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沈从文笔下的女性美
2017-06-19徐建华尤加敏浙江树人大学杭州310015
⊙徐建华 尤加敏[浙江树人大学, 杭州 310015]
浅析沈从文笔下的女性美
⊙徐建华 尤加敏[浙江树人大学, 杭州 310015]
沈从文一直关注着女性的命运,女性形象的塑造几乎贯穿了他全部的作品。通过其作品中那些色彩鲜明、内蕴丰厚的女性形象,我们能够深切地感受到沈从文对女性美的独特体验和身心崇拜,本文从性灵美、母性美和神性美三方面来分析沈从文笔下女性美的精神内核及其审美表现。
沈从文 女性美 女性崇拜
沈从文是一位具有“女性崇拜”倾向的作家,在他看来,女性是真、善、美的化身,是一切美好价值的象征,也是作家理想和情感的寄托。通过其作品中那些色彩鲜明、内蕴丰厚的女性形象,我们不仅能深切地感受到沈从文对女性美的独特体验和身心崇拜,还可以看到作家试图通过对女性美的发掘拯救现代社会人性的失落、重塑民族品格的审美理想。本文从性灵美、母性美与神性美三个层面入手,围绕沈从文笔下的女性美之内核及其表现,对此进行分析。
一、性灵美:人性的纯真
沈从文作品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用真挚灵动的文字来表现女性的性灵美。“性灵”本意指人的心灵、个人的真实感受。在文学创作中,“性灵”指的是人物的个性流露。沈从文用赞美的笔调塑造了一系列身份各异、充满灵性色彩的女性形象。不管是纯真的少女还是纯净的妓女,她们的身上都具备至真至善的品质。
女性形象的塑造是沈从文对人性美的集中表现,《边城》可谓是其中的力作。在《边城》中,作家将自然美和人性美结合起来塑造人物:“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平时在渡船上遭遇陌生人对她有所注意时,便把光光的眼睛瞅着那陌生人,作成随时皆可举步逃入深山的神气。但明白了人无机心后,就又从从容容地在水边玩耍了。”翠翠那一对眸子“如水晶”般清澈、明亮,“光光”的眼神显露出翠翠没有丝毫防备、毫无世故的纯真。翠翠和爷爷长期生活在自然、简单、纯朴的湘西,性格热情,性子纯真,从来不动气。她和爷爷虽以渡船为生却又经常不收银钱,常常给过路的旅客赠饮茶水,可以说,古朴的环境造就了翠翠纯洁、清澈的性格。又如《三三》中的三三,她整日生活在与鱼和鸭子做伴的自然环境中,在湘西纯净的山水间一天天长大,长到十五岁,依然保持着孩子般的纯真。在《边城》中,作家通过翠翠的神态描写传神地表现了青春的觉醒和萌动:初遇傩送,傩送就给翠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使她为了一件不属于祖父的事,沉默了一个夜晚。两年后,翠翠长大了,傩送一直在翠翠心里隐现,在摆渡滩上送别傩送时,见傩送盯着自己,她便“把脸背过去,不声不响,抿着嘴儿,很自负地拉着那条横揽”。“背过脸”“抿着嘴儿”的神态把娇羞的少女形象刻画得生动美妙而富有趣味,爱情是那么纯情,没有所谓的门当户对,有的只是原始乡村孕育下的超乎自然的朴素纯情。通过翠翠对傩送的自主的、无瑕的爱,可以看出,沈从文所要表现的正是一种人世间纯洁美好的感情。翠翠是沈从文倾力塑造的人物形象,是倾注了作者理想与情感的“真”与“美”的化身。再如《月下小景》中,女孩不愿承受土司王的野蛮而偷生,她与小寨主傩佑在歌声中幸福地死去。这些纯真而纯情的少女,只是遵循自己本能的选择,她们淳朴善良,乐观坚强,尽管落后和愚昧,但是作者给予了她们很高的赞赏。沈从文偏爱女性,宽待女性,极力赞扬女性的美德,在他看来,女性是至高人性的理想化表达。为此,女性形象的塑造几乎贯穿了他的一生。
