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赵氏孤儿”看时代精神的变化
2017-06-27丁磊范冰玥
丁磊?范冰玥
摘要:“赵氏孤儿”的故事雏形最早出现在《左传》中,西汉时司马迁的《史记·赵世家》在对其继承的基础上进行创造性的加工,但记载内容大相径庭,历代学者均有诘疑者。经过历代学者的辨析,可以得出结论:《史记·赵世家》对“赵氏孤儿”故事发生的时间、原因、涉及的人物记载失实,这一结论基本上得到了学术界的认同。通过追溯“赵氏孤儿”故事的本和源,对了解春秋到汉代这一时段时代背景下社会的变迁有着重要的意义。
关键词:赵氏孤儿;《左传》;《史记》
一、绪论
“赵氏孤儿”的故事在中国可谓源远流长,此段故事最早见于《春秋》中的一段晋国诛杀卿大夫赵氏的史实,其在《左传》的记载中得以丰富,并在汉代司马迁的《史记》中开始成型。此后,经过历代作家不断的续写和改编,得以流传至今。近些年,李孟存、李尚师的《晋国史》、白国红的《春秋晋国赵氏研究》都对此时有着较为详细的探讨;许多学者专门撰文探讨对“赵氏孤儿”本事源流的理解和认识,如田卫平的《“孟姬之谗“与“赵氏孤儿”》、沈毅骅的《〈赵氏孤儿〉故事源流考》、白国红的《“赵氏孤儿”史实辨析》和《“下宫之难”探析》等论文,大多都从《左传》和《史记》记载的差异入手,对赵氏族灭案的研究进行推理论证。本文从《左传》和《史记》的文本入手,力求更清晰地辨明“赵氏孤儿”故事的本和源,得出《赵世家》对“赵氏孤儿”本事记载失实的结论,了解春秋到汉代这一时段时代背景下社会的变迁。
二、异文背后时代精神的变迁
《史记·赵世家》和《左传》文本中的诸多不同固然是故事流传过程的影响,但应当不仅限于此,在《赵世家》、《左传》中的不同表现也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了时代风貌的转变。从二者的比较中可明显看出,《左传》记叙的“赵氏孤儿”故事充斥着贵族宗族社会的特色,而《赵世家》中这种特色则不甚具备,反而对个人力量的彰显较为突出。以下通过几个方面的对比来进一步说明:
1.赵氏覆灭的原因
通过对《左传》中赵氏族灭的过程的梳理,发现几乎所有线索都与“家族”相关:起因在于赵氏内部的权力斗争,而直接原因在于晋君号召下栾氏、郤氏的征讨,称“晋讨赵同、赵括”,晋君与二族进行征讨的原因固然是赵庄姬谎称的“原、屏将为乱”,但首先要确认的是,赵同、赵括二人在当时代表了赵氏家族,此处对于二人的征讨实际上就是对于赵氏一族的征讨,在春秋时期,一族的兴衰与该族代表人可以说是紧密相连,相关事例在《左传》中屡见不鲜,如《左传·成公十七年》:“晋范文子反自鄢陵,使其祝宗祈死,曰:‘君骄侈而克敌,是天益其疾也。难将作矣!爱我者惟祝我,使我速死,无及于难,范氏之福也。六月戊辰,士燮卒。”②其次,从整个故事来看,起因固然是赵庄姬的诬陷,但赵氏的覆灭还是充满了家族斗争的意味。
而在《史记》中,赵氏族灭的直接原因则是“大夫屠岸贾欲诛赵氏”、“贾不请而擅与诸将攻赵氏于下宫”,《史记·赵世家》的叙述中对赵氏的征讨是“大夫屠岸贾”的个人意愿,且与“诸将”攻打赵氏,《左传》中显而易见的族争意味被抹去,一族之长与家族命运相连接的特色也荡然无存,反而彰显出了当权者的个人力量。春秋社会毫无疑问是以宗族为核心的,但自战国以来,大族覆灭,宗族的组织结构被打散,个人取代宗族走上政治舞臺,在《史记》的《列传》中就对个人力量的作用有着浓重的渲染,如苏秦、张仪依靠个人力量改变当时各国命运。《史记》在一定程度上受到这种精神的影响,在对春秋事迹的描叙中也不自觉得添加了这种战国以后才有的风貌。
2.赵武性命的保全
在《左传》中赵武之所以没有被波及是因为“武从姬氏畜于公宫”,对赵氏的征讨本身就是建立在对赵同、赵括征讨的基础上的,而赵武作为赵庄姬的儿子,即公室之后,本就不及于此难,但更重要的是春秋时期各族之间的争斗也本就是权力的争斗,并无赶尽杀绝的必要,赵氏已不复存在,土地田产也一并交出,侵犯公室杀害赵武的理由并不存在。春秋时期最典型的例子是楚庄王与斗氏的战争,尽管斗氏的族长斗越椒有叛君嫌疑并举族悍然对抗楚王,但楚庄王在战胜后却依然留下了斗氏的后人使其不绝祭祀,“斗氏一家于楚国有大功,宁肯使越椒负我,我不负越椒。”而《赵世家》中赵氏族灭的原因本就是“大夫屠岸贾欲诛赵氏”,虽无详细描述,但从司马迁的描述中我们可以看出是以灭族为目的的,而屠岸贾既然能“不请而擅与诸将攻赵氏”,可见其权力大到可以无视公室的尊严,“索于宫中”便显得合情合理,这显然是战国风貌的体现。不仅夸大个人力量,且更加凸显其冲突的性质,战国时期战争的性质从争霸走向兼并,其目的就从对地位权势的争夺转变为对对方有生力量的歼灭。
因此在春秋时期即使是国内斗争也无赶尽杀绝的必要,这种传统是春秋时期固有的,而战国时期单纯追求效率,以一劳永逸为目的,贵族间对血缘延续的认同感不复存在,灭族自然意味着对一族成员的彻底歼灭。显而易见的是,在《左传》中一族灭亡自然而然有着复兴的权利,但《赵世家》中的屠岸贾却有意识地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这种意识应产生于战国后期而非春秋时代。正是因为这种意识的出现,赵武必须出逃才能保全性命,于是《赵世家》所记录的故事中又有了“朔客公孙杵臼,朔友程婴”的自我奉献,但“赵氏孤儿”故事发生在春秋中期,按《左传》记载,当时一家有家臣而无门客,客卿制度则在春秋晚期才有其雏形,在当时难有二人以门客身份出现的史实,这无疑是战国养客、游侠之风兴起后的事情,并不属于春秋中期的时代精神。
通过分析《左传》和《史记》中与“赵氏孤儿”相关的史料,我们可以得出“赵孤”本事应以《左传》的记载为准。春秋时期贵族精神对宗族的影响并未延续至战国,而汉代《史记》的记载则多受战国风貌的影响,并与司马迁“通过对史书中的人物事件的叙述和评判,将富含改造社会力量的‘道义灌注其间,通过一部史书的创作能够引领整个社会的发展,使个人的力量能够影响到历史的进程,当然也包括生存于其间的王侯将相”③的修史精神密切相关。
注释:
①郑州大学历史学院本科生。
②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5年,第897页。
③单承彬:《先秦两汉文学史论》,北京:北京海洋出版社,1997年,第192页。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