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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大德严仁英

2017-07-06孔瑶竹

民主与科学 2017年3期
关键词:协和保健

孔瑶竹

严仁英,1913年生于天津,2017年4月16日在京逝世,享年104岁,是中国著名妇产科、妇女保健专家,北京大学终身教授,曾任北京大学妇儿保健中心主任、世界卫生组织妇儿保健研究培训合作中心主任、中国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专家委员会主任委员、中国疾病控制中心名誉主任、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名誉院长等,被誉为“中国围产保健之母”。1951年12月,严仁英加入九三学社,曾任九三学社中央第六至八届常委,全国人大第三、五、六、七、八届代表,全国政协第二、三届委员。

永远走在前面

中国近代先驱中,对严仁英影响最深的,是她的祖父、中国近代著名教育家严修。严修是南开大学的奠基人,周恩来总理的伯乐与恩师,他积极倡导新式教育,主张废除科举制度,培养对社会有用的人才,其中尤以奏请光绪皇帝开设“经济特科”盛传于世。严修也是中国近代倡办女学的先行者之一,1902年开办的严氏女塾开创天津女子教育的先河;1905年10月,严修参照日本的模式在严家大院开设了“保姆讲习所”(中国最早培养幼儿师资的学校)和严氏蒙养园(中国最早的私立幼儿园之一)。

严仁英的父亲严智崇天性聪颖,刻苦好学,青年时代就被崇尚新式教育的严修送去日本求学,学成归来进入当时的外交部工作。严智崇曾被多次派往国外工作,不断把国外先进的教育资料引进中国,他把日本幼儿园的教材翻译成中文交给严氏蒙养园,以不辜负严氏家族的培养。此外,嚴智崇还具备扎实的日文功底,曾任袁世凯儿子的日文教师。

严修一直关注中国近代教育,又偏爱严仁英,但严厉的祖父作为南开创始人并没有给严仁英任何优待,甚至没有根据严仁英的成绩安排她的班级,而是让她跟低一年级的同学一起上学,并对她说:“退一步在人前,跳一步在人后,希望你能够把学习赶上来,永远走在前面。”

背着两个书包上学

从小目睹了母亲照看罹患肺结核的三哥所付出的辛劳,严仁英立志学医。但当严仁英从南开毕业报考协和医学院时,却遇到了很大阻力。

当时严仁英在南开的老师们一致认为,协和名声在外,但过于“洋化”,毕业后有可能所学的东西在中国用不上,不如齐鲁医学院稳妥;而母亲则希望严仁英报考离家近一些的学校——当时正值“九·一八”事变发生不久,中国大地一片混乱,特别是通往山东的道路十分混乱。1932年,在五哥严仁荫的建议下,严仁英既没有选择山东的齐鲁医学院也没有报考协和医学院,而是考入了清华大学。

与协和不同,清华没有医预科,严仁英只得先进入生物系学习,但她学医的初衷没有改变。当老师们了解到严仁英从医的志愿后,也一致支持严仁英同时选修协和医预科必修课程。这意味着严仁英要付出双倍的精力,开始了“背着两个书包上学”的求学路。

1935年,严仁英如愿考入了协和医学院,并以前三名的优异成绩获得了协和医学院的奖学金。

“给根据地送药,我们从没怕过”

严仁英在协和的收获不仅是学业上的,在这里,她还收获了一生的爱情。严仁英与王光超相识于协和,于1941年结婚。他们一生相敬相爱,同为医学专家,被称为“杏林双彦”。

王光超也来自天津的一个大家族,他的父亲王治昌曾是民国时期中国经济管理的重要人物。母亲董洁如出身于天津富商世家,毕业于天津女子师范学院,是中国第一批女大学生,曾多次掩护和营救中共地下党工作者。

王光超的一个弟弟王光杰早年就读于北京大学数学系,后转入清华大学电机系攻读无线电专业。王光杰在积极参加“一二·九”学生运动后,即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抗日战争爆发后,王光杰积极投入到抗日组织发起的活动中,同时他在家组装收音机和电台,积极筹备建立中共北方局秘密电台。王光超则一直积极支持弟弟的抗日爱国行动,他也由此结识了当时担任“北平学生工作委员会委员兼秘书长、职员工作委员会书记”的中共地下党领导人崔月犁。紧接着,妹妹王光美、王光和、王光平也都纷纷参加革命。