在沈从文的作品中还有一类女性形象——妓女。在沈从文的笔下,她们忠贞专一,乐观坚强,她们“出卖肉体却不典出灵魂,有着朴实得近乎简单的信仰”。《柏子》讲述的是水手柏子和辰河岸边一个妓女的性爱故事。柏子每月一次花完用生命换来的钱,为的是与相好的妓女相会。和柏子一样的水手们,他们“不曾预备要人怜悯,也不知道可怜自己”,而她,辰河岸边的一个妓女,是一个多情的人,她关心柏子,对柏子是那样的专一,充满温情。这种人与人之间可贵的情感使她不再是世俗眼中低贱的妓女,而是柏子在残酷生存中的唯一光亮,是柏子生命的救赎。《丈夫》讲述的是一位乡下的男人去看望在河船上“做生意”的妻子的故事。在河船上,不管是谁都可以当着丈夫的面公然占有妇人,两性关系成为交易。文中,老七尽管是个妓女,但她依旧“保留着那乡村的纯朴气质”,在乡下人的心中,她不过是为了养活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做着一份普通的工作而已。在《第一次作男人的那个人》中,男人是第一次和女人睡觉,而女人却是个娼妓,在这个过程中,他爱上了这个女人:“她是和平的、安静的侧身与他并头睡下的。气息的匀称,如同小羊的睡眠。脸色的安详,抵除了过去的无耻,还证明了这人生的罪恶,并没有将这人的心也染了污点。”在他的心目中,这女人不是污秽的,而是有着神圣的、受人敬仰的佛的性质。因为,正是女人拯救了他,证实了生活和情欲之美。无论是少女纯真的人性抑或是妓女纯净的灵魂,这些积极乐观、诚实善良的女性形象都是沈从文所着力建构的健康自然的理想人格的化身。
二、母性美:女性的禀赋
母性,不仅仅是指母亲,而是指广义上的源自人们心中的真爱。这种爱有如大地一般博大,如水一般温柔、纯净,它能够孕育出健康的生命和美丽的理想。在沈从文的小说中,母亲形象或有着母性气质的女性形象是不可或缺的。这些美好、善良的女性形象体现了沈从文女性崇拜心理中的母性崇拜情结,这与他青少年时的生活经历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少年时,由于家庭的变故,沈从文和他的兄弟姊妹的教育,全是那个“瘦小、机警、富于胆气与常识的母亲担负的”。他说:“我的教育得于母亲的不少,她告我认字,告我认识药名,告我思考和决断——做男子极不可少的思考以后的决断。”对于母亲,沈从文是崇拜的。“到认完六百生字时”,他随了两个姐姐“到一个女先生处上学”,因为年龄较小,“坐在她膝上的时间或者较多”。此外,湘西的地域文化、原始女娲崇拜等种种缘由导致沈从文的作品中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母性崇拜的味道。他塑造了一系列勤劳乐观、无所不能的母亲形象。《菜园》中,作者以温情的笔触描绘了母亲与儿子的深情:玉太太是一个“有教养又能自食其力的,富有林下风度的”与儿子相依为命的妇女。她朴素善良,勤劳简朴,盼望着通过自己的劳动能使自己的孩子去北京上学。她经营着自己的菜地,种了很多的蔬菜。小说写道:“冬天时,玉家白菜上了市,全城人都吃玉家白菜。在吃白菜时节,有想到这卖菜人家居情形的,赞美了白菜,总同时也就赞美了这人家母子。……这城中也如别的城市一样,城中所住蠢人比聪明人多十来倍,所以竟有那种人,说出非常简陋的话,说是每一株白菜,皆经主人的手抚手摸,所以才能够如此肥茁。”不仅如此,玉太太这“做母亲的还善于把白菜制成各样干菜,根、叶、心各用不同方法制作成各种不同味道”。少年人“一天所做的事,经营菜园的时间却比看书写字时间多。年轻人,心地洁白如鸽子毛,需要工作,需要游戏,所以菜园不是使他厌倦的地方”。沈从文用大量的笔墨描写了母子二人的幸福生活,字里行间透露出浓浓的母爱和人性的美好。《菜园》中的玉太太,她善良、能干,把菜园经营得有声有色;《边城》中翠翠的母亲为生下翠翠,不惜顶着巨大的压力和痛苦;《泥涂》中,妇人用家当换取少得可怜的钱,以维持自己儿子的生命。这些母亲形象是沈从文笔下湘西世界“人性美”的另一种诠释。在沈从文眼中,母性神奇且伟大,它是神赋予女性的自然禀赋,也正因为这一点,女性可谓是人类生命和理想的创造者。沈从文认为,理想的女性最重要的是有知识有追求,有健全的人格。为此,他将普通劳动妇女当作一个个自尊自重的审美个体来看待,正是她们滋养哺育了生命,以女性特有的母爱与温暖为民族远景凝眸。
