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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门

2017-06-19张志强

前卫文学 2017年2期
关键词:叙事策略

张志强

捅要:讲故事是有门径的,叙事手段会直接影响到作品的叙事效果。本文从创作经验出发,以经典作品为案例,阐释了叙事文学作品的六种创作方法。这些方法既是对传统文学创作经验的总结与提炼,也是从新的角度阐释文本解读方法的理论基点。

关键词:叙事策略;故事结构;叙事者;叙事悬念

一位叫萨拉宁的男人,身材矮小却娶了位高大健壮的女人为妻。虽然夫妻和谐幸福,却免不了有人说三道四,萨拉宁烦恼无比。一天晚上,他决定去寻找一种使自己长高或使妻子变矮的神奇药物。在午夜的街上他遇到了拥有这两种药物的亚美尼亚人。萨拉宁倾其所有购得使妻子变矮的药品。可是阴差阳错,萨拉宁本人误食,使本来已经矮小的个头越来越小。商人看中其广告价值,与萨拉宁妻商量租借,妻子因他身材越来越小而忽视其存在,他因矮小而失去工作。他越来越小,最后在悲凉的展示橱窗里变成微粒被风吹走。

这是俄罗斯白银时代的大作家索洛古勃的《小矮人》讲述的故事。这个故事讲的是人性的异化问题,很深刻的故事。小说写于1905年,10年之后,作家卡夫卡才创作出了《变形记》,讲的是推销员变成大甲虫的经历,也是一篇叙述异化主题的小说。

两部小说的故事在现实中都不可能发生,从故事的素材看,甚至是无稽之谈。但是,这荒谬的故事被两位大师讲述出来后,我们却被感动、震撼,我们对此深信不疑。为什么?

讲故事是有门径的,门径就是叙事的技巧和窍门。掌握少走弯路的正确书写方法就能够使腐朽的素材变为神奇的作品。否则相反。

挖坑设阱

一个人物掉进坑里,努力爬出来的过程就是一个完整的叙事结构。叙事者的任务就是不断地为人物挖坑、设阱,给人物的行动设置障碍,让人物在痛苦、磨难中挣扎与搏击。这是叙事文学创作的金科玉律。

“挖坑”指的是叙事者给人物制造的各种麻烦与障碍。人物原本可以顺利地满足渴求和欲望,叙事者却给顺利制造了各种屏障,使得行动受阻,人物为了排除拦挡就必须克服阻力,在突破层层障碍和阻挠之后最终达到目的。

“坑”就是困难。从一个地点走到另一个地点,本来是一件很简单容易的事,但是,在叙事中,我们就要在这条顺利平坦的道路上给人物掘出沟沟坎坎,让唾手可得变得遥不可及,让近在咫尺的两只手总是差那么一点儿才能握到一起,为了这一点点的距离,人物得付出成倍的代价。

给人物不断地制造痛苦、磨难、曲折、坎坷,让人生变得悲悲切切、凄凄惨惨、冷冷落落。这就是叙事者给人物挖的坑,设的阱。

美国作家欧·亨利《最后一片叶子》的故事,原本可能是一个很顺利的故事:一个叫琼西的画画的女孩得了肺病,经过治疗好了。但是,叙事者根据这个顺利而平常的事件,给女孩的“病好”设置了种种障碍。首先,医生宣布她只有十分之一活的希望,只有她自己有“想活”的愿望她才能够活下来。然而,女孩却等待着窗外最后一片叶子的掉落,告别人世,她没有活下去的欲望。可是,最后一片叶子就是不掉落,女孩突然顿悟,她觉得想死是一种罪,必须活下去。第二次,医生说她已经有一半活的希望了,因为有了对生命的渴望,使她摆脱了死亡的威胁。第三次,医生宣告她好了。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故事,但是,叙事者却花费心思一再为人物设置障碍,让她不断地有麻烦,在重生的道路上,她必须经历磨难才可能达到目的。

叙事者不断地给人物挖下深坑,设下陷阱,使人物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必须付出成倍的代价与努力。

给人物设置障碍,让他在克服阻力的过程中获得成功,这样,人物才可能博得同情。人物经历的苦难与坎坷是人物成功的必要条件。

合脚鞋子

没有不好的素材,只有不恰当的结构。寻找一个结构,恰如给脚找到合适的鞋子。鞋子合适,脚才舒服。

任何素材都能用,只要能找到一个合适的结构。所以,当一个作家写不出东西时,不是他没有遇到好的素材,而是他没有找到一个好的恰当的结构样式把素材消化掉。

所以,我们有时觉得某些素材可能适合写,有些人物与情节从素材的角度看不可能构成一个完整有效的故事,却在合适的结构里获得了新生。

也就是说,叙事者可以为一个处于顺境中的人物挖坑设阱,同时,也可以为处于逆境中的人物牵线搭橋、制造机会,让“不可能”成为“可能”,让那些有着天壤之别的人物最终走到一起。

