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花是什么

周浙昆

格桑花应具有以下几个植物学特征：第一，青藏高原本土广布植物；第二，具有药用价值；第三，分布海拔较高；第四，花色为黄色。

格桑花是什么花，可谓众说纷纭。在民间和网上，高原杜鹃、雪莲、狼毒和波斯菊都被称作格桑花。也有人认为格桑花并不是一种特定的花，藏民们的眼中所有颜色鲜艳、美丽的花都被称为格桑花。由此推断，在人们的心中格桑花可以是各种各样的，也许就像我们所称的“幸福花”。

我有一个藏族学生，几年前拿到植物学博士学位，后来到云南民族大学任教。有一次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作为一个藏族植物学博士，你有责任搞清楚格桑花是什么花。后来这位同学真的搞了一个详细的调查，对格桑花进行了一番考证。

格桑花叫“格桑梅朵”，是藏族人心中最美丽的花，它代表美丽、幸福，和藏语“扎西德勒”一个意思，已然成为藏族的又一个代名词。您可能会想，是不是藏族人把叫不出名字的野花都称为“格桑梅朵”？其实不然。许多少数民族对植物种类有着准确的认识，西藏墨脱的门巴族人把乔木称为“薪”，而不同的乔木种类则称为某某薪。在野外考察过程中，我发现门巴族群众对植物的“属级”同样区分得非常准确，傣族群众能用自己的民族语言为植物准确命名。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的许再富先生经过长达50年的调查、收集，最近出版了一本新书《植物傣名及其释义》，整理出多达1175种（和品种）植物的1395个傣名。因此，“格桑梅朵”（格桑花）一定是特指某个植物。

杨青松通过文献学习，问卷调查，人物访谈等方式，从植物地理分布角度对格桑花是何种植物进行了探研。

通过藏语“格桑梅朵”一词的语音、词源（各地人群关于格桑花的传说故事）和所指的原植物三方面进行调查，表中给出“格桑梅朵”的四种说法。

格桑花在藏语中有三种发音， 这三种发音往往与藏区的三大方言相一致。藏语属汉藏语系藏缅语族藏语支，传统上，藏族人习惯按方言把藏区划分为卫藏、安多、康巴三大方言区，各区涵盖不同的地理范围，具有迥异的自然环境。卫藏地区指拉萨、日喀则以西、以北的广大藏区，平均海拔4000米左右，河谷与盆地相间，土地资源集中，且雨量充沛，适合于农作物生长。格桑花在卫藏地区的发音是“gai zang mei du”，汉语音译为“盖桑美都”。

康巴方言区位于安多藏区和卫藏地区之间，青藏高原的腹地和川藏高原的西北部。现今的西藏昌都地区、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青海玉树藏族自治州、云南迪庆藏族自治州均被划入康巴区。格桑花在康巴地区的发音是“gei zang mi duo”，汉语音译为“给桑米朵”。

安多方言区地理范围包括青海省的果洛藏族自治州、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海南藏族自治州、海北藏族自治州、海东地区和黄南藏族自治州；甘肃省的甘南藏族自治州，天祝藏族自治县；四川省的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的部分地区，地域范围很大。这里的草原辽阔，是藏区最大的牧区。格桑花在康巴地区的发音是“ga zang me duk”，汉语音译为“嘎桑美都克”。

总体而言，格桑花一词在三个方言区虽然存在细微的差别，但三地都有类似的语言词汇，说明格桑花在整个青藏高原及其邻近的藏区，即藏北高原（安多）、藏南谷地（卫藏）、藏东高山峡谷（康巴）地区应该都有分布，而且是藏族人民常见的一类植物。

杨青松的调查还发现，格桑花的发音“gong la mi duo”（汉语音译为“冈拉米朵”）中“gong la”一词在藏语中是“高山”的意思。根据这个语义推断，格桑花应该是分布在高山上的花。因此，根据语言学的调查发现，格桑花具有以下特征：青藏高原广布；分布海拔高。在调查过程中，还有调查者确定认为格桑花就是一些开黄花的植物。

关于格桑花，藏族民间流传着许多神话传说，各种传说都具有一定的历史背景，因此通过神话传说中的共性，也可以从源头上理解藏族人民心中的格桑花。关于格桑花一词的来源藏族有多种传说，其中广为人知的是“格桑活佛”的传说，杨青松称之为“高僧传说”，另外还有“天神传说”和“姐妹传说”两个不同的故事。

1.高僧传说

很久以前，藏属地区爆发了一场严重的瘟疫，人们一批批地死去，当地的部落首领想尽一切办法，但是依然无法解决。直到有一天，一位来自遥远国度的活佛途径这里，询问了瘟疫的发病原因，最终利用当地的一种植物治好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然而高僧却因为劳累过度，不幸去世。由于语言不通，人们对活佛的唯一深刻印象就是他常念叨的“格桑”，这是用来治病的植物的名字。于是人们就把这位活佛称为“格桑活佛”。这就是人们熟知的格桑活佛的故事，而此后格桑一词也用来形容一切象征希望和幸福的美好事物，这样一来，象征希望和幸福的花被称为“格桑梅朵”。

