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性:中国电影的社会理性
2017-06-28熊立
熊立
(广西艺术学院影视与传媒学院,广西南宁530022)
教育性:中国电影的社会理性
熊立
(广西艺术学院影视与传媒学院,广西南宁530022)
电影的教育性在中国电影的发展过程中得到了突出的重视,它体现在电影教育所蕴含的政治、道德、审美、娱乐等功能元素在实际发展的过程中出现了明显的排位变化,呈现出某些功能的突显、倾斜与扩张。中国电影界对教育性的强调以及教育内涵的演变既是中国电影在特殊的历史时代背景和国情之下通过影像强化民族国家意识,从而期盼实现独立民族国家的理性抉择,也是新时期以来电影恢复主体意识,逐渐摆脱狭隘的政治领域回归艺术教育本质的理论自觉。这是中国在现代化进程中,各种政治力量及知识分子期望通过电影实现“教育救国、教育兴国”的强力举措,同时也是电影界遵循电影艺术自我运转规律的理智决定。中国电影理论在发展过程中实现了教育的实践和理论的统一,这种社会理性影响了电影理论的发展路径,同时也成为其理论特色之一。
中国电影;教育性;社会理性
电影作为一种艺术形式,教育性是它的重要的特性之一。电影自引进中国以来,教育性就得到了突出的重视。然而,在中国电影发展的过程中,教育性的内涵发生了变化,它集中反映在电影教育所蕴含的政治、道德、审美、娱乐等诸功能元素在实际发展的过程出现了排位变化,呈现出某些功能的突显、倾斜与扩张。如果我们仅把电影的教育性发生的变化置于艺术领域内考察,就很难揭示其深刻而又真实的社会文化意义。相反,置其于近代以来中国社会历史发展的框架中,我们就会发现中国电影界对电影教育的辨识、实践均出于一种社会理性的认知和行为。作为认知原则,“社会理论理性包括社会的认知取向、认知目的、认知方法、认知手段等等,这些认知原则规定了理论理性去认识什么、为什么而认识、怎样认识、通过什么手段去认识等等”,依据社会理论理性提出的原理,“从主体需要和意志出发进行各种社会活动的自控能力和规范原则(包括艺术活动中的审美尺度)”[1]33则是社会实践理性。以此来看,中国电影对教育的强化以及教育内涵的演变既是中国电影在特殊的历史时代背景和国情之下通过影像建构国家意识,从而实现独立民族国家的理性行为,也是新时期以来中国电影恢复主体意识,逐渐摆脱狭隘的政治领域,回归艺术教育本质的理智决定。在中国努力实现现代化,向大国迈进的过程中,电影将扮演怎样的文化角色?在市场经济的主导下,电影的教育功能将如何发挥作用?电影如何在新层次上促进国民素质的提高以及社会和谐发展?这些都是随着时代的变革,电影界始终要关注的问题。
一、教育的合理性与民族国家意识
电影刚传入中国之时,中国处于既无完整的领土与主权,又无明确、统一的国家观念的涣散状态。政府在没有足够的政令和军事能力统领全国的情况下,其选择从文化上进行民族国家意识的推广和加强政党意识形态的认同就成为一件切实可行也必不可少的举措。在众多艺术形式中,电影的直观性与形象性,使得其在渗透性、普及性和传播性方面,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能发挥强大的教育作用和广泛的社会影响力。同时,由于受中国传统文化“诗言志”“文以载道”等思想的影响,电影的社会属性与教育功能旋即被各种政治、社会力量认可并强化和大肆宣扬。因此,在特定的语境下,中国电影承担起道德教化和加强民族群体对国家和民族的认同感,建立统一现代民族国家的历史使命。
在电影发展早期,不管是国民党政权还是左翼电影运动都认识到了电影的教育性,分别采取了相应的策略和行动将之付诸实施。南京国民政府制订、颁布了各种文艺政策、检查规则和奖惩条例,控制电影文化的发展,并于1932年成立了中国教育电影协会。几乎在同一时期,左翼电影运动也成立了一个类似中国教育电影协会的组织——中国电影文化协会。两个不同的组织分别从不同的政治文化立场出发“宣传本党主义”。南京国民政府积极实施“一个党一个主义一个国家”的政治措施,“试图通过‘党化教育’与‘文化统制’的方针政策来推行国民党政党意识形态和文化发展计划;并极力抑制左翼文化的阶级观念和进步阵营的民主立场,推动‘民族国家建设’的宏大目标”[2]2。在政治意图的导向下,中国教育电影协会将教育列为电影事业发展的重要目标,期望通过教育实现对国民的训诫、对本党意识形态的认同,从而达到国家统一的目的。国民政府中的知识精英认为,电影应该“传播知识、开启民智”,“良好之电影,能唤起民族意识,创造民族之新生机”[3]114期望电影强化民族意识,灌输国家意志,为贫、弱、愚的旧中国变成富、强、智的新社会提供影像文化支持。可见,国民政府自上而下将电影教育纳入官营体系,“国民政府的电影传播制度呈现出从诉诸伦理道德传统到推动民族国家建设的总体脉络”[4]27。在国民政府的推行和一批知识分子的努力下,国民教育电影运动开展了一系列的社会活动,大大拓展了教育的受众面与涵盖面,形成了一批有关电影教育性的理论专著,如徐公美的《电影教育》,郭有守的《我国之教育电影运动》,宗亮东的《教育电影概论》,谷剑尘的《教育电影》和陈友松的《有声的教育电影》。这些著作显示出早期学者对电影教育性问题的自觉探讨和理论总结,同时,借助电影的影像传播优势,国民政府也反复强化着独立、富强、科学的现代民族国家意识,“体现着国民党党治文化,传递着‘党国一体’的理念”[5]114。