1941年12月8日,日本偷袭珍珠港的第二天,日本军队占领了协和医院及校舍。严仁英与协和医院的同事一起经历了屈辱、惨痛的时刻:“一夜之间,这块六万多平方米的空间成了活人的坟墓,死一样的沉静。阴森恐惧笼罩了协和医院。”“那些危重病人,有的死在已经滴空的输液针下,有的戴着氧气鼻管,闭上了双眼。喊声、哭声、呼叫救命声、器械的碰击声、瓶瓶罐罐的破碎声,混杂在一起。”在日本侵略者铁蹄的践踏下,协和医院被迫关门停业,一大批协和人不得不自谋生路,刚刚在协和医院担任住院医生仅一年半的严仁英失业了。

与此同时,在西单旧刑部街王家宅邸挂牌的“王光超大夫诊所”已开业多日。诊所里只有王光超一个大夫,但无论是常来常往的病人,还是大量购进的药品,都为“王光超大夫诊所”增添了几许神秘。严仁英后来回忆:“我们在旧刑部街的家中腾出了几间空房,建了王光超私人诊所,期间不断地有地下党人来诊断治病、拿药……我印象最深的是平西抗日根据地的中共地下党负责人崔月犁。当时根据地的条件非常艰苦,缺医少药是常事,崔月犁经常会来诊所取各种急需药品,然后偷偷送往根据地,这样的秘密行动持续了两年时间,但给根据地送药,我们从没怕过。”

国家需要我做什么,那我就做什么

1945年,日军宣布投降,经过浴血奋战的中国人民终于胜利了。在北平大学医学院里任教的日本教授也被遣返回国了,偌大的医学院一下子处于停顿状态。

1946年初,国民党南京政府开始接收北京的各大学,北平大学医学院正式变成了北京大学下属的八大学院之一。北大医院重新开业后,请来了原来协和医学院各科的多名教授出任医院各科的主任、教授。严仁英的恩师林巧稚被聘为妇产科主任、教授。内科有吴朝仁、王叔咸,外科有关颂韬、王大同,儿科是诸福堂,眼科毕华德,耳科张庆松,皮肤科胡传揆,放射科付少文等。除了这些著名教授外,连同医院的护理部和各科护士长也都是原来协和的同事,阵容空前。

林巧稚是严仁英在协和结识的恩师和挚友,也是中国妇产医学界的泰斗。林巧稚虽然没有孩子,但她一生亲手接生了5万多名婴儿,被誉为“万婴之母”(傅作义的小儿子,冰心和吴文藻的三个孩子,梁思成和林徽因的子女梁从诫、梁再冰,都是由林巧稚引领到人世间)。严仁英常把林巧稚视作自己的偶像,立志成为像林巧稚那样伟大的女性。林巧稚也把严仁英视为自己的接班人,于是在林巧稚的推荐下,严仁英进入北大医院成为住院总医师。

1948年严仁英夫妇赴美进修,不久,传来了人民解放军进入北京城的消息。早就参加革命的王家兄妹王光杰、王光美、王光和也都回到了北京。远在美国的严仁英和王光超归心似箭。而美国方面则明确希望他们留在美国,并开出了极其优厚的条件,甚至送他们去台湾也可以,但严仁英夫妇毅然放弃了美国的一切,回到了祖国。

没想到的是,严仁英回国后接手的第一件工作,是给妓女检查身体。当时,北京市市长聂荣臻一声令下,封闭了北京所有妓院,要求医务人员给所有妓女查体。但严仁英丝毫没有犹豫——作为一名医生,在她眼里,患者就是患者,从来没有身份的差别。此后,严仁英不断接到赴偏远农村出诊的工作,但她从不以此为苦,能够让更多的妇女减少病痛就是她最快乐的事业。

严仁英在国外留学时,学的是内分泌,后来根据国家的需要转向妇产科,她总认为:国家需要我做什么,那我就做什么。

扛起“妇幼保健与围产医学”的大旗

1964年,在毛主席“医药卫生工作重点应该面向农村”的指示下,严仁英奔赴北京远郊密云县。在那里,目睹了大量让她惊心动魄的病例:用门板抬进来的产妇,身体外面挂着畸形婴儿的胳膊,胎儿已死,产妇也奄奄一息。这种情况,医生往往也已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了。严仁英由此又产生一个大胆的念头:把研究的重点从临床妇产科转到围产保健。

