情况下一个罪人比九十九个好人更使上帝喜欢一样,哈里也有例外和幸福的时刻。有时他顺顺当当地作为狼,有时顺顺当当地作为人而生存、思想和感觉,有时他们两方和平相处,互敬互爱,他们不是一方睡觉,一方清醒,而是互相鼓励,互相加强。在他的生活中,有时,一切合乎常规、人所共知的东西之所以存在,似乎只有一个目的:不时地作短暂的休息,被异常的奇迹、上天的恩宠突破,让位给它们。世界上到处都是如此。这些短暂罕见的幸福时刻是否抵消或冲淡了荒原狼的厄运,从而使幸福和痛苦得以保持平衡,或者那几个小时强烈的幸福是否能把全部痛苦吸收抵消而留有余地,这个问题让悠闲自在的人去随意思考吧。狼也常常思考这个问题,那是无所事事的日子,毫无益处的日子。
这里尚需提及的是,類似哈里这样的人还为数不少,许多艺术家就是这种类型的人。这些人都有两个灵魂,两种本性,他们身上既有圣洁美好的东西,又有凶残可恶的东西,既有母性的气质,又有父性的气质,既能感受痛苦,两者既互相敌视,又盘根错节互相并存,犹如哈里身上的狼和人一样。这些人生活极不安宁,有时在他那不多的感到幸福的瞬间,他会体验到强烈无比、美妙异常的东西,这瞬间幸福的波涛被高高涌起,有如滔天白狼,冲出苦海,这昙花一现似的幸福光彩照人,使他人感动销魂。许多文艺作品描写某个受苦的人在短暂的瞬间忽然升华,成了自己命运的主人,他的幸福像天上的星斗光彩夺目,弄得凡是看见它的人都觉得那是永恒不变的东西,都以为这正是他们自己的幸福的梦想。所有这些文艺作品都是这样产生的,都是苦海之上宝贵的然而又是瞬息即逝的幸福之花。这些人的行为和作品尽管名字各不相同,但是他们实际上都没有生命,就是说,他们的生命不是存在,没有外形,他们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英雄、艺术家或思想家,就像其他三百六十行一样。他们的生命是一种永恒的、充满痛苦的运动,犹如汹涌的波涛拍打海岸,永无休止,他们的生活是不幸的,割裂的,可怕的,而且一旦人们不愿在那罕见的、超越于这混乱的生活而闪闪发光的经历、行为、思想和作品中去探寻生活的意义的话,他们的生活是毫无意义的。于是这类人中产生了危险而可怕的想法:整个人类生活也许是个大错,是人类之母夏娃的怪胎,是大自然粗野的、没有成功的尝试。他们中也会有另外一种想法:人也许不仅是稍有理性的动物,而且还是天之骄子,是不朽的。
(选自《荒原狼》,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年8月第1版,45-46页,有删节)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