在国民党着手开展电影教育运动的同一时期,左翼知识分子成立了电影文化协会,宣扬中国共产党的文化纲领,主张实施电影的意识形态功能。他们认为电影这种新兴艺术形式的当下任务就是反帝反封建,认为必须高扬民族精神,发挥电影的“启蒙教化”和“战斗武器”功能。“左翼电影家旗帜鲜明地把电影作为反抗日本帝国主义侵略、对抗好莱坞电影的腐朽文化渗透、批判国产电影的封建意识和纯粹的娱乐观念的思想武器”[6]117,在左翼电影家的亲历实践下,中国电影界的面貌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左翼电影运动的核心人物夏衍、郑伯奇等都曾发表文章,强调电影教育的重要意义。田汉认为电影“是组织群众教育群众的良好工具”[7]27,是宣传意识形态强有力的“武器”;郑伯奇也认为,“电影有伟大的说服力、推动力和组织力——电影也是极有力的武器”[8]34。左翼电影人看重电影的意识形态性质,强调电影的社会价值功能和对民众的宣传鼓动作用,与同一时期的“软性电影”论者注重电影的艺术特征、娱乐功能,强调电影无社会责任的纯艺术性,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在“软硬”电影之争中,左翼电影运动强调电影的政治意识形态特性和教育功能,以及所制定政策之中对国家意识的阶级性、民族性的兼顾切合社会、时代的呼声,不仅获得了一定的话语权,也赢得了民众的赞同与拥护。20世纪30年代,在左翼电影教育观念的指导下,中国拍摄制作了一批堪称经典的影片,扭转了中国电影一度走向庸俗没落的道路,形成了“被电影史家视为中国电影的第一个真正的高峰期”[6]115。
到了抗战时期,民族存亡的严峻现实与每个中国人的命运紧密相连,民众的国家意识空前高涨,抗日救国成为全社会最强有力的呼声,从而使电影的政治教育功能在更大更广的范围得到认同和强化。因此,战时电影的功能,“最重要的是民族意识的确定和抗战政治的认识,在这时期的电影出片者,不论是国营或商办,不要以营业性的心去估价影片,应以影片内容获取抗战宣传上的根本价值”[9]156。抗战时期凝练的电影理论论著有代表性的,如徐公美《非常时期的教育电影》(1937年)、陈有兰编《电影教育论》(1938年5月)、陈耀著《电影教育》(1942年9月)。在这些专著中,电影的教育理论体现了鲜明的时代性,对战争与民族国家命运关系的审视,对电影生存、发展状态的关注与思考都渗透在这一时期有关教育电影的理论表述中。
可以看出,在早期电影的发展过程中,电影界比较明确地将电影视为特殊的教化工具,强调电影的社会宣传功能,相应而言,中国的电影理论中呈现出浓重的政治社会意识形态色彩。“随着国产电影的推广,在相当程度上传播了一种‘国族’理念,对于中华民族、中国意识的建构和认同发挥了其他艺术形式所无法替代的价值。”[10]31虽然,国民党的电影教育运动和左翼电影运动之间由于政党的性质不同,秉承的理念不同,对于教育的实质有着不同的体认,但是,他们对于电影的社会属性和教育功能形式是一致认同的。在国家破碎、政治黑暗、战乱频发的年代,电影的政治宣教与道德教化功能在有效整合革命力量和社会资源、团结广大人民群众取得革命胜利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新中国成立后,电影被纳入服务新的国家意识形态的格局中,成为新中国文化建设的重要部分。在新中国社会主义政治和经济建设中,电影担负着训育新国民、创造新生活、建设现代国家的教育功能,继续发挥着意识形态的主导作用。但是,由于受到错误思想的指引,电影演变为政治灌输与宣教的手段,这种形势越演越烈,最终演化成了“文革”期间政治训诫和阶级斗争的工具。有关电影的理论总结也失去了理性的思考,成了时代的畸形儿。可以看出,中国电影理论中鲜明的政治文化倾向和道德伦理色彩,是特定历史时期中国电影理性选择的产物,同时,非理性的行为也使得政权话语管辖下的中国电影呈现出重说教、训诫,而轻娱乐、审美的缺陷。
二、电影教育性的合理性重建
