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上博简札记三则
2017-06-30吴德贞
吴德贞
2007年《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六)》和2012年《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九)》出版后,引起了学者们的广泛讨论,并已取得丰硕的成果。在阅读上博六中的《平王与王子木》和上博九中的《成王为城濮之行》两篇文献时,我们对其中的一些字的隶定和一些城邑的地理位置进行了新的思考,现笔录如下,不当之处,请方家指正。
一
《平王与王子木》简5:
圣(听)于(畴)中。 王子(问)城(成)公: “此可(何)?”城(成)公(答)曰:“(畴)。”王子曰: “(畴)可(何)以为?”①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简(六)》,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271页。
整理者认为:“圣”,为“听”之初文。《说文·耳部》:“听,聆也。”①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简(六)》,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272页。
陈伟认为:此字从跪(或“坐”)从爪,应释为“跪”或“坐”。2号简说“成公起曰”,正表明先前状态是跪或者坐。②陈伟:《读〈上博六〉条记》,简帛网,2007年7月9日,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 id=597, 2016年2月28日。
今按:与“圣”字在字形上相去甚远,且文义上也解释不通。陈伟释为“坐”字较为合理,简文字迹虽略微模糊,但依旧可以看出“”字的左半边与“坐”的字形非常相似,且从文义上来说,“坐于畴中”比“听于畴中”更符合文义,与下文的“成公起曰”相呼应。但我们认为此应从“坐”从“山”,隶定为“”,可读为“坐”。陈伟认为“”应隶定为“爪”,我们认为应隶定为“山”。包山简中的“”和“”③刘信芳:《包山楚简解诂》,艺文印书馆2003年版,第483页。两个字形与“”非常相似。高明将包山简中的两个字释为“”。④高明、涂白奎:《古文字类编》,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337页。而从“坐”从“爪”的字在上博简中也出现过,《鬼神之明融师有成氏》中有“”字,⑤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简(五)》,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158页。整理者认为其“上从爪,为‘坐’字繁构”⑥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简(五)》,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326页。。将两字放在一起对比就可发现“爪”形与“山”形的不同。
在包山简中,“”字指山名,因此陈伟、刘乐贤、晏昌贵认为可读为“危”字,⑦陈伟:《包山简初探》,武汉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170页;刘乐贤:《楚秦选择术的异同及影响——以出土文献为中心》,《历史研究》2006年第6期,第19~31页;晏昌贵:《楚卜筮简所见神灵杂考(五则)》,《简帛》第1辑,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229~237页。与文献中的“峗山”有关。
“坐”字上古音在“歌”部,“跪”字从“危”得声,“危”字上古音也在“歌”部,两字可同音通假。从简文“于(畴)中”可知“”字表示的是一个动作。古人之坐,两膝着地而坐于足,与跪相似。陈剑认为:“古代之‘坐’本即‘跪’,‘危’应是‘跪’之初文,‘危’与‘坐’形音义关系皆密切,很可能本为一语一形之分化。”①陈剑:《上博竹书〈昭王与龚之脽〉和〈柬大王泊旱〉读后记》,简帛研究网,2005年 2月 15日,http://www.jianbo.org/admin3/2005/chenjian002.htm,2016年3月8日。从文义上来说,径读为“坐”即可,因为“坐”本身即包含了“跪坐”意。
综上所述,此字从“坐”从“山”,应隶定为“”, 读为“坐”。
二
上博九《成王为城濮之行》中“”字出现了多次,其中四字完整清晰,而有一字残损。虽笔画有所增减,但主体构造大致不变,今整理如下(见表1②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简(九)》,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17~28页。):
表1
甲本简1:……一日而,不抶一人。③李守奎、白显凤:《〈成王为城濮之行〉通释》,《中国文字研究》第21辑,上海书店出版社2015年版,第79~83页。
甲本简2:……三日而,斩三人。①李守奎、白显凤:《〈成王为城濮之行〉通释》,《中国文字研究》第21辑,上海书店出版社2015年版,第79~83页。
乙本简1:……一日而,(后接乙本简二)不抶一人。②李守奎、白显凤:《〈成王为城濮之行〉通释》,《中国文字研究》第21辑,上海书店出版社2015年版,第79~83页。
乙本简2:……三日而,斩三人。③李守奎、白显凤:《〈成王为城濮之行〉通释》,《中国文字研究》第21辑,上海书店出版社2015年版,第79~83页。
乙本简3:……君一日而,不……④李守奎、白显凤:《〈成王为城濮之行〉通释》,《中国文字研究》第21辑,上海书店出版社2015年版,第79~83页。
在其他出土楚简中也出现了这个字,今取一部分整理如下,以供参照(见表2):
表2
包山简文书80号简:……少臧之州人冶士石佢讼其州人冶士石……⑤陈伟等:《楚地出土战国简册[十四种]》,武汉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46页。
包山简文书135号简:……阴人陈、陈旦、陈越……⑥陈伟等:《楚地出土战国简册[十四种]》,武汉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69页。
(陶)之气也……①陈伟等:《楚地出土战国简册[十四种]》,武汉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292页。