1972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德国作家海因里希·伯尔的作品《岸上》其素材相当普通,战争年代国家实行配给制,所有物品都得凭票证购买。一个17岁的男孩去排队买猪油,排了3个小时,结果猪油卖完了,票证却丢了。而且是把全家所有人的票证都丢了。丢了票证,又不能补,这就意味着什么都买不了。男孩跑到莱茵河的一座桥上跳河自杀,而这时正好有一个美国大兵在河边救了这个男孩。

这个素材很一般,就是一个美国大兵救人的故事。但是伯尔却对这个素材进行了彻底的改造,找到了一个适合这个故事的叙事结构。小说分别从男孩和美国大兵的角度讲述了男孩跳河和被救的过程。作品制造了两个空间视角,双重视域把一个普通的故事写活了,这个“不可能”写好的故事,却写得如此精彩。

为人物挖什么样的坑、搭什么样的桥?有一个基本的原则,就是坑挖得“越深越好”,桥搭得“越巧越好”。

一个优秀的作家应该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这指的是给人物制造麻烦的程度。在设计结构时,让人物处于一种极端不顺、不利的境地:几乎是绝境、几乎无路可走、几乎是人生的最低谷。给人物设计的困难越大、越糟糕,越能获得同情,而同情才能产生期待,才能获得更大的渴望。

一个优秀的作家应该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人,这指的是给人物制造的机会与去除人物与人物之间障碍的办法。为不可能走到一起的人物设置机关,需要的是巧妙、合理、有趣。

一波三折

通常,我们在为人物设置陷阱的时候,有“一波三折”“三番四抖”的技巧。

也就是说,在结构设计上,一个人物要获得成功,应当为他设计出三个曲折。日本作家星星一的《职责》写的是一家公司的门卫白井五郎在值夜班的时候,不远处咖啡店的女招待明子到他这里做客,两个人谈得十分开心。一个歹徒手持刀子闯了进来,他挟持了明子,逼迫着白井五郎打开了金库,并逼迫着明子把白井五郎绑起来。这时,明子突然大笑起来,原来她与那个劫匪是一伙的,他们联手抢劫了白井五郎的公司金库,这让白井大为震惊。第二天,当白井五郎向经理报告事情的经过时,经理却满不在乎地告诉白井五郎,昨天晚上的事,只不过是对两个应聘人员的考核,那两个人表现很好,而你白井五郎却不怎么样,你被开除了。

这个故事正是“一波三折”的结构方式。一波,指的是这个故事的完整形式。这个故事有四次意外出现。第一个意外是持刀人在谈话时闯入,这是抢劫。第二次意外是明子原来与劫匪同伙,第三个意外是抢劫是一次招聘考核。第四个意外,抢劫者被录用,门卫却被开除了。

一个故事,出现了三次转折,四个意外,这就是“三番四抖”的结构法。在中国传统的曲艺创作中最讲究的正是这种三番四抖的结构方式,最后一抖往往让故事达到高潮。也就是“抖包袱”。一个悬念在最后一刻是不是成功地被叙述完成,叫“抖得响不响”,抖得越响就意味着悬念设置得越成功。

因此,在叙事文学中,是否能够把一个精心设置的“扣子”成功地解开,是考验一个结构是否合适与成功的关键。

在结构的铺设过程中,有“铺平垫稳”一说,为了达到“一波三折…‘三番四抖”的最后一个高潮,前面的三个叙事要“平稳”,也就是前面的三个扣子要紧密合理,而且“结实”。

幸灾乐祸

挖好了坑并不代表故事的结构设计就完成了,关键还要在坑里做些机关,而这些机关又是关系到叙事效果的重要因素。

别让人物轻易地爬出设计好的陷阱,要充分地利用这个陷阱。给陷阱里放上泥巴、污水、铁钉、利刃、烈焰,让陷阱变成地狱、噩梦,让人物挣扎、痛苦、呼喊、尖叫、沉默、无助。然后,再给人物以逐渐恢复的可能。一点点地给他希望,希望落空,新的希望,再努力一把,希望更大了。然后,神灵之手伸给了人物,他慢慢地爬出了火坑,他成功了。

当人物痛苦、挣扎的时候,正是叙事者幸灾乐祸的时候,当人物走出地狱获得新生的时候,故事结束了。

列夫·托尔斯泰的《高加索的俘虏》中的主人公日林上校请假回家探亲,为了路上安全,部队给日林派了士兵护送,如果顺利,虽然环境险恶,但由于大家有精心的准备,是不应该出问题的。但是,高明的叙事者就在这个看似万无一失的行程中,给日林挖下了一个巨大的陷阱,让他掉进坑内挣扎、痛苦、磨难,最终带着满身的伤痕,差一點丢掉性命才从这个陷阱里爬出来。

防备如此严密的日林还是被鞑靼人给俘虏了。他被弄到鞑靼人的驻地,被戴上足枷关进木棚,被摔倒在粪肥上。他不断地遭到折磨、殴打,同时被饥饿和缺水煎熬。然后他被转让给了另一个人,然后让他给家里写信,交赎金。

