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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庄子》中的孔子形象

2017-06-29马天良

丝绸之路 2017年12期
关键词:仲尼夫子颜回

马天良

[摘要]道家经典《庄子》一书在塑造人物形象时,往往出于文章的立意和主题所需,予人物以褒贬,“因文生事”;在文辞运用方面,极具灵活性,妙趣横生。尤其是在即“道”离“道”者形象的塑造上,表现得尤为突出。而儒家学派的圣贤孔子,作为《庄子》中即“道”离“道”者的典型代表,在书中出现的频率非常高,出现次数甚至多于庄子和老子,其形象也表现得极具矛盾性。

[关键词]《庄子》;孔子形象;

在我国古代经典中,《庄子》可谓独树一帜,尤其在形象塑造方面独具特色。在塑造人物形象时,作者往往出于文章的立意和主题所需,给予人物褒贬,不采用史家之“以文运事”,而是“因文生事”,显得比较随意。因此,在文辞运用方面,极具灵活性,或生动、或诙谐、或怒骂、或嬉笑,无奇不有,无所不能为,无所不能写,妙趣横生。从而,使得人物形象复杂多变。尤其是在即“道”离“道”者形象的塑造上,表现得尤为突出。

《庄子》中的即“道”离“道”者形象或为道家的追随者、代言人,或为叛逆者。而这些即“道”离“道”者形象中,孔子形象的塑造最具典型性。

《庄子》33篇近50处写到孔子及其弟子,孔子在《庄子》中出现的频率大于该书最主要的人物——庄子,也大于庄子的同道——老子。部分篇章甚至基本全是关于孔子及其儒家思想,如《胠箧》《盗跖》《渔父》等。《庄子》对孔子形象的塑造,主要通过两种方式呈现:一方面对孔子及其弟子的言行、主张等加以批判,一方面通过各种描写手段使孔子的人物形象趋于道家化,从而使《庄子》里的孔子形象具有矛盾性的一面。

首先,作为儒家思想的开山鼻祖,孔子的形象自然多呈现出儒者的一面,他依然热衷礼节,为人谦卑。然而,当孔子形象代表儒家时,往往会被取笑,甚至被攻击、被鞭挞。整部《庄子》中,这样的情景有五六处。如《德充符》篇,孔子的学说被批判,且间接宣扬了道家的思想:

鲁有兀者叔山无趾,踵见仲尼。仲尼曰:“子不谨,前既犯患若四海矣,虽今来,何及矣!”无趾曰:“吾唯不知务而轻用吾身,吾是以亡足。今吾来也,犹有尊足者存,吾是以务全之也。夫天无不覆,地无不载,吾以夫子为天地,安知夫子之犹若是也!” 孔子曰:“丘则陋矣!夫子胡不入乎?请讲以所闻。”无趾出。孔子曰:“弟子勉之!夫无趾,兀者也,犹务学以复补前行之恶,而况全德之人乎!”

——《德充符》

此外,在《天道》篇,孔子被老聃斥为“偈偈乎揭仁义,若击鼓而求亡子焉”和“乱人之性”;在《天运》篇,孔子被师金讥笑为推崇古圣先贤之道,“以舟之可行于水而求推之于路”“取猨狙而衣以周公之服”及丑女效颦的不懂变通的愚人;在《盗跖》篇,孔子以儒家领袖的身份,自矜博能,批评柳下惠“弟为盗跖为害天下而弗能教”,主动要求前往劝说,结果受到盗跖的严厉呵斥,落荒而逃。

瞿鹊子问长梧子曰:“吾闻诸夫子:圣人不从享于务,不就利,不违害,不喜求,不缘道,无谓有谓,而游乎尘垢之外。夫子以为孟浪之言,而我以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为奚若?”长梧子曰:“是黄帝之所听荧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

——《齐物论》

《庄子》通过长梧子来讥讽孔子及其主张,认为孔子不知“道”,批评孔子其实是生活在梦里的。将孔子作为反面形象加以刻画。

其次,孔子及其弟子在其他篇章中虽然仍以儒者身份出现,但是出于凸显道家思想及其主张的考虑,《庄子》赋予了这些儒者以道家思想,让他们为道家说话。甚至,将历史事实彻底颠覆,把儒家圣人孔子刻画为道家思想及主张的拥护者和追随者。这种形象的孔子在《庄子》中出现得更多、更频繁。如:

颜回曰:“端而虚,勉而一,则可乎?”曰:“恶!恶可!夫以阳为充孔扬,采色不定,常人之所不违,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与其心,名之曰日渐之德不成,而况大德乎!将执而不化,外合而内不訾,其庸讵可乎!”“然则我内直而外曲,成而上比。内直者,与天为徒。与天为徒者,知天子之与己,皆天之所子,而独以己言蕲乎而人善之,蕲乎而人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谓之童子,是之谓与天为徒。外曲者,与人之为徒也。擎跽曲拳,人臣之礼也。人皆为之,吾敢不为邪?为人之所为者,人亦无疵焉,是之谓与人为徒。成而上比者,与古为徒。其言虽教,谪之实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虽直而不病,是之谓与古为徒。若是则可乎?”仲尼曰:“恶!恶可!大多政法而不谍。虽固亦无罪。虽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犹师心者也。”颜回曰:“吾无以进矣,敢问其方。”仲尼曰:“斋,吾将语若。有心而为之,其易邪?易之者,皞天不宜。”颜回曰:“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如此,则可以为斋乎?”曰:“是祭祀之斋,非心斋也。”回曰:“敢问心斋。”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