电影的教育功能是包含政治、伦理道德、审美、娱乐等多种功能元素聚合的整体系统,它们之间具有各自的独立性,应当是一种平等的关系,而非决定与被决定或者依附与从属的关系。然而,由于中国电影产生与发展的背景多是战争频发、国势动荡、政局不稳的年代,又由于中华民族“发达的道德实践理性和政治实践理性”[11]9的传统,使得中国电影的政治功利色彩十分浓厚。应该承认,在中国近代的社会历史进程中,电影的政治教育功能被强化乃是出于特定时期社会、历史的需求,具有一定的社会合理性也有理论上的依据。电影教育的诸种功能元素在历史起伏不定的运动中,不可能始终保持固定结构静止不变,它们总会随着时代风云的变化、社会群体的需要和电影自身的发展而有所凸显和倾斜。如果这种凸显和倾斜是在功能框架之内,未跨越合理的范围,那就是正常的变化。但倘若某一功能元素超越边界,甚至是独霸一方,谬误的产生就不可避免。在新中国成立后相当长的时期内,国内局势已经扭转,而电影界却受政治的影响在以阶级斗争为社会主要矛盾的误判基础上继续滑行,电影成了政治的传声筒和阶级斗争的工具,带来一系列的社会恶果。因此,正确体认、评价电影的教育性,摆正政治与电影艺术的关系,对中国电影事业的全面发展无疑具有重要的意义。
“理性是行为的先导,有了理性的社会指导理念和社会制度,社会发展才有可能。”[12]66新时期以来,电影界通过各种形式,反思了电影的性质、功能等一系列问题,不仅在政治思想领域摆正了政治性在电影教育功能中的地位,并且在多次探讨中厘清了电影的政治、伦理教育性与审美、娱乐功能的关系。这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对电影的教育功能重新认识
从以上所述可知,中国电影界有很长时间对电影教育性狭隘、片面地理解和执行。新时期以来,人们开始以辩证观念看待电影的教育功能,并进一步开始探讨电影在产业化发展和全球化语境中衍生的有关教育的新问题。早在20世纪80年代,电影界就开始反思电影的教育功能。陈荒煤在1984年第1期的《当代电影》论及《加强电影艺术的道德教育力量》,他认为“社会文主义文学要感人,要以情感人,必须考虑到情感教育的问题。情中要有德,德又是以情感人的关键”,因此,要加强电影作品中道德的教育作用。刘文进在《社会科学战线》中发表了《论电影的审美功能与特性》(1985年3月),他谈到电影空间的美学功能、电影的愉悦功能、电影思维的独特性,认为电影作为一种艺术能满足观众的娱乐心理,是通过审美方式来实现的,而这种审美方式又主要是视觉性。李迅在《电影艺术》中发表《电影观念:制作、评论和教育》(1995年4月),认为20世纪80年代后期以来,娱乐片逐渐成为中国电影的主体。“只有电影作为艺术、作为科学对象的观念真正得到确立和弘扬,大学的电影教育、电影研究和电影理论才可能稳步、健康地发展起来。”[13]54同样,强调正视电影娱乐性与艺术性的观点,在宋洪荣发表在《北京电影学院学报》的《让娱乐与艺术完美地结合》(2001年1月)中得以进一步的展开。周星在《论中国电影教化传统与道德表述特点》(《宁夏社会科学》2004年7月)中对中国电影的道德伦理传统充分肯定,他认为“以意识形态内涵为指向,注意教育观念是中国电影浓重的文化色彩”,我们在“充分认识充满哲理教化目的的思想倾向的传统时,应当坚决地倡导电影多样性艺术性的创造的重要性,因为时代已经跨越了教化存留合理性的时候,如何现实性地继承发展传统适应时代需要成为重要命题”[14]97。廉柯在《电影的教育功能与“主旋律”》(《电影评介》,2008年4月)中,就电影如何反映时代的主旋律,实施电影的教育功能展开了论述。贾磊磊在《中国电影的精神地图——论主流电影与文化核心价值观的传播路径》(《当代电影》2007年3月)认为“我们应当把和谐、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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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3574/j.cnki.artsexp.2017.0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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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立(1974~),女,湖北公安人,博士,广西艺术学院影视与传媒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电影理论与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