日林想办法讨好鞑靼人,给他们做手工,找机会要逃走。机会终于来了,第一次他和自己的战友一起逃,但是受尽了磨难也没有逃成。他们又被钉上足枷,推进一个大坑里。新的折磨更加残酷,就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一个鞑靼小姑娘帮助了他,最终逃了出来。

在这个故事里,日林所遭遇的痛苦是巨大的,他受尽了身体的、心理的折磨,他承受着巨大的生命危险,但是他最终还是成功了。

这就是叙事者希望我们看到的,在一次次的挣扎与磨难中,不断地获得阅读者的同情。同情是最好的药物,它可以医治叙事作品的一些不足。

在故事叙事时,不能讲述那些和谐的、友好的关系,即使我们设计的人物本来就是好朋友,是上下级的关系,也要让他们吵起来,冲突起来,矛盾起来。有了矛盾故事就好看了,就有了为解决矛盾而采取的行动,有了行动,故事就推进。一团和气、稳稳当当不会有好的故事听。

设itA物的命运同样不能太顺遂美满,让人物的命运充满了惊险、危难与挫折。有了障碍为了克服它就要有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引来一个反动作,就这样一个又一个的动作与反动作推进故事的发展与情节的展开。如果总是一帆风顺,就不会产生一个曲折有趣的结构,也就不能达到叙述成功故事的结果。一定要写人物的“倒霉”和挫折、失败。

当人物倒霉的时候,就是叙事者幸灾乐祸的时候。如果,人物不倒霉,没出问题,那么,叙事者就会倒霉出事。这是一条铁律。

反抠逆行

一些有经验的创作者在消化一个创作素材时,有时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从头设计自己的故事,而是从结局处设计。也就是先给人物一个结局,而后顺着结局向前推情节。这就是“倒推”的原则,也有人叫“反抠”的原则。

心里装着想好的那个结尾,一步步地向前推。假如有这样的结尾那么应当有什么样的原因?要是有这样的原因,应当有什么样的条件?要是具有如此的条件,应当有什么样的背景?等等,一步步地推导,这让故事的结构严密而紧凑。

“反着写”反着设计是叙事文学结构设计的一种技巧。有什么样的结尾就会有什么样的开头,开头的铺垫就是为了结尾的效果。有了结尾的目标就知道该设计什么样的中段、什么样的开端,沿着结尾向前捋就能找到一个好的开端。这个过程就是倒抠的方法。

如果我们知道莫泊桑《蛮子大妈》里的那个结尾:蛮子大妈平静地把本来没有恶感的四个普鲁士士兵烧死,那么我们就会向前推出一个反向的动作,他们的和谐关系。普法战争,法国人失败了。蛮子大妈的儿子参加了法国军队在前线跟普鲁士作战,而家乡却被普鲁士占领了。家里来了四个普鲁士士兵住宿,蛮子大妈待他们很好,他们也对大妈很好。但当得知儿子牺牲的消息时,蛮子大妈却选择了把普鲁士士兵杀死。善恶分明,这也是人性。

当明确了一个鲜明的结尾的时候,我们的手就会“狠”起来。会不由自主地对人物关系采取强大的反差叙事策略,反差越大,那个已经清晰的结尾就越会显得恢宏而气度不凡。而当我们“信马由缰”地“写着看”的时候,就很难把悲剧性的结尾推向极致。

悬念意外

在结构设置中,悬念和意外的设置有时会使作品神奇地发出璀璨的光芒。

悬念就是在结构设置中那些引起读者疑问、关注、期待等紧张心理的细节、场景或情节。马克·吐温的《运气》中写的那个笨蛋中将的运气之好充满了悬念与意外。被牧师所讲述的关于这个被叙事者临时称作亚瑟·史科士比爵士的故事是这样的,在牧师眼里这是一个超级笨蛋,却运气极好。牧师在伍尔维茨军官学校担任教官时就认识史科士比。史科士比参加第一次考试时,牧师就可怜这个什么也不知道、净给出一些愚蠢答案的年轻人,因为他很友善、举止文雅,所以就帮助他。因为如果再考一次他还失败的话,他将会被开除了。于是,牧师反复地让他学习即将考试的内容。结果,考试竟然出色地通过了,并得到了很高的赞赏。牧师怕他最终毁在数学上,就继续给他补习数学,结果他同样运气奇佳,最终得了一等奖,并且得到了最高奖励。后来居然被部队任命为指挥官,虽然,史科士比的愚蠢决定一个接着一个,却阴差阳错取得了胜利,被晋级授爵,成了大英雄。

这篇小说处处给人以悬念与意外,每个事件几乎都朝着常识的相反方向发展。他本来会被开除的,却意外地得到了最高奖赏;他本来会送命的,结果俄军被他的疯狂举动吓跑了。他本来是个笨蛋,结果他却不断地被晋级授衔,最后还成了爵士加中将,一个意外接着一个意外。结构的精巧使叙述达到了最佳的反讽效果。

如果在设计故事时心里总是装着这意外和悬念两件宝贝,结构就会精巧而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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