——《人间世》

这则寓言首先交代的是颜回欲出仕卫国,行有为之法救黎民于水火,孔子劝谕颜回若执着于仁义德知,恐因争乱而遭刑戮,甚至丧命,进而由两人对话逐一转入精神内在的修行的层面。在这里,庄子分明是假托孔子,寄寓他的“虚而待物”的心斋之旨。心斋即虚以待物,人间的种种纷争追根究底在于追“名”逐“利”,去除求“名”贪“利”的心念,使心境达于空明的境地是为“心斋”。

某些篇章中,孔子直接就是道家人物,而非儒者。如《大宗师》,孔子让子贡去吊丧,子贡回来告诉说见有人临尸而歌,问孔子那是否合乎礼?孔子则说:“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外内不相及,而丘使女往吊之,丘则陋矣。”又说:“丘,天之戮民也。虽然,吾与汝共之。”孔子意在表明,子贡只见其所依而不见其所以依,所以依乃不依。方内实为桎梏,贵在方外;游外者依内,离人者合俗,故有天下者无以天下为。孔子表明自己虽降迹方内,为世所桎梏,但却恒游心于方外。从这一层面上说这正是“游心于方外”的孔子超脱礼教束缚,自我确认为道家追随者或代言人身份。

再如《人间世》:

叶公子高将使于齐,问于仲尼曰:“王使诸梁也甚重。齐之待使者,盖将甚敬而不急。匹夫犹未可动,而况诸侯乎!吾甚栗之……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阴阳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两也,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子其有以语我来!”

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义也。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于心,臣之事君,义也,无适而非君。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是之谓大戒。是以夫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择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哀乐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于悦生而恶死!夫子其行可矣!”

叶公子高对出使齐国却难免杀身之祸十分担忧,孔子告诉他“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为“德之至”,还提出“不择地而安”“不择事而安”“自事其心”的处世原则和方法。这显然是庄子的主张,并非孔子主张。如《德充符》篇,孔子对“才全之人”的看法就呼应了庄子“乘物以游心”而得到的精神的“至乐”:

才全者,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日月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规乎其始也。故不足以滑和,不可入于灵府。使之和豫通而不失于兑;使日月无隙而与物为春,是接而生时于心者也,是之谓才全。

孔子把生死得失、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都看成是自然的变化和命运的流行,就像昼夜的轮转一般,而人的知见是不能窥见其起始的,一旦将这些都归之于命,也就没什么能打扰内心的平静与安宁了。

虽然在《庄子》中孔子的形象复杂多变,极具矛盾性,究其根本,儒家与道家虽然各自成派,但也有互动相生之处。在《德充符》中,有这样一段:

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规乎其始者也。故不足以滑和,不可入于灵府。

这样的思想在孔子的言论中也曾出现过,如“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不知命,无以为君子”。由此可见,庄子、孔子均有人死生有命、富貴在天的看法。《论语·阳货》篇中,孔子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孔子认为“天”是没有意志的,其性质是自然运转如万物之生生不息,应“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这无疑与道家提倡的“天道自然”观念不谋而合。

儒家尚中和、庸常之道,道家也同样提出了折中的观点。如《杂篇·天下》:

明于本数,系于末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其明而在数度者,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其在于《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缙绅先生多能明之。《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

可见,《天下》篇认为儒家与“道”有某些联系,但儒家只知道具体的数度,而不知原理;道家知道原理,而不知数度。

在“性静情动”之意方面,儒家与道家也有契合之处,儒家讲性体情用,道始于情,情生于性;庄子也认为合于自然之性的“情”即真性之流露。

综上,孔子作为《庄子》中的寓言人物,或被讥讽,或被贬抑,或被鞭挞,或被异化为道家思想的追随者,为道家代言,原因众说纷纭,有待进一步探讨。但笔者认为其主要目的有二:一方面,通过对孔子多面形象的塑造表现《庄子》高超的写作技巧和表现手法;另一方面,孔子各种形象的出现都是服务于《庄子》道家思想的呈现和表达,仅仅是一种为主旨思想服务的工具。正如司马迁所言:“庄子……其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也。作《渔父》《盗跖》《胠箧》,以诋訿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术。”

[参考文献]

[1][清]王夫之.庄子解[M].北京:中华书局.1964.

[2]颜世安.庄子评传[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9.

[3]余英时.士与中国文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

[4][汉]司马迁.史记[M]. 北京:中华书局,1982.

[5] [清]王先慎.韩非子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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