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早的寂静小恋人

叶离

[1]

“老师开始讲第五章了哦。”

“翻回前面，复习之前的知识点……”

“……在想什么呀？你好歹听一听啊，老师都注意你好久了……”

“快点做课后练习……等会要提问。”

当好心的同桌第五次侧过头提醒千早讲课进度的时候，单手撑着下巴出神了半节课的女生却反倒不耐烦地合上了书，对着空气抱怨道：“搞什么嘛！”一头雾水的同桌被她突然的反应吓得不轻，立刻丢给她一个白眼，附加一声怨念：“你才搞什么吧！”

千早没去理会，换只手继续托着腮帮子，眉心早已皱成了川字。心里依旧没办法不在意半个多小时前课间发生的事情。

上完厕所回来的路上，千早忽然被一个素未谋面的女生拦在了过道上，气势汹汹的样子像是和她之间有着什么深仇大恨。

“找我理论？”千早重复着对方的话。

“没错……”女生目光坚定地看着千早，“关于信彦同学，我想找你谈谈。”

“信彦？”果然是因为这家伙。千早露出客套的笑：“同学，我和信彦只是单纯的邻居关系，所以……”

“你不觉得过分吗？”

千早不知道自己话中的哪部分触动了雷点，使眼前的女生更激动起来。千早郁闷地看着她，“我过分？信彦那小子现在已经受欢迎到连邻居是女生都算过分的事了吗？”

“口口声声说自己和他单纯只是邻居关系……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天天缠着他？这样还不过分吗……”说是理论，却没留给千早多少说话的时间。应该是攒了好久的勇气才决定把苦水一口气倒光。导致有点控制不住情绪的女生一时冲动，在千早给出回应前，竟然打出了“你这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吗”如此不适宜的比方。

临走前，女生还郑重其事地拜托千早：“请你放过信彦同学！”

千早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讲不出话来。

“请你放过信彦同学？！我是妖怪还是绑匪啊……还‘放过咧？”千早把书本重重的摔进书包，一堂课下来被点名三次，原本就不怎么明朗的心情此刻变得更加郁结。“倒霉透了！信彦那家伙……死定了！”

“活该吧！”好心肠被千早糟蹋的同桌也趁机落井下石。

千早冲她吐吐舌头，挎上包走到教室门口，歪着身子朝信彦的班级看了看，走廊上空空的，应该是遇上老师拖堂了。

随后手机立刻进来对方发来的短信。

——老师更年期话比较多，等我一下，很快。

千早打上几个字又删除，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机放进口袋。回过头又往信彦的教室看了眼，然后皱皱眉转身下了楼梯。

“谁整天要缠着他了啊！！！”

如果记忆是一条无限漫长的线，那么属于千早和信彦的那一根的源头是夏天蝉鸣午后的跳房子还是冬天大雪天里的你追我赶，千早早已辨别不清。总之她只记得，信彦家是在她五岁那年搬来隔壁的，父母早年离异，跟随了母亲。信彦那时候也只有六岁而已，明明长了一岁的他却比千早还要矮半个头。这段记忆曾一度被女生和他的父母拿出来调侃。

十几年漫长的羁绊原本足够让他们发展出真正属于“青梅竹马”的戏码来，但这剧情却没能在过去十年的时光里上演。

不仅如此，若干年前千早因实在忍受不了被旁人擅自把她和信彦联系在一块的情况下，特地质问信彦：“只不过是邻居而已，为什么我就必须要喜欢信彦？我一定只能喜欢你一个人吗？”

赌气又一本正经的语气。

[2]

说起来，自从认识信彦以来，千早和他的确是天天都会见面，从早上对方推着单车在楼下等自己，到课间对方特地送来零食，再到女生忘记带的教科书从来都会从他那里借到，最后到放学后继续被对方载回家。有时候深夜出去买个东西，也会习惯性的喊上男生做伴。