2.天神传说

格桑，传说是藏族诸神中掌管人间疾苦和幸福的天神。由于人类的贪婪和无知，肆意滥杀草原上的生灵，激怒了上天。于是上天就派“格桑”天神来到人间惩罚人类。天神到人间以后却发现，长期的战争已经使这片大地没有了生机，到处瘟疫肆虐，人类已经到了蚕食自己同类的地步。于是，天神违背了天命，不忍心惩罚人类，并帮助人类战胜瘟疫，给人类以改过自新的机会。人类为了纪念那位拯救他们的天神，便用人间最美丽、最幸福的事物，也就是格桑花来纪念他。

3.姐妹传说

从前每种花都是一个女孩，各种花都是一个家族，生活在一起。格桑花和雪莲花曾经是一对孪生姐妹，后来各自因性格及长大后的目标不一致而分离。雪莲花选择了高高的喜马拉雅山。格桑花在经过一段时间后非常想念雪莲花，便千里迢迢跋涉前往喜马拉雅山，去看雪莲花。格桑花到喜马拉雅的时候，雪莲花因为受不了寒冷的气候，被冰雪覆盖成了洁白的花状，也就是今天的雪莲花。格桑花很伤心，便变成鲜花陪伴在雪莲花之旁，之后她们便永远在一起了。

以上3个不同的词源传说虽然内容存在差异，但彼此之间也有一些共同特征。首先，格桑花一词都代表了美好、幸福的事物；其次，格桑花是一类青藏高原的本土植物。根据上述3个藏族传说，可以得出格桑花具有以下幾点植物学特征：首先，格桑花是一类青藏高原的本土植物；其次，格桑花具有一定的药用价值，药效与流行性疾病（瘟疫）有关；第三，雪莲花并非藏民所指的格桑花，但地理分布上二者有关联，并且格桑花和雪莲花分布具有同域性。

综合以上两个方面的调查，格桑花应具有以下几条植物学特征：第一，青藏高原本土广布植物；第二，具有药用价值；第三，分布海拔较高；第四，花色为黄色。又根据格桑花的这些重要形态学和地理分布特征，对目前的一些被认为是格桑花的植物进行了分析，其中所有目标植物都具有一定的药用价值，同时分布海拔范围都较广。综上所述，被认为是格桑花的植物有：波斯菊（Cosmos bipinnatus）， 瑞香狼毒（Stellera chamaejasma）， 杜鹃花（Rhododendron spp.）和金露梅（Potentillafruticosa）。

波斯菊原产墨西哥及南美其他地区，又名叫秋英、秋樱、扫把梅，是菊科、秋英属一年生草本植物，花色有白色、红色、粉红色等，但没有黄色。主治急、慢性痢疾，目赤肿痛；外用治痈疮肿毒。由于它是一个引种栽培的物种，在国内很多地方都有分布，一般种在房前屋后，具有驱蚊的作用。但波斯菊显然不是上文提到的本土植物，因此也不是真正的格桑花。

汉语中的狼毒花指几种不同的植物，其一是瑞香狼毒又名断肠草，属于瑞香科。狼毒属草本植物，花色有黄色、红色，分布在我国北方各省区及西南地区，包括了四川、西藏、云南和新疆。它具有清热解毒、消肿、泻炎症、止溃疡、祛腐生肌的功效，熬膏内服用于医疠病、疖痈、瘰疠；外用治顽癣、溃疡。另外一种黄苞大戟（Euphorbia sikkimensis）是大戟科大戟属的草本植物，苞片黄色，分布在锡金、不丹以及我国西藏、云南、贵州、四川等地，生长于海拔600米至4，500米的地区，多生在山坡、疏林下或灌丛。以上两种植物的花色和分布都可以满足格桑花的植物学特征。经调查，发现这两种狼毒花都有各自的藏语，前者藏语为“gi-lin-guo-ling”，汉语音译为“几零古灵”或称为“a-jiao-ru-jiao”，汉语音译为“阿交如交”，后者藏语为“qi-nia”，汉语音译为“洽”，因此也不是真正的格桑梅朵。

杜鹃花为杜鹃花科杜鹃花属植物，是中国十大名花之一。主要分布于亚洲、欧洲和北美洲，在中国境内有530余种，其中花色为黄色的种类也不少，绝大部分分布在云南、四川、西藏三省区。青藏高原周边，尤其是横断山地区是杜鹃花的现代分布中心，但高原腹地却没有分布。同时，在调查中发现康巴藏区将杜鹃花称为“dang mi-tuo”，汉语音译为“党梅朵”。因此，高山杜鹃花类也不是真正的格桑花。

金露梅属于蔷薇科委陵菜属植物，落叶灌木，花黄色，广泛分布于北半球亚寒带至北温带的高山地区，主治消化不良、浮肿、赤白带下、乳腺炎。金露梅符合格桑花的几个植物学特征，联系到民族植物分类的一般规律，格桑花指以金露梅为代表的委陵菜属植物，比较符合实际情况。委陵菜屬在我国的分布有80种，主要分布在东北、西北和西南各省区，该属植物花瓣通常黄色、稀白色或紫红色。该属植物大部分具有药用价值，与各种炎症治疗有关系。这些特征还符合格桑花在青藏高原及其周边地区广布的特征，也是当地藏民常见的一类植物。

（文中内容是根据杨青松论文《藏族明星植物“格桑花”探源》改写而成；部分图由黄健提供。作者为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研究所生物地理与生态学研究室主任、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