整理者认为:“”疑读为“聝”,本字未见“耳”旁,而累增二戈和日,是沿用“或”字而另造的繁文。《说文·耳部》:“聝,军战断耳也。《春秋传》曰‘以为俘聝’。从耳,或声。”《左传·成公三年》“以为俘聝,执事不以衅鼓”,聝指断左耳。《左传·僖公二十二年》“楚子使师缙示之俘聝”,杜预注:“俘,所得囚;馘,所得截耳。”孔颖达疏:“俘者生执囚之,馘者杀其人,截取其左耳,欲以计功也。”②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简(九)》,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146页。陈伟认为:,《说文》:“籀文誖,从二或。”音近读为“毕”。③陈伟:《〈成王为城濮之行〉初读》,简帛网,2013年1月5日,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 id=1771, 2016年3月8日。因简文中所记事件可与《左传·僖公二十七年》相对照,现将原文摘录如下:
楚子将围宋,使子文治兵于睽。终朝而毕,不戮一人。子玉复治兵于,终日而毕,鞭七人,贯三人耳……④杨伯峻:《春秋左传注(修订本)》,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444页。
通过对字形的对比可以看出,整理者隶定的“聝”字值得商榷,而陈伟提出的“”虽可与《左传》相联系,但在字形上还是有不通之处。段玉裁注曰:“两国相违,举戈相向。乱之意也。”段玉裁认为“二国相违”应取二“或”相倒之形,显然,他们都认为“”字在字形上是只有两个“或”的,我们再来看看“”的甲骨文、金文字形,见表3⑤高明、涂白奎:《古文字类编(增订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1069页。所示:
表3
从表3可以看出“”字的甲骨文字形和金文字形都是从二“或”,且都是“相倒”的形状,而在《成王为城濮之行》这篇简文中的五个字都是从三“或”,后面为了简省,或者去掉了“口”,或者只留下一个“或”字,而且没有出现“(倒或)”。因此,从字形上看,此字是否为籀文“誖”尚存疑。
对比表1中甲本简1、甲本简2、乙本简3的“”字,不难看出其是由三个“或”组成,而乙本简2的“”字,则是省略了中间两个“或”字的两个“口”,在下边添加了“肉”形。而乙本简3的字因为是残简,字迹丢失了右半边,但根据上下文的比对,可以推断此字应为省略了两个“或”,变成了上“或”下“肉”的“”字。因此“”“”“”应为同一字,隶定为“”,字义待考。
三
《成王为城濮之行》甲本1号简:
成王为城濮之行,王思子文教子玉,子文授师于△1,一日
而毕,不抶一人。子【甲二】玉受师出之炈()……①甲本1号简、乙本1号简释文参看李守奎、白显凤:《〈成王为城濮之行〉通释》,《中国文字研究》第21辑,上海书店出版社2015年版,第79~83页。
《成王为城濮之行》乙本1号简:
……君王命余授师于△2,一日而毕……
《左传》僖公二十七年:
楚子将围宋,使子文治兵于睽,终朝而毕,不戮一人。子玉复治兵于,终日而毕,鞭七人,贯三人耳。②杨伯峻编著:《春秋左传注(修订本)》,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444页。
简文中“于”后之字,字分别作:△1、△2。整理者把△1△2皆释为“汥”,③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简(九)》,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146页。陈伟皆释为“鄩”,④陈伟:《〈成王为城濮之行〉初读》,简帛网,2013年1月5日,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 id=1771, 2016年3月25日。季旭升皆释为“”,⑤季旭升古文字读书会:《上博九〈成王为城濮之行〉集释》,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网,2013年1月27日,http://www.gwz.fudan.edu.cn/Web/Show/2008,2016年3月25日。宋华强皆释为“”,⑥宋华强:《上博九〈成王为城濮之行〉考释(九则)》,《简帛》第9辑,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89~101页。曹方向皆释为“”⑦曹方向:《上博九〈成王为城濮之行〉通释》,简帛网,2013年1月7日, 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 id=1783, 2016年3月25日。。
整理者:汥,《说文·水部》:“水都也。从水,支声。”段玉裁注:“水都者,水所聚也。”①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九)》,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146页
陈伟:, 《左传》作“睽”。②陈伟:《〈成王为城濮之行〉初读》,简帛网,2013年1月5日,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 id=1771, 2016年3月25日。
按:整理者将此字释为汥,是误将“”旁和“”旁看成了“水”旁。此字从陈伟,释为“”。现以“河”字为例比较其中的不同,见表4。
表4
虽然甲本字的左旁有些模糊,但依旧可以辨认出左旁是由“”将两个“”隔开,变成“”。而水字的写法则是“”,因此,可以确认这个字的左旁不是“水”,这个字不能释为“汥”字。
陈伟未在其文章中细书释“”的原因,但我们认为这个字应该是“”字,依据如下:
在包山简文书157号简的正面中有“尹鄩”二字,为人名,其“鄩”字写作“”,而在157号简背面则同样出现了一个人名,为“尹”。③李学勤:《续释“寻”字》,《故宫博物院院刊》2000年第6期,第8页。由于这两段文字出现在同一支简上,而且都是人名,那么,可以推测出简背面的“尹”也应该释为“尹鄩”,而“”字的右半边与字的左半边写法一致。又里耶秦简中有“”字,许可联系上下文认为是“”字,为丈量单位。①许可:《上博九〈成王为城濮之行〉“寻(从攵)”申说》,简帛网,2015年1月9日,http://www.bsm.org.cn/show_article.php? id=2129,2016年3月25日。字形写法与上博简相似。
因此,可将上博简“”字释为“”。
我们再将“寻”字的甲骨文、金文和战国文字相互对比,大致可看出其文字变化由来。具体字形详见表5。
表5
从表5中可以看出,“寻”的甲骨文字形象是伸出两只手在丈量什么。唐兰在《天壤阁甲骨文存》一书中认为“寻”字的甲骨文字形“象两臂与杖齐长,当为寻丈之寻”。何琳仪考释时也认为“象伸两臂度量长八尺之形。……春秋金文作加口旁为饰。……战国文字承袭春秋文字”。后来大概是为了书写方便,简文中的“寻”字通常由“”和“”两部分组成,写作“”(字旁多加上“”“”), 后“”又衍生出或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