怪不得会被人以为自己天天粘着他。

秋天刚踩着夏天的尾巴到来，傍晚天边的云被染成层次分明的橘红色，一团团地铺在视野里。

没有信彦的单车，千早只能在车站等公车，因为并不经常搭乘的关系，女生在站牌前浏览了很久才找到开往家那边的线路。好不容易等来了车，脚步慢了些座位早被沾满了，千早只好拉着吊环站着。车里没开空调，闷热得像一个蒸笼。

开过几个站也没见人少，反倒白色的球鞋被上下车的人踩上了几个污黑的鞋印。正当千早准备换个角落站的时候，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下，抬起头，一个高过自己一个头的男生站起来，冲她指了指空出来的座位。

“坐这吧。”

千早朝对方点点头道谢，然后坐了下来。看到男生第二眼她才意识到，她认识他。是在学校里很受欢迎的学长，有一次篮球赛千早做后勤的时候曾给他递过水。

“友树学长吗？”千早问他。

“嗯？”对方低头看过来，“你是？”

“哦，我是上次球赛给你水的那个……有印象吗？千早，我叫千早呀……”

“哦……是有点印象，那次真是麻烦你了。”男生恍然的样子，笑起来的眼睛弯弯的，很好看。

千早把手墊在大腿下，之前郁闷的心情一扫而光，“学长什么时候还要比赛呢？我一定会去给你加油的！”

“比赛的话估计不太可能了……”见女生一脸不解，于是解释道，“要毕业考了，所以球赛的话以后再说吧。”

“是哦，学长就要毕业了……”千早脸上闪过一丝失落的表情，“不过学长到了大学也一定会很受欢迎的！”

之后没聊多长时间，名叫友树的学长提前下了车，千早要再坐三站才到家。她透过窗户看着对方的背影，嘴角还留着刚才的笑。心情像被烘培出的面包，温暖又饱满，但又不知哪里开始软塌了下去。

千早下了车，妈妈传来简讯问她晚上想吃什么，回复之后女生才发现信彦几分钟前发来的信息。

——先回去了吗？也好，不然等得会有点久。

[3]

小时候信彦的胆子和他的个头一样，怯懦到可以用懦弱来形容。千早常常会觉得跟他做朋友很丢脸，说他不像一个男子汉。但说归说，到头来她还是会义不容辞地出马帮他夺回被其他小鬼抢去的橡皮，或者替他和体重有她两倍的男孩子打架。因此，‘恨铁不成钢还成了千早年幼时最牢记于心的成语。endprint

在他们的年纪还停留在个位数的时候，千早曾有一段时间非常非常讨厌信彦，讨厌到即使没能和对方合力筹集齐点数兑换到便利店里的玩偶也要和对方冷战上一个月的程度。

好像是刚上三年级那年，千早开始注意到另一个邻居家比自己年长十岁的哥哥，以现在的眼光来看的话，对方其实长得并不算帅，说是平庸也不过分，但那时的千早心里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男孩，高高的个子，眼睛清澈明亮，尤其是笑起来的样子，看多少次都能让她心跳加速。总之，千早很乐意和他在一起，看动画片跑去他家，家里有什么礼物要分给邻里她第一个送去给他，母亲饭后串门她也跟着去，只要和他沾边的任何事情，她都一概参与。当然也会隔三差五地幼稚地告白，但每次都因信彦而宣告失败。

“你一定要等我长大，由我来做你女朋友……”

“这怎么可以呢？”对方装作大惊小怪的样子，“不是我不想等，而是你做了我女朋友，信彦他可怎么办？听说你们从小就在一起的呀。”

彼时的千早根本不会懂得这只不过是大人给小孩子开的玩笑话，但小孩子的思维哪有那么灵活，自然全部当了真。

因为信彦，她要被人误会她只属于他；

因为信彦，她必须老是和男生打架被人说是“假小子”；

因为信彦，她连喜欢隔壁大哥哥的权利都没有，不，是喜欢其他任何人的权利都没有！

信彦，信彦，信彦。统统都是因为他！

明明心里面藏满了对他的讨厌和反感，为什么还要被断定自己只能是喜欢他的，就算现在不喜欢，但迟早也会喜欢上？这种谬论，千早从小就理解不了，就像一场小丑游戏，其他所有人都是聪明人，就只有她是小丑。

