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蛋与月球(下)
2017-06-28文丨cinsue
文丨cinsue
鸡蛋与月球(下)
文丨cinsue
上篇剧评所提及的话剧《不祥的蛋》无疑是影射现实的,以荒诞而魔幻的情节讽刺极权主义的愚蠢和大众的悲哀。《不祥的蛋》是一个悲剧,即便其中有再多插科打诨、幽默段子,也难掩其沉重本质。
当极权主义绑架科学时,鸡蛋似乎也能孵化出恶魔。那么,月亮的故事又是怎样的呢?
月亮,在很多时候是诗意的象征。我国古人咏月佳作无数,“莫使金樽空对月”,仿佛在清冷月光的照射下,人若不尽兴,便是辜负了明月。依稀记得那张《月亮和六便士》剧票上也写道:有些人盯着地上的六便士,他却看见了天上的月亮。
所谓贴近灵魂的戏剧,无非是真实地展现出了生活中的美丽与丑陋,钻进了人内心最柔软而敏感的角落。《月亮和六便士》一剧同样闪耀着灼目的灵魂光彩,也同样改编自小说,原著是英国作家毛姆的作品。与《不祥的蛋》相比,我更愿意把缺乏笑料的《月亮和六便士》形容成一个完满的喜剧。前者中科学天才佩尔西科夫含恨冤死,而后者里的艺术天才思特里克兰德却在历经曲折后完成了自我实现。
这部话剧启用了约十个演员,均台词功底深厚,肢体动作舒展。没有中场休息的剧目里,演员仍能灵活转场,并且往往用载歌载舞的方式开启下一场景。主人公初抵塔希提海岛,众人在明艳动人的背景中欢畅起舞的一幕,至今想起仍觉心神一荡,愉悦感油然而生。缺乏舞蹈经验的我,正是在一次次艺术欣赏的过程中,越来越领会到舞蹈动作所展现的美感,不仅是身体姿态的优美灵动,更是一种气韵挥洒,有着崭新的情感想象。
剧中主角名为思特里克兰德,以印象派画家高更为原型,月亮象征着他所追求的精神自由与绘画理想。思特里克兰德原本是一位身处上流社会的英国证券交易所经纪人,有美丽得体的妻子和乖巧的孩子。话剧第一幕便是他的太太在家中召开派对,邀请多位伦敦的上流阶级人士观看烟花,太太风情万种地周旋于众人之间,其中包括一位刚刚成名的作家。思特里克兰德拎着公文包,下班迟归,沉默寡言,仅与作家交谈了几句便离场。
到了下一幕,他已是众人口中抛弃妻子、外出寻欢的恶人,他太太恳求作家前往巴黎寻找思特里克兰德,作家发现思特里克兰德只是住在简陋的旅馆独自画画,并没有办法劝其回家。自此,伦敦的一切浮华与思特里克兰德再不相干,他的妻子也死了心,并诅咒他不得善终。思特里克兰德在巴黎仍没能画出满意的作品,且再次因艺术理想辜负了帮助他的朋友,冷酷地拒绝了迷恋他的女人并致其自杀,之后辗转来到塔希提岛。这个南太平洋的热带小岛充满了天堂般的瑰丽色彩和各种自由奔放的土著与新移民,让思特里克兰德终于找到了源源不绝的创作灵感,他的艺术天才得以绽放。他在这个岛上打工,娶妻,画画,享受生活,留下了一系列惊艳画作。后来他罹患麻风病,去世前,他自认已画完所有想画的作品,无憾而终。
话剧导演是来自香港的邓伟杰,他说:“我们生活在大城市、发达地区的人,为了脚下的六便士,往往都会把心中的月亮掩藏,即使得到看似美好的生活,但心中仍是空洞。排演《月亮和六便士》,是一次与毛姆的剧场约会,也是一次和理想的灵魂对话。”
“做自己最想做的事,生活在自己喜爱的环境里,淡泊宁静、与世无争,这难道是糟蹋自己吗?与此相反,做一个著名的外科医生,年薪一万镑,娶一位美丽的妻子,就是成功吗?” 1919年,英国小说家毛姆在长篇小说《月亮和六便士》中提出的疑问,至今仍是一个掷地有声的诘问。英国女作家伍尔芙曾说:“读《月亮与六便士》就像一头撞在了高耸的冰山上,令平庸的日常生活彻底解体!”
生活里,我们不断做着许多妥协,以满足家人的期待和社会的期望,把自我压缩到了极其卑微的地步。当然,真正心甘情愿去妥协与牺牲的人是伟大的,就如同不顾一切追寻理想的人一样。最悲哀的,无非是自欺欺人,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只好选择不作为式的放纵,最终埋葬了自己,也伤害了他人。
不过,《月亮和六便士》本身,主要聚焦的是世间罕有的天才,为了寻找真正的精神家园而注定漂泊。思特里克兰德在伦敦时身份高贵,却是个唯唯诺诺的边缘人,直到四十岁才无法压抑住内心对艺术的渴望,下决心摆脱金钱、名誉与一切文明社会规则的束缚,让原始欲望和精神自由支配自己的下半生。这样的他,注定与现实世界势不两立。
话剧舞台上,表演、舞美和音乐让这个打动过无数文艺青年的故事鲜活起来。导演将伦敦的世俗世界设置成灰色,物欲横流的伦敦是工整、高雅的,却也如框架般意味着人性受到束缚。到了巴黎和塔希提岛,思特里克兰德遁入随意、自如的艺术世界,色调也从灰暗到了浓烈;最后,舞台回归一片空旷,原始荒蛮、神秘迷人的小岛让视觉回归静谧,多媒体将高更的画作投影至观众席,舞台上森林、星空和月亮的出现,意味着思特里克兰德的灵魂飘升到了缥缈的空际。
邓伟杰导演受访时曾表示,他的创作思路是根据主人公在伦敦、巴黎、塔希提岛三个时期的不同心境和绘画技艺,选择并重新组织高更画作中的色彩、笔触等构成元素,结合舞台布景,用多媒体投影等技术加以还原和再创造。他认为,在这个“去戏剧化”的剧本中,影射主人公内心追求自由的欲望,通过高更的色彩和各种音乐加以衬托,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思特里克兰德的造型也从一个衣冠楚楚的绅士演变至临终前衣衫褴褛、满头包裹着肮脏纱布的病人,让观众直观地看到天才与世俗、灵与肉、原始与文明的冲突。
编剧李然则说:“毛姆其实呈现了从‘六便士’到‘月亮’的过程,但是如何取舍,如何判断,他并不告诉我们答案。同样,我们也希望能够激发观众的思考。”李然相信,尽管《月亮与六便士》具有极大的知名度,但也会有完全没看过原著的观众走进剧场,事实上,他们更期待这样的观众能在话剧中获得启示和自我感悟,理解一位漂泊者在经历了空虚疏离的前半生后,为什么要去追求心中的艺术和自由的“明月”。这一场“月亮和六便士”式的旅程,在热钱涌动的演出市场,能以理想的形态呈现在舞台上,让观众见到梦想和月亮一起发出光亮,无疑是令人感动的。多媒体投影等进步技术应用在话剧舞台上,的确让观众得到了更多的视觉冲击与享受。至少,演出结束前一刻,台下的我,看见那一轮明月以我所不能确知的梦幻方式突然出现时,已然是热泪涌动。
我也在网上找到了此剧制作人苏莉茗的总结:“一百年前的欧洲,其实和现在的中国很像,都市文明高度发达,人们好像生活在富足的社会里。但是总有那么一个人会用行动告诉你,生活可以有很多妥协,而理想永远不行。”
那么,你的理想,你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