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镇江书场
2017-06-14潘春华
潘春华
镇江北临长江,古运河穿城而过,长江和大运河在此构成黄金十字水道,是长江下游重要港口,一度成为扬州评话艺人常年说书演出的大码头。据《镇江市志》记载:“清末,镇江有书场36家。”1929年镇江为江苏省省会,评话艺人们更是竞相来镇,多时上百人,王少堂、康又华、戴善章、朱德春等各派评话名家均携带家眷在镇江定居,以方便讲书,并将能站稳镇江码头作为演出成功的标志。因此,镇江便有了“扬州评话镇江说”之美誉。
“扬州评话”又称“维扬评话”“评词”,是用扬州方言清口讲说表演的一种独特的汉族曲艺形式,源于明朝末年,清代中叶达到极盛阶段,流行于镇江、扬州、南京、上海及苏北大部分地区,以及安徽东部等地。清代前期,扬州评话在镇江流行。据成书于嘉庆四年(1799年)以镇江风情为背景的小说《红楼复梦》描述,在元宵节活动中有“说评话、鼓儿词”的项目。19世纪后期出生于镇江住四牌楼曹家巷的姚梁栋,擅说《唐书》和《三国》,为已知的镇江早期评话艺人之一。
扬州评话经过不断传承发掘,书目丰富多彩,有《三国演义》《水浒传》《岳飞传》《隋唐》《东汉》《西汉》《绿牡丹》《济公传》《清风闸》《乾隆皇帝下江南》《彭公案》《西游记》《八窍珠》《九莲灯》《飞龙传》《飞跎传》《善恶图》《靖难故事》等二十余部传统书目。目前,镇江扬州评话艺术已列入江苏省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名录。
扬州评话在一定规模的书场内说演。旧时镇江书场遍及城里城外,尤其城外山巷、中华路一带的书场较多,主要有两类,一类是专业书场,一类是茶楼书场。专业书场专营说书,不卖早点和清茶,一日两场,分下午场和晚场说书;茶楼书场则早上卖清茶和素菜包子、什锦包子、烧卖、插酥草炉烧饼等早点,下午、晚上说书,兼供茶水,以说扬州评话为主,间演评弹。
专业书场有大西路上的“艺园书场”,小街吉康里的“双吉书场”,陶家门的“有余书场”,魏同兴巷的“银台书场”,太和里的“闲中趣书场”,板壁巷的“欣尝林书场”,小码头永宁里的“永乐书场”,松花巷口的“福来书场”,堰头街的“乐闻书场”,小门口的“鸿翠书场”,上河边的“鸿福泉书场”,小闸口的“畅和书场”,柴炭巷的“天升楼书场”,鱼巷的“天源书场”,日新街盆汤巷的“润州书场”,小码头新河桥口的“小龙江书场”,参府巷口的“福星书场”,五条街的“胜春书场”,南门大街的“如意书场”等等。还有书场巷,一是书场相对集中,二是具有一定知名度,如“安乐书场”等,因此冠名书场巷。
这些专业书场中,“双吉书场”“有余书场”“福星书场”三家场地宽敞,整洁明亮,能坐300人左右。其中“双吉书场”创办于清末,坐北朝南,为七架梁三间两厢砖木平房,天井加盖,上开天窗,房间全部打通,共设茶桌50余张。书场门口悬有一块“醒世良言”的小牌,三间房的正中靠墙设书台。上挂孙中山画像和对联:“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每天日夜两场,终年听客盈门,许多曲艺名家都曾在此挂牌演出。民国19年(1930年),镇江成立书社联合会,会址设在双吉书场。镇江沦陷期间,书场停业。新中国成立后恢复营业,1950年冬季,因经营不振而关闭。
镇江的茶楼书场也颇受书客们青睐,去听书的,有各个阶层、各式人物、各种年龄,听客们大都沏上一壶清茶,听上一段《水浒传》,既是品茗休息,又是一种艺术享受,优哉游哉!
茶楼书场和专业书场一样,时常接待说书弹唱艺人。龙江茶社、万和楼茶坊、春陛园茶坊、翠绿茶社书场的门口,具有茶坊特色的红色木牌上天天有海报,《三国》《水浒传》《清风闸》《八窍珠》《乾隆皇帝下江南》等精彩书目,都曾在上面出现过。万和楼茶坊柜台前的楹联也说得明白:“把以往今朝事重提起,破工夫明天请早些来。”长江畔义渡码头旁有一家名叫“天下第一楼”的酒楼,为清末镇江著名酒楼兼茶肆,内设书场,它有一副楹联颇为贴切:“酒后高歌听一曲,铁板铜琶唱大江东去;茶边清话问几许,星轺露冕从淮海南来。”
扬州评话的舞台布置十分简单,书场正面靠墙处搭一个不大的木台,上放一张挂有桌帷的条桌,后面摆一张椅子,在后沿墙上挂一块写着今天要说的评话的章回目录的黑板。条桌上放置一块醒木、一把折扇、一方手巾、一把茶壶或一个茶杯。醒木,是一块方寸大小,可敲击桌面的木块,即“惊堂木”,也叫作“止语”。说书艺人拿起“止语”在桌上一拍,台下的听客立刻鸦雀无声了。醒木常在开始表演或中间停歇的当口使用,作为提醒听众安静或警示听众注意力的道具,以加强表演效果,渲染气氛。
折扇作为道具出现在评话现场,艺谚云:“扇子古时有,指点分文武。假笔可代书,兵刃借它舞。”“扇子原本古有,刀枪棍棒凭它。文武九流各有差,唯我不分冬夏。”扇子還能代表各种器物,以不同姿势代表刀、枪、笔、纸。比如,折扇横在桌上就是桥梁,竖着往桌上一戳就代表房屋。