所以才会质问从来都默不作声的信彦：“为什么我只能喜欢信彦一个人？”

明明讨厌得不得了。

晚饭后千早提着垃圾袋出门，正好碰上同样是出来丢垃圾的信彦，男生试图接过女生手里的那份：“我一个人去好了。”

还在对下午的事情耿耿于怀的女生扭过头继续往前走，信彦没说什么跟在她后面。楼道里的灯光是不是闪两下，两人的影子拖得老长。

好像刚下过雨，地面反射着湿漉漉的光，穿着人字拖的女生在房檐下停住，信彦从后面拿过她手里的袋子，“还是我去吧，路很滑。”

信彦弯下身摞裤腿，千早看着他。前些年，她和信彦个头都长了不少，可是之后好长一段时间她的身高都维持在同个地方，而男生却依旧分分秒秒都在变高似得。小时候那个胆小鬼也不知何时不见，脱变成能独当一面的少年。

随着年龄愈加俊朗的外表在女生当中很吃得开，情书请二连三地收，随时都会无数双眼睛注视着，再过些时日，或许也会有女生因为他而被堵在厕所里也说不定。

但即便是这样，千早也没感觉内心发生什么变化。她还是那个她，信彦也还是那个信彦，即使依旧被人误会，但只是邻居而已。

“信彦……”

“啊？”走出去的男生回过头。

“……没事，你小心点。”

“好，我知道。”天还下着毛毛雨，男生周身氤氲着温柔的光。

[4]

之前说了，那个名叫友树的学长在学校里非常的受欢迎，尤其在女生群体中。只不过是一次和对方在公车上的偶遇，也会导致放学后被嫉恨的人堵在女生厕所里。

“行啊你，小小年纪学会勾引人了啊……”一个巴掌响亮地扫在千早的脸上。

“……知不知道什么叫廉耻啊？公车上是故意站去友树旁边的吧？装可怜装得很好嘛……”下巴被另一个女生捏住，很快整个脸颊都被掐红了。

千早一把挥开眼前两个高年级女生的手：“我不知道你们说什么！”

“还装蒜么？！”涂着指甲油的手又伸过来，“我们都有看到哦，学长学长叫得很亲热嘛。”

“不是你们说的那样……”眼看对方抬起的手又要扇过来，千早闭上眼别过脸去。但巴掌却久久没落下来。

睁开眼，信彦站在旁边拉住了对方的手。那两个女生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一米八个头的男生，随后千早也跟着惊讶起来。信彦他……这可是女厕所……

“不要打她。”信彦用不大却强硬的音量说。

“你想干嘛……我们教训她关你什么事？”面对挺拔的信彦，高年级女生的语气虚了不少。

“一定要打的话，不要打她，打我好了。”说着男生把脸移过去。

那两个女生停下了动作，整理了下衣服，扫了千早一眼，然后转向信彦：“小子别被她耍了，她不知脚踏了几只船呢！”

随着她们的离开，厕所门口聚集的人也逐渐散开，狭小的空间很快安静下来。

“丢不丢人啊……这里是女厕所！”千早捂着脸。

“没有你丢人，脸都被打肿了。”男生试图扳开女生的手想看一看，执拗不过她只好作罢。“你一会在校门口等我，我去医务室给你买点药膏，这样回去可不行。”

信彦转身跑出去，没几步又扭过头：“这次真的很快，别又跑了。”

千早照了照鏡子，上面的红印子的确有些显眼。她走到过道里，看着信彦朝医务室小跑过去，暖黄色的日光照在他身上，风有点大，把他的衬衫鼓起来，两只修长的腿一前一后很快跑出很远，没一会他的背影就变成小小的点。

