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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南之义

2017-06-27张满

珠江水运 2017年11期
关键词:袁崇焕忠义将军

张满

一段情能否永存?

这似乎是从古至今文人墨客常会追问的一个问题。人们惯用“天长地久,海枯石烂,沧海桑田”来形容一段爱情的恒长,然而这毕竟只是一种一厢情愿的夸张——多见于诗词、戏曲、小说、口头上,似乎它只是一个乌托邦世界的产物,与现实绝缘。

此类情,现实世界愈发罕有,在想象世界的生命力反而愈发丰盛。就像梁山伯与祝英台,罗密欧与朱丽叶,白娘子与许仙大官人。人们可以当真,可以怀念,但它毕竟是死的(即便真活过,也已经死了)。

那么究竟有无一段情,得以“天长地久,海枯石烂,沧海桑田”,而同时又在现实中确确实实一直存活着呢?(这里所说的“活”,就是字面意思,而非活在人们记忆里的那种“活”)四月末,游览毕袁崇焕纪念园以后,我想我已得到了答案!

在石碣镇水南村的袁崇焕纪念园中,有一栋尤其不起眼的青砖结构房屋,座落在一方小墓旁。墓周灌木扶疏,在可几人合抱的古树对照下,尤显得凄凉。墓碑上刻着楷体小字。近看原来是明末抗清儒将袁崇焕的衣冠冢。墓侧的那所青砖房屋,被烈日照耀的,像一位藏身树荫下摇晃蒲扇纳凉的孤独老人。

青砖房子为典型的莞邑旧时民居,共两间,前方半圈围成个小院落。院落加上两间房屋,占地面积不足三十平米。屋内陈设老旧简单,墙体上贴了许多旧报纸。院门左边墙上挂着一块已经锈蚀斑驳的暗黄色金属板,板上用黑色繁体字这样写道:

“佘家小院,守墓人佘家居所。佘家十八代三百七十多年为袁崇焕守墓,生死相守,誉为‘忠义人家。”

汉字下方为英文翻译。

三百七十年,只做一件事。这岂非小说中才有的情节?然而这并非小说,这是历史,也是现实。中华五千年文明史,也独此一份。佘家最后一位守墓人叫佘焦平,因车祸而亡,袁衣冠冢南迁袁之家乡后,他接下了守墓的重担,他是为袁崇焕将军守墓的第十八代人。

公元1584年的一天夜里,也就是袁崇焕被崇祯帝以擅权卖国罪冤杀的那天夜里,袁的随从兼谋士顺德马岗佘义士,趁着夜色,冒着满门抄斩之险,将袁的首级取回,暗葬于北京广渠门外自家院落中。佘义士临离世前,为家人立下遗训:“不做清朝官,以墓为家,世世代代为将军守墓。”

三百七十多年来,佘家遵从祖训,守墓之义举从未中断,高义能薄云天,长忠可震寰宇。而这名佘义士,即为佘家为袁守墓的第一代人!

三百七十年,当今世界第一强国美国从公元1783年独立至今,它的历史也才234年。

或许,会有人说,佘家人为何这么傻?但从第十七代守墓人佘幼芝“苦守灵园三百载,谁知我氏心中情”这句话就可以知晓,她认为光守墓仅仅是表面的东西,要把一种精神,一种传统续接下去,这才是关键!

现代人已知晓了关于袁崇焕历史的全部始末,但如果这段历史不包含佘家人的守墓史,我想这段历史也是不健全的,是有着致命缺陷的。借用佘家人的话来讲:“如果后人哪天去袁将军墓祠拜祭,祠里没有了佘家人的身影,那么幕祠修得再好,这段历史也是残缺的。少了最可贵的人间真情,再可泣的历史也会失色。”

从比干的“谏不从且死,忠之至也”,到屈原在竹简上刻下“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悔”,华夏古代知识分子的志节就已经树立了一个完整的典型:正直、忠诚、高洁、耿介,怀抱理想,坚持信念,虽与污浊的现实发生了不可逆的冲突,却仍能不屈服,不妥协,不同流,甚至不惜以生命换取对情操的坚守。几千年来,这种精神深入了每个中国知识分子的灵魂,成为他们共同的人生观、价值观,成为了万古长存的一种心志,一种节操和一种生命完美终结的完成状态。

这是中国知识分子最宝贵的精神,人性中始终光辉闪耀的亮色。是明末儒将袁崇焕不惜以身殉国的志节,也是佘义士终身守墓并遗命后人守墓的理念支撑!

崇焕将军在《边中送别》一诗中写道:“欲知肺腑同生死,何用安危任去留。杖策必因图雪耻,横戈原不为封侯。”

纵观中华文明史,崇焕将军没有始皇的千秋功业,笑看七国灰灭;没有霸王的别姬自刎,代代颂传;没有太宗的文功武治,流芳立史;甚至也不如那亡国的李后主,可以矫情地吟唱那春江的东逝之水。为何?因为他是臣!是民族之臣!是民族的脊梁和魂,是让人悲痛的骄傲!

关于袁崇焕的死,历史文章这样记述道:“将袁崇焕押至北京西市甘石桥,以利刀划过头顶,水银流入,然后剥皮。三天,剥皮之后,又用了三百六十刀,割下他身上的肉,不明真相的市民对袁恨之入骨,纷纷掏钱换他身上之肉,手撕牙咬,以解仇恨,最后残剩嶙嶙白骨,只有心脏保留,双目尚碌碌乱转……”一代忠臣和英雄就被如此残暴地结束了生命!

崇煥将军并无后人,死后只剩首级,高悬示众。佘义士冒死葬首级,留遗命世代相守,守的究竟是什么呢?难道只是简单守英雄的首级以及个人忠义的纯洁性吗?非也,佘义士守的是一种义,一种精神,一种中华民族的魂!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义士受崇焕将军忠国为民之情所感召,守墓只是其忠义的自发行为!谁也没有对其强迫,唯其如此,这种古典的感情,才更显得可贵。

一种义,一种魂诞生了,它就在那里,但也仅此而已!它存活不了多久,便要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了!就像从未出现过。或者只被记在文章里或口头上,成为化石之类的东西。

所以,这种义,这种魂,需要活生生的人来守护,需要活生生的民族来守护。

我敬佩崇焕将军,我也敬佩佘义士以及前赴后继的佘家人。

崇焕将军的纪念园虽简陋,然游者游园,是主动去接受这种魂的洗礼和灌顶,与园壮观与否无关,“义”之火种,必将在游者的心中萌芽,生长,茁壮,以及传承!

第十八代人守墓人英年早逝,无后人,令人扼腕。但这样的忠义之歌,不该也不能让它成为绝响。笔者获知,在社会各方以及佘氏家族的努力下,一直在慎重甄选着第十九代的守墓人。

愿水南之义曲,即使再次经历了“天长地久,海枯石烂,沧海桑田”,也能永远得到完整地续存与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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