然而不久后,文化大革命爆发,严仁英以“刘少奇安插到北大医院的黑手”(严仁英是刘少奇的嫂子)的“罪名”,被撤销一切行政职务,甚至被安排打扫厕所。同事回忆说,“就属严大夫做卫生时那时厕所最干净了。”有一次她打扫的正好是一间产房旁边的卫生间,当时待产孕妇和家属很多,大夫顾不过来,有家属就向打扫卫生的严仁英咨询,她放下手里的活儿认认真真给人家解释。等病人离开了,严仁英又接着打扫厕所。

严仁英坚忍宽厚,文化大革命中,她和王光超住的是牛棚,十几块钱要养活三个孩子,生活状况一落千丈。但她自始至終从没有抱怨过当时受到的那些人身攻击、人格侮辱,更没有进行打击报复,这让身边人无比钦佩。

挺过了“文革”,1979年,严仁英全票当选北大医院院长。经过长期的实践,她产生一个想法:做好“围产保健”工作,保护母子平安,意义更加重大。因此严仁英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扛起“妇幼保健与围产医学”的大旗。

“围产保健”是20世纪70年代由严仁英在我国发展起来的新兴学科,在国外当时称为“母胎医学”。这门科学将母亲和胎儿作为一个整体来研究和服务,是融合了生理学、病理学和心理学的最新研究成果。它从妇女怀孕时(也相关到婚前、孕前)就对母亲、胎儿及新生儿进行一系列保健措施,根本目的就是降低孕产妇和新生儿的死亡率,促进母儿健康。

对于严仁英这个“弃临床、选保健”的举动,开始有许多人不理解。在旧观念里,保健既不用做手术也没什么学问,待遇又不高,没有前途。严仁英说:“临床医生固然可以给危险的重病人治好,可是你从整个群众来考虑哪一个更重要呢?如果作预防工作让这一群人都不得病不是比那个更好吗?”——诚如《黄帝内经》所云:“上医治未病。”

80年代初,严仁英在北京顺义农村进行围产保健高危因素调研,发现神经管畸形是造成婴幼儿死亡的主要原因,发生率非常高,大约在2%到3%。

神经管畸形是胚胎发育过程中的神经系统发育不健全,如果头部神经管没有闭合或者没有发育完全,会造成无脑儿,婴儿出生后显然不能存活。更严重的是,如果神经管的尾端没有发育好,会造成脊柱裂,不但影响婴儿发育,长大后还会影响到行走能力,甚至大小便失禁。

当时国际上也在研究这个问题,所以当严仁英在1983年欧洲-中国围产保健研讨会上公布这一调查结果时,引起了国际医学界的震惊。因为中国人口基数大,有一个比较完善的三级卫生保健网络,计划生育政策比较严格,加上80年代的人口流动性也较小,对出生婴儿可以进行系统的管理和检测,所以美国、英国等发达国家提出要跟中国合作研究,在严仁英的努力下,中美合作项目顺利展开。

1987年,严仁英牵头组建了北京医科大学妇儿保健中心,1993年通过研究证实新婚和准备生育的妇女服用叶酸增补剂可减少70%神经管畸形儿的发生。这一研究成果从1996年开始被卫生部推广,改变了中国千千万万母婴的命运。此后,全国80%准备生育的妇女服用叶酸增补剂后,每年减少了5万例先天畸形儿的出生,使我国神经管畸形的发生率下降50%。

90年代初,严仁英又关注到孕产妇心理保健工作,提出待产过程中进行陪产与心理疏导,开展导乐服务,降低剖宫产率。她带领研究人员翻译了《妇产科身心学》并开展相关研究,开拓了妇产科临床与妇女保健服务相结合的新思路。

后记

《周易》有言:“天地之大德曰生。”

2013年11月30日,在“中国围产医学发展战略研讨会暨严仁英教授百岁寿辰庆典”上,全国政协副主席、九三学社中央委员会主席韩启德这样评价严仁英,“严仁英教授伴随中华民族百年伟大历程走过的人生道路和她身上显示的中国优秀知识分子风尚将启示和激励一代又一代我国医护人员为全民健康事业和实现中国梦而不懈奋斗。”

2017年4月16日,严仁英教授溘然长逝。行医数十年,严仁英为中国围产保健事业呕心沥血,为妇女儿童的安全健康殚精竭虑,用自己的选择表达对生命应怀有的敬畏之心、平等之心,把天伦之乐带给了无数家庭。

(作者为九三学社北京市委宣传部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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