随着信彦知名度的提高，平时千早不难从周遭听到有关他的只言片语。据说每天都被女生告白的信彦从来都当面拒绝对方，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他说有。问到底是谁，他又闭口不提。所以众多耳目便将目标锁定在平日和信彦走得最近的千早身上。

不过时间久了，只要没有发展到像上次那样找上门来理论的地步，千早都无所谓。

电脑课上，好友发来一封邮件，说将喜欢的人的名字写上去就能测试出你和他之间的种种几率，等千早将友树学长的名字填上去点了提交之后才知道上了当，自己的秘密就这样亲手泄露了出去。

接下来的半节课，千早将那封邮件纷纷发给其他好友同学，鼠标在信彦的名字上停顿了好一会，然后也打上了钩，轻轻点下了发送。endprint

[5]

晚饭过后，在厨房收拾碗筷的母亲吩咐千早将一些姥姥带来的特产分送一些给邻居去。

女生不清不愿地在玄关换鞋，里面传来母亲的声音。

“小时候你不是很爱去的吗？哦对了，你那个大哥哥在外地结婚了，这回两夫妻一起回来的。”

手指上的鞋带不小心打成死结。

“你是千、千早？”开门的就是那个哥哥，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头发还是那么短，样貌倒是没怎么变，但留着稀稀落落的胡子，成熟了不少。“长这么大了么？还是这么好看呀。”

“哪像你还跟以前一样油嘴滑舌的……”千早走进去，刻意低着头。

“嘴巴倒还是这么厉害哦。”

对方的父母走出来，热情地招呼千早过去坐。旁边还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挺着大大的肚子。

千早立刻把东西递过去，“这是我姥姥那边的特产，妈妈让我送些过来。”

“啊，你们太客气了，改天来我们家吃饭啊。”

“小千，来，我跟你介绍下。”儿子打断母亲的话，扶着怀孕的妻子过来，“这是你嫂子哦，漂亮吧～”

“哦，嫂子……好。”又转向男生，“是哦，人家那么漂亮怎么会嫁给你！”

“喂喂，你这丫头，当年你不也很迷恋哥哥我吗？”

闹哄哄地互相奚落了一番，千早便告辞离开，对方送她到门口。

“丫头，你和信彦现在怎样了？”打探八卦的口吻。

“什么怎样？”

“没追到我，也没和他在一起么？”

“谁追你了啊！？”

“唔，看样子是没在一起啊……亏人家对你那么好……”

“你想说什么？”

“你不知道吧？以前你们小毛孩的时候，你老囔囔要做我女朋友……”挡下女生砸来的拳头，“我一说你和信彦，你就生气，但人家对你不薄哪，有一次他还专程来恳求我答应做你男朋友，说你是真的喜欢我什么什么的，我现在想起都觉得好笑……”

“有这回事？”

“骗你干嘛？不信你去问他，两个幼稚鬼。”

当初在得知对方要出国留学和表白遭到拒绝的双重打击下，千早将所有怒火都转向了信彦身上。哭着问他为什么她喜欢的人一定要是他，为什么别人总是把他们联系在一起，问了一遍又一遍。当时同样年幼的信彦当然回答不出来，默不作声地任由女生捶打。只是千早没想到他居然会因此跑去拜托人家做她男朋友。

一边默不作声地好像什么都跟他没关系，一边又比谁都殷勤地将事情统统做足。这就是信彦，即使如今长成这般能独当一面的少年，也依旧什么都藏在心里只会默默付出的笨蛋。

千早打开电脑，将邮箱的用户名和密码按得慢得不能再慢，但还是很快到了點击“登录”这个步骤。

网页闪了两下，进入邮箱的界面，提示有十几封未读邮件。千早打开收件箱，一个个点开，一连好几个都是朋友发来的“还好我问了别人，差点上当啊”“早过时啦，还想骗我”“想知道吗？亲口来问我呀～”揭穿自己的邮件。惯性地一直往下按，终于在顶端显示了信彦的名字。

