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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天劝请图像考释

2017-07-05张宝玺

敦煌研究 2017年3期

内容摘要:炳灵寺石窟第169窟西秦壁画梵天劝请,长期以来被认为是说法图。本文认为该图像内容是梵天劝请释迦说法图。梵天劝请源于印度犍陀罗艺术。犍陀罗艺术中,都是梵天与帝释天侍于释迦两侧,而本图则是梵天单一跪拜求请,更接近佛经的描述。

关键词:炳灵寺石窟;梵天劝请;梵天;帝释天;犍陀罗艺术

中图分类号:K879.2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17)03-0066-05

Abstract: The“Brahmas Request”painting in Western Qin cave 196 at the Binglingsi Grottoes has been generally identified as a preaching scene for a long time. This paper proposes that it is a scene of Sakyamuni preaching known as“Brahmas Request,”which originated from Gandharan art. In the art of Gandhara, Sakyamuni is generally flanked by Brahma and Indra, but the picture only shows Brahma kneeling on one knee requesting Buddha to provide teaching; a depiction that is in fact closer to descriptions found in Buddhist scripture.

Keywords: Binglingsi Grottoes; Brahmas Request; Brahma; Indra; Gandharan Art

炳灵寺石窟第169窟西秦壁画梵天劝请,长期以来被认为是说法图,本文根据图像内容认为是梵天劝请释迦说法图。

这幅壁画位于第169窟北壁,它和西秦建弘元年(420年)题记处在同一个层位上。北壁有三幅主要壁画,由西向东依次为:说法图兼有维摩变与释迦多宝并坐说法图的组合(编号11),梵天劝请释迦说法图(编号12),释迦多宝并坐说法图(编号13,画面残去大半)。这三幅大型壁画中,以梵天劝请释迦说法图画幅最大,是西秦时期绘制的最主要壁画。

一 炳灵寺石窟第169窟北壁

梵天劝请壁画介绍

梵天劝请壁畫高2米、宽1.54米,中绘释迦,释迦右下侧画跪坐着的大梵天,释迦两侧立着二菩萨,释迦顶上虚空界绘千佛,释迦右上侧绘二飞天。供养人绘在壁画右上方及下方。释迦着半披肩大衣,右手上举胸前作缦网状,即三十二相之一的手足指缦网相,手指间有肉皮相连,类似雁王之蹼,右手上举施无畏印,左手胸前握衣角;结跏趺坐于水池之中的莲花座上,水波纹衬托着莲花座,梵天像也坐于莲花上。此莲花座代表创造的演化。下侧蹲立二雄狮。顶上为菩提树枝叶组成的华盖。佛身光正圆形,由三匝火焰纹组成,是一种简单的火焰纹,比起同期造像中的火焰纹就显得单一(图1—2)。

佛右下侧胡跪着大梵天,身着绿色右袒肩袈裟,肢体赭红色,两手合十,侧身向佛,有头光,头光上饰以火焰纹;蓄八字形髭须,深目高鼻,束发挽起,跪坐在莲花座上。人物形象不大,造型比较特殊(图3)。

佛侧的二胁侍菩萨,一着右袒肩袈裟,一着通肩袈裟,发垂于肩,站于莲台上。右侧的菩萨两手举于胸前,头戴球形单面宝冠,冠缯紧束于额际,两鬓之间露少许头发,缯带上饰花瓣纹样,冠中饰以花朵;左侧菩萨头戴球形单面宝冠,左手于胸前握衣襟,冠缯紧束于额际,缯带上饰花瓣纹样,两鬓之间露少许头发,冠面上饰三角纹,冠右侧饰花朵,冠缯小带垂于两侧。菩萨身侧都有界栏,原题记已漫漶不清,现存后人的题名(图4)。

释迦右上侧绘二飞天,束发,袒上身,下着裙,身躯呈U字形弯曲,身披飘带,手托果盘,凌空飞舞。按照对称原则,释迦左上侧亦应有二飞天,由于重绘叠压,飞天已无存。

天界画千佛二十余身,上部数身已不甚清楚,下部数身形象完整。大多是坐佛,着通肩袈裟,结定印,结跏趺坐于莲花座上。其中两身立佛,着通肩袈裟,右手施无畏印,左手握衣角。一身交脚菩萨,头戴冠,袒上身,下着裙,交脚坐于筌蹄座。

释迦莲座下方绘狮子、宝盆、宝瓶。

供养人绘于壁画右上角及左下角。右上角,男女供养人四身,僧人两身;左下角僧人两身。供养人身侧都有界栏,原题名不存,现存多为唐、明游人题名[1]。壁画左侧一身较小的供养人,题名“沙弥弘慈之像”,为仅存的原题。