中国作为一个具有深厚农耕文化积淀的民族,对土地和水有着特殊的情感。土地和水就像母亲一样养育着一代又一代人。《边城》故事发生在湘西这块宁静、淳朴的水乡土地上,这孕育了一切、容纳着深沉的爱的大地,俨然是母性的一种象征。文中,作家对翠翠母亲的命运做了淡化处理,通过大地和水来表现伟大的母性,实现对人物塑造的补充。小说这样写道:“女孩子的母亲,老船夫的独生女,十五年前同一个茶峒军人,很秘密的背着那忠厚爸爸发生了暧昧关系。有了小孩子后,这屯戍军士便想约了她一同向下游逃去……经过一番考虑后,军人见她无远走勇气自己也不便毁去做军人的名誉……首先服了毒。女的却关心腹中的一块肉,不忍心,拿不出主张。……女儿一面怀了羞惭一面却怀了怜悯,仍守在父亲身边,待到腹中小孩生下后,却到溪边吃了许多冷水死去了。在一种近于奇迹中,这遗孤居然已长大成人,一转眼间便十三岁了。为了住处两山多篁竹,翠色逼人而来,老船夫随便为这可怜的孤雏拾取了一个近身的名字,叫作‘翠翠’。”为了生下腹中的孩儿,翠翠的母亲安静地承受生命的重负。沈从文笔下的山、水、土地具有与母性同源的生命意义,“水既含纳人的生存、延续人的生命,也包容人的死亡;既涵养人的性情,也塑造人的品格;既给予人们一种独特的生活方式,也赋予人新的生命形态”。沈从文用饱含深情的笔触塑造了美好的生活在水边的女性形象,她们的身上带着作者所倾慕的水的特质,她们是作家心目中美好人性的写照与表征。
三、神性美:生命的形式
沈从文一直在追寻原始的、不拘束缚的生命形式,在他的理念中,“神性”是最理想的生命形式,他说,“神在人的生命里”,生命中的一切都是由神性支撑的。他正是通过女性的形象塑造来呈现这种具有神性美的“生命的形式”,并由此向读者展示一种更为内在的生命形式和自然道德形式。
观照沈从文作品中的少女形象,我们会发现她们身上或多或少闪烁着观音的影子。《阿黑小史》中写五明对阿黑的爱慕:“此时的五明才真觉得阿黑是观音!那么慈悲,那么清雅,那么温柔,想象观音为人决不会比这个人更高尚又更近人情。”《龙朱》中,龙朱爱慕的女人也是一个貌似观音的人:“睡后不久,就梦到女人缓缓唱歌而来,身穿白衣白裙,钉满了小小银泡,头发纷披在身后,模样如救苦救难观世音。”《一个母亲》中素就在五月求雨时扮过观世音,《卒伍》中的莲姑也曾“装过观音菩萨当打大醮时抬着在街上走过的”。如果说,沈从文前期作品(以1937年为界)主要展现了湘西世界的乡土性和民间神话性,表现出对湘民自由、健康、纯朴人性的寻找,那么,在这基础上,后期的沈从文则要突破《边城》《萧萧》等作品中所表现的具体人性,推进对“神性”的追求。
沈从文的作品充满了对人生的隐忧和对生命的哲学思考。他从女性的精神世界入手,歌颂女性健康自然、博大深厚的美,意在表现一种“优美,健康,自然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并试图传达一种观念:一个民族若具备了质朴天真的禀性,一切思想行为不违背人之本性,就是一个有希望的民族。这世间只有一个沈从文,他外表温和,内心倔强,固执地试图通过文字重塑民族性格,并为之付出了不懈的努力。
② 金晶:《现代文学作品中典型妓女形象分析》,《文教资料》2011年第5期,第13页。
③ 沈从文:《沈从文小说全集(第2卷)》,湖南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97页。
④ 沈从文:《沈从文文集(第9卷)》,花城出版社1984年版,第106页。
⑤ 沈从文:《沈从文小说》,浙江文艺出版社2007年版,第131页。
⑦ 王春琴:《孕育与再造中的理想重筑——论沈从文〈边城〉中的母性重构》,《兰州教育学院学报》2013年第2期,第22页。
⑧ 沈从文:《边城》,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89页。
⑨ 沈从文:《边城及其他》,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90页。
⑩ 沈从文:《沈从文集》,花城出版社2007年版,第43页。
作 者:徐建华,硕士,浙江树人大学副教授,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尤加敏,浙江树人大学人文学院2015届汉语言文学专业在读本科生。
编 辑:魏思思 E-mail:sisi123_0@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