视线往下移，也只有一行字而已。

“我喜欢的人是——千早。”

[6]

小学毕业升入了初中，利用了暑假学会骑单车的信彦开始负责载千早上下学。两个人便在碾过春夏秋冬的大街小巷的车轮转动的时光里成长起来，男生开口说话的次数比以前更少，而女生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任性的小丫头，对于对邻家哥哥的爱慕也渐渐被其他更感兴趣的事情所取代。

千早总会在后座叽叽喳喳讲个不停，信彦在前面作着或长或短的回应。难得碰见一个千早安静的回家路途，反而觉得有点不习惯。

“今天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吗？”信彦问她。

“唔，有趣的没有，伤心倒一堆。”

“怎么？”

“没什么啦，还不就是那些烦人的考试。”

“哦。”

单车在红灯前停下，女生依旧安安静静地坐着，没像往常那样老怂恿信彦闯红灯。

“小千……”

“什么？”千早抬头看着男生的后脑勺。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看不到对方的表情，是认真的语气。千早回：“嗯。”

男生沉默了一会，“我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会喜欢我？”

千早脑海里立刻浮现几年前自己质问信彦类似问题的情景，与此刻重叠在一起。一时间千早也不知怎么回答，难道说是因为和小时候别人的闲言碎语赌气吗？这样的答案显然太过幼稚。

“信彦……”

“坐好咯，要骑咯。”绿灯亮起，男生身子往前倾。

其实从那时起，千早就隐约知道信彦的心意，只不过受沉积已久的心理因素干扰，自欺欺人地不想去承认。

但一直都知道。

体育课受命去器材室拿羽毛球拍，在楼梯上遇见正在休息的友树学长，满头大汗刚打过篮球的样子，对方友好地朝千早打了招呼。

千早朝四周看看有没有眼睛盯着，然后走过去坐下。

“一个人拿得了这么多哇？”看了看女生手里边的羽毛球拍。

“还行……学长你也体育课吗？”

“哦，不是。教室气氛太紧张，出来透透气。”

“也对，毕业考可不是小事。想好考什么学校了吗？”手里的球拍滑下去又抱回来。

“想好了，会去北方念大学。”

“去那么远吗？”

“嗯，她想要去那边。”

“她？”

“嗯。”男生看向千早，“我女朋友，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

“……”

“怎么？”

“哦没，只是觉得学长对女朋友很好……”

“嗯，习惯了。从小就听她的，拗不过她。”endprint

千早还在想接下来该回应什么，对方准备要站起来。

“要走了吗？”

“嗯，要回去加紧复习才行，我功课没她好，到时候分数差太远就糟了。”朝女生挥挥手，“那，再会。”

“再会。”

[7]

“测试邮件”之后的一星期，千早一直都躲着信彦，不光放学早早走人，就连课间也都逃到教室外面去。终于在老师拖堂了几分钟之后，没来得及走人被等在走廊上的信彦逮住。

“又想跑？我有那么可怕吗？”信彦抢过她的书包，“走吧，我去拿车。”

“我一个人又不是不能回家……”千早反驳着，但男生只给她一个沉默的背影。

在快要到车棚的地方，千早走在信彦旁边，“那个邮件……你不知道是骗人的吗？”总算问出口了。

“知道啊。”对方笑起来，“在你发我之前班里就在玩。”

“那你还……”

“是告白。”信彦转过身，“我想毕竟这么多年，总要告诉你一次。”

告白……虽然她和信彦从小就被人说“是天生一对”之类的话，即便男生曾问过他“为什么不会喜欢他”这样的问题，但如果是正儿八经的告白，那封邮件的确算是第一次。

“可是我……”

“没关系啦，你的回答十多年前我就知道了，你不会喜欢我嘛。”男生把车子推出来，“还有，因为我让你失去那么多喜欢别人的机会……我深感抱歉！哈哈哈。”还腾出一只手来朝千早敬礼。

千早抬腿朝他踢去：“什么啊，胡说八道。”