二 梵天形象之考述

壁画右下方梵天形象的认识经历了一个过程:对此像的认识,常青《炳灵寺169窟塑像与壁画题材考释》,据汉译大乘佛典,如罗什译《自在王菩萨经》中,多有弟子、菩萨或天王等自大众中“从座而起,偏袒右肩右膝着地,合掌白佛言”等句,判断“他可能属于某种天类”[2]。上世纪80年代编写《中国石窟·永靖炳灵寺》一书时,就此图像本人请教过敦煌研究院多位专家,樊锦诗院长亦认为是佛教中的某种天。根据上述线索,查阅西晋竺法护译《佛说普曜经》卷7《梵天劝助说法品》,当时已经定名为“梵天劝请说法”[3],但没有展开讨论,总体认识上还是很模糊。现在和印度犍陀罗艺术中的梵天劝请图像对比,可以肯定它是梵天劝请图。而且是不同于犍陀罗艺术中的梵天劝请图,有它的独特性。

印度犍陀罗艺术中的梵天图像,宫治昭在《涅槃和弥勒的图像学》专节讨论梵天图像,指出“犍陀罗的佛传美术,诞生、灌水、七步、梵天劝请、从忉利天降下、涅槃等场面,屡屡出现梵天与帝释天的二神组合,两者表现出了形成对比的不同特征,可清楚地看出图像遵循的规则,梵天将头发在头顶绾成圆形的髻,或者将卷发束起,或者让散开的头发披在肩上,不戴冠,除了双手合掌之外,多以一手提水瓶,不佩戴装饰物,有唇髭,甚至还有络腮胡”[4]。在佛三尊、佛五尊造像中出现的梵天也是这个形象。概括起来梵天将头发结髻,或卷发,或者头发披肩,不戴冠,不佩戴装饰物,多双手合掌,或一手提水瓶,也有不提水瓶的,颇似婆罗门形象,梵天与婆罗门行者之间在图像上本来就存在着内在关系。

我国北朝石窟中的梵天造像,多作菩萨装,如炳灵寺石窟第169窟第3龛佛三尊的梵天,侍立于佛右侧,裙帔装,袒上衣,身白色,下着裙,额顶束发,发辫垂肩,佩项圈、璎珞,左手上举握拂尘,右手下垂握飘带。两者处于同窟,年代相当接近,但形象差距很大。再如,金塔寺石窟西窟中心柱左面龛释迦右侧的梵天造像和金塔寺石窟东窟中心柱右面上层释迦苦修像右侧的梵天造像,都是菩萨装。炳灵寺石窟第169窟两幅佛三尊壁画(14、24号)梵天都是菩萨装,以手持拂尘为其标识。14号壁画和梵天劝请(12号)处于同层,属西秦壁画。敦煌莫高窟北魏壁画中也有数例梵天作僧人形象,也以手持拂尘为其标识[5]。北朝石窟造像中,还出现了螺髻梵王像,梵王为大梵天之约称,麦积山石窟第90、101窟就有螺髻梵王像,头上结螺髻,着袈裟,作为佛的胁侍之一,立于佛侧[6]。根据不同佛经,在一些晚期造像中又将梵王造成三头四臂及四头种种[7]。综上所述,梵天形象在北朝石窟造像和壁画中,不是单一的,而是在流传过程中演化出多种形象。炳灵寺石窟第169窟北壁梵天劝请中的梵天形象,是源于印度犍陀罗艺术中比较原始的梵天形象,与婆罗门行者之间在图像上有些近似。

三 梵天劝请依据的佛经

梵天劝请的经文散见各经,这里引述三则。

后秦弘始年,佛陀耶舍共竺佛念译《长阿含经》云:

时,梵天王复重劝请,殷勤恳恻,至于再三:“世尊!若不说法,今此世间便为坏败,甚可哀愍。唯愿世尊以时敷演,勿使众生坠落余趣!”……

尔时,世尊告梵王曰:“吾愍汝等,今当开演甘露法门,是法深妙,难可解知,今为信受乐听者说,不为触扰无益者说。”尔时,梵王知佛受请,欢喜踊跃,绕佛三匝,头面礼足,忽然不现……[8]

东晋罽宾三藏瞿昙僧伽提婆译《增一阿含经》云:

尔时,梵天白世尊曰:“此阎浮提必当坏败,三界丧目。如来至真等正觉出现于世,应演法宝,然今复不畅演法味,惟愿如来普为众生广说深法。又此众生根源易度,若不闻者,永失法眼,此应为法之遗子。”[9]

宋天竺三藏求那跋陀罗译《过去现在因果经》云:

大梵天王见于如来圣果已成,默然而住,不转法轮,心怀忧恼。即自念言:“……众生长夜,沉没生死,我今当往请转法轮。”作是念已,即发天宫……至如来所,头面礼足,绕百千匝,却住一面,胡跪合掌,而白佛言:“世尊往昔为众生故,久住生死,舍身头目以用布施,备受诸苦,广修德本,始于今者成无上道……转妙法轮。”释提桓因乃至他化自在天,亦复如是,劝请如来,为诸众生转大法轮……时梵天王等,乃至三请。尔时如来,至满七日,默然受之。梵天王等,知佛受请,头面礼足,各还所住。[10]