说书艺人手中的手帕称为“没大小”。它摊开来可作为宣读皇帝圣旨的一个道具,这圣旨那肯定是“大”了;说“小”,通俗点说可作为书信、布告,甚至上茅房的草纸,肯定是“小”了。所以,手帕也就称作“没大小”。这些道具使用得当,可使讲述大为增色。
书桌上的茶壶,号称“生机壶”,寓意说书人的手往茶壶盖上一捺,灵感滚滚,脑筋马上就“活套”起来。桌上的茶杯,又称“添语杯”,寓意杯中茶水喝下去生津,说书人话匣子也就一句接一句地打开了,话就源源不断。
说书艺人说书时脚上一般穿黑色的圆口布鞋,无论冬夏春秋都身着传统长衫,在台上不戴帽子不化妆,但要净面漱口,保持外形整洁。20世纪中叶以后,衣着不再固定为专穿长衫,道具也有所简化,特殊情况下可不用道具,站着即可说演。
艺人说书,通过口头说表来叙述故事、塑造人物、描绘景物、抒发感情的艺术手法,艺人统称为“表”,有“表是书中宝”之说。说书人说表有“方口”与“圆口”之分。方口语句整齐,富有节奏感;圆口近似生活语言,较灵活。其表演动作幅度较小,通常身子不偏出书台桌角,两足不露出书台桌围。说书人说书过程中可以休息但不能下台,过去说书一般讲三段,后来改为讲两段再休息一会。
镇江听书的人很多,双吉、有余、福星、如意、龙江、万和楼等几家规模较大的书场,几乎天天客满,他们所聘艺人多是扬州评话名家。比如金国灿擅说《岳飞传》《平妖传》;邓光斗、王少堂说演的《水浒传》功底深厚,百听不厌;康国华、康又华说演的《三国演义》,戴善章说演的《西游记》《西汉》,龚午庭、仲松岩说演的《皮五癞子》,金绥章说演的《彭公案》,樊紫章说演的《施公案》,郎照明、郎照星說演的《绿牡丹》皆脍炙人口,名重一时。当时镇江听书的书客中流传着这样赞语:“要听金国灿,不能吃中饭,吃了中饭没处站。要听龚午庭,吃饭不打停。要听邓光斗,吃饭就要走。要听王少堂,吃饭都着忙。”
镇江说书界最有名气、影响最广的当数扬州评话艺人王少堂。王少堂出身说书世家,7岁从父学艺,9岁登台,12岁以家传武(松)十回正式从业,在书坛崭露头角。20岁时成为业界四大名家之一,在镇江名气极大。王少堂上承先辈之业,下衍家族书艺,说书神形兼备,描摹殆尽。他的表演,说表细腻、形神兼备、张弛有度、口齿清雅、神采夺人,段段精彩,回回引人。人称其艺术“细致而不累赘,壮美而不粗疏”。京剧大师梅兰芳曾与他在同一电台演出,赢得了“听戏要听梅兰芳,听书要听王少堂”的赞誉。王少堂的父亲玉堂,伯父金章,弟弟少卿全是说《水浒传》的扬州评话艺人。人称玉堂是活李逵,金章是活武松,少卿是活时迁。抗战前,王少堂在镇江书社联合会担任主委职务。
王少堂的儿子王筱堂及孙女王丽堂皆直承祖业。新中国成立初期,王筱堂是镇江市戏曲评弹协会主任,后来担任镇江市曲艺团团长、镇江市文联副主席、中国曲艺家协会江苏分会副主席、江苏省文联委员。之后,王丽堂也成为江苏省曲艺团的顶梁柱,她在祖父“甜、粘、锋、辣”之艺术风格的基础上,说演更脆雅,语言更洗练,有“秀口”和“盆豁桶倾一串珠”之誉。王筱堂祖孙四代的“武十回”“宋十回”,镇江人百听不厌,成为名副其实的王派《水浒传》艺术世家。
1949年4月镇江解放后,在推陈出新方针的指引下,扬州评话艺术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先后成立了戏曲评弹协会、曲艺联谊会、戏剧曲艺工作者协会,创作或改编了一批反映革命斗争题材和现实生活的长篇及中短篇书目,如《烈火金钢》《林海雪原》《红岩》《一笔救灾款》《戚老七养鳖》《李家庄变迁》《京江怒涛》《一路顺风》《陈司令看亲家》《一张火车票》《猫王传人》等。
《镇江市志》记载:“建国后,镇江有艺园(260座)、鸿翠(300座)、有余(180座)、新龙江(220座)、大众(200座)书场5家。其中位于大西路的艺园书场,较整洁明亮,专演苏州评弹。其他书场都说扬州评话。1955年,新龙江、大众两书场关闭。1958年,雨花书场开业,有250座。1959年1月,艺园、雨花、鸿翠、有余成立联营书场,统一管理,属市影剧公司。4家书场独立核算,自负盈亏。”
随着时代变迁,加上一些评话名家相继去世,镇江市的扬州评话艺术面临岌岌可危、濒临失传的窘境,目前会说扬州评话的艺人,只有年逾古稀的省级代表性扬州评话传承人黄俊章老先生一人。为了抢救这一即将消失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近年来,镇江市打造了扬州评话“文心书场”,每周两次,每次两场,免费向书客开放,由镇江扬州评话老艺人黄俊章老先生演绎家传五代的全本侠义书《八窍珠》。同时,北固山推出“甘露书场”,“润心书场”也在润州区文化馆内挂牌,开讲传统扬州评话《乾隆皇帝下江南》等书目。
(题图:南园艺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