“不是胡说哦。”男生换上正经的口吻，“今后千早就放心去喜欢其他人吧。”

也不是没有过对信彦动心的时刻，上初二那年，两个人偷了家里的渔具偷跑去水库钓鱼，但从来就没性子的她摆好钓竿就跑西跑地捉蝴蝶，最后还任性地非要信彦帮她去摘长在水边的花。

结果信彦一不留神就滑进了水里，岸边长满青苔抓也抓不住，她吓得大哭，还好信彦冷静地指导她把他拉上来，不然世界上早就没有信彦这个人了吧。

上了岸的男生全身湿答答的，手里的花居然还完好无损，最后搞得千早哭得更厉害。

因为高考的关系，学校休课放假。千早打扫卫生的时候，信彦发来短信说他还有事，让她先回去。千早边嘀咕着你能有什么事，边回过去一个“好”。

但却在和同学一块出来的时候路过篮球场，看见信彦正在和友树学长那群人在打篮球，虽说信彦是爱运动的人，但没怎么见过他和学长有交集。

短暂一秒，千早忽然想起邻居大哥告诉她信彦曾为她做过的傻事……

难不成……他这次又去拜托友树學长和我怎样吧？这种丢脸的事他要做多少次……

人家可是有女朋友的，而且……还是青梅竹马。

夜里九点，千早去敲信彦家的门，准备洗澡的男生打开门，大概没料到是她。

“这么晚，有事？进来吧。”

千早进去瞪着他，“谁让你又擅自替我做丢脸的事？”

男生不懂，她接着说：“好端端干嘛去和友树学长打球？你难不成又去恳请他做我男朋友吗？”

“没有啊，只是打球而已。”

“真的什么都没说？”

“你想我跟他说什么吗？”

女生抬头敲过去，“没，没事了，你去洗澡吧。”

“哦，你走的时候记得带上门。”男生走进浴室关上门，没一会里面传来声音。“小千，友树学长，你还有机会哦。”

又在瞎说什么！临走前千早想起要借信彦的讲义来看看，于是她像自己家一样走进男生的房间，虽说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来了，但似乎也没怎么变，还是乱糟糟的。小时候因为打翻胶水留在地板上的痕记还在那里，一层淡淡的膜。

千早打开信彦的书包，拿出里面的讲义，顺带飘出来一小张正方形的纸片。

“这什么啊？”

千早拿起来摊平整，揉了揉眼睛才看清上面条框里的内容。很快，女生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

“友树学长……真得很抱歉……”满头大汗的千早不停给男生鞠躬。“因为我的关系，害你明天差点不能参加考试。”

“没关系，幸好你连夜给我送来，不然真的……”因为丢了准考证，惊慌不安的男生总算松了口气，“不过，你刚才说，准考证不是你捡到的？”

千早抿了抿嘴，“不是捡的，是偷的……”

“因为知道我喜欢你，所以有一个从小就只知道为我着想的笨蛋专门去偷来的，为的就是把你留下来……真对不起！”

“也是青梅竹马？”

“唔，是吧……”

“为了偷这个才去打球的？”千早一把拉开浴室的门，信彦浴巾刚好裹了一半。

“我还没……”男生看了看她手里的准考证，“嗯，这样不就能把学长留下了嘛。”

千早冲上去就给他一脚。凭什么做了这么过分的事居然还能说得这么轻松！

就算是为了我……只是因为我么？

“你其实可以跟我说是你捡到的……”

“不可以！”女生带出了哭腔。

“……”

“因为为了我会做这么丢人的事的人，全世界除了他估计不会有第二个人了……”夜色下女生的肩膀微微颤抖着，“所以我想让学长知道……”

“也想让自己知道……”

“他就是这样一个傻瓜……为了我可以什么都不顾的笨蛋。”

千早仰起闪着泪光的脸，笑起来：“我想让全世界都知道……”

从一开始，我就默默被他喜欢着。

直到现在……我才想起来我好像忘记喜欢他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