四 犍陀罗艺术中的梵天劝请造像

印度犍陀罗艺术中,梵天劝请一般与佛说法图无异,但都认为是梵天劝請,可见属于初转法轮(包括一、二、三转)的说法图,均与梵天有关。或者说,一切佛经的出现,都是因梵天之请,所以佛说法图中以梵天、帝释为二胁侍是理所当然的。佛说法后,教义弘扬,方有修成菩萨果位者,则弥勒观音可作为佛之胁侍。其实在犍陀罗,梵天劝请图和佛说法图是一回事,并没有专门的劝请图,更没有中国式的梵天单一跪拜求请场面,以梵天为胁侍即包含了劝请的内涵。栗田功《美術ガンダーラ美術1佛传》收录的23件犍陀罗梵天劝请雕刻,都是梵天和帝释天作为佛的胁侍,多数是站在佛之两侧,也有四例跪坐在佛两侧的,多有其他天人相陪(图5)[11]。再如斯瓦特地区公元1世纪浮雕图片,右边是梵天,左边是帝释天(图6)。

相比较之下,犍陀罗梵天劝请雕刻与炳灵寺石窟第169窟西秦壁画梵天劝请图共同的地方,都是释迦居中,释迦身后背衬菩提树。前者为枝叶茂密的树冠状,而后者则为枝叶编织成华盖状,佛顶覆华盖更符合中国的艺术传统;前者佛侧除梵天、帝释天之外多列其他天人,后者释迦顶上绘千佛、两侧列二胁侍菩萨。它们最大的不同是:犍陀罗梵天劝请都是梵天和帝释天配对立于佛侧,中国式的梵天单一跪拜在佛侧。梵天劝请的图像源自犍陀罗艺术,但与犍陀罗艺术并不完全相同。按以上几则佛经,先有梵天劝请,后有其他天人的迎合。炳灵寺石窟第169窟西秦壁画梵天劝请更接近佛经,画面突出梵天,这是它的价值所在。

五 中国石窟中所见梵天劝请图像

梵天劝请的图像在我国甚少,新疆克孜尔等石窟没有这种图像,在内地北朝石窟中云冈石窟、敦煌莫高窟也没有有关图像的报道。仅见于洛阳龙门石窟第1181窟(魏宇洞)北壁大龛楣东端浮雕梵天劝请。其构图有了很大变化,不再以说法式图形出现,而是作为龛楣雕刻的一部份,是该窟北壁大龛盝形东端浮雕之一,和右侧的“二商奉食”相对应。释迦右手支颐,舒相坐,坐在筌蹄座上,身后是一棵大树,前面跪坐着大梵天及后面站立着二胁侍者举华盖、持羽葆,以佛教故事的形式出现。人物衣冠为典型的褒衣博带样式(图7)[12]。

梵天劝请图像在我国石窟艺术中,5世纪初西秦壁画中已出现。但流传不广,目前所见仅此一幅。

参考文献:

[1]张宝玺.炳灵寺西秦石窟第169窟内容总录[G]//郑炳林,石劲松.永靖炳灵寺石窟研究文集:下册.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2011:1290.

[2]常青.炳灵寺169窟塑像与壁画题材考释[G]//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汉唐与边疆考古研究》编委会.汉唐与边疆考古研究:第1辑.北京:科学出版社,1994:128-129.

[3]张宝玺.炳灵寺的西秦石窟[M]//甘肃省文物工作队,炳灵寺文物保管所.中国石窟:永靖炳灵寺.北京:文物出版社,1989:188.

[4]宫治昭.涅槃和弥勒的图像学[M].李萍,张清涛,译.北京:文物出版社,2009:177-178.

[5]张宝玺.河西石窟以大梵天帝释天为胁侍的造像[J].敦煌研究,2016(4):22-24.

[6]金理那.关于6世纪中国七尊像中的螺髻像之研究[J].洪起龙,译.敦煌研究,1998(2):76.

[7]张文玲.古代中亚丝路艺术探微[M].台北:故宫博物院,1998:146.

[8]长阿含经:卷1[M]//佛陀耶舍,竺佛念,译.大正藏:第1册.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3:8.

[9]增一阿含经:卷10[M]//瞿昙僧伽提婆,译.大正藏:第2册.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3:593.

[10]过去现在因果经[M]//求那跋陀罗,译.大正藏:第3册.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3:642.

[11]栗田功.ガンダーラ美術:Ⅰ:佛伝[M].东京:二玄社,1988:图版255.

[12]刘景龙,贺玉萍.龙门石窟佛典画像精品[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7:98-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