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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新民与中国航天

2017-06-10王建蒙

神剑 2017年2期
关键词:发射场老总火箭

王建蒙

2017年2月12日15时,中国航天百岁老人任新民离开了我们。他是中国航天事业的开拓者和奠基者、著名导弹和火箭技术专家、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中国科学院资深院士、国际宇航科学院院士。任新民从参与开创中国的航天事业起,见证和践行了中国航天事业发展的全过程,为祖国航天事业奋斗了半个多世纪,年过九旬还在为祖国新型号火箭的发展奔波努力,常常提着公文包到办公室工作。他为中国几代航天人留下了受益无尽的财富和恒久的思念。我们敬佩的不仅仅是他百岁高寿,更是他对事业的追求。

我与任老总结识于40年前,是他受命中国试验通信卫星工程总设计师。那时他已经是航天工业部的前身第七机械工业部的副部长,并且早在此10年前就是火箭研究院副院长兼液体火箭发动机研究所所长。那一年我从清华大学毕业,被选送来到当时非常保密的西昌卫星发射中心建设工地。西昌卫星发射中心将承担通信卫星工程的发射任务,任新民是卫星系统、火箭系统、发射场系统、测控通信系统和地面应用这五大系统的总设计师。那时候我知道任新民这“总总师”是大科学家,是大人物,是老总,但当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却发现他衣着朴素、慈眉善目、不善言谈,丝毫看不出领导的派头,又从众多航天老前辈与任老总的交流中,看出他是一个严肃而严厉的老头儿。

西昌卫星发射中心最初执行卫星发射任务时,我正在发射场做组织指挥、计划协调工作,有机会每天能与任老总在一起。追思那些跟随任老总在烈日下的发射场、在高耸入云的发射塔、在弥漫着液氢液氧雾气的火箭旁、在测试卫星的洁净厂房的岁月,任老总对航天事业的责任心、对火箭试验的认真度、对操作中发现问题时不留情面的犀利目光和严厉表情,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创造中国航天多个第一

1949年8月,已经在美国密歇根大学研究院获得工程力学博士学位、并被美国布法罗大学机械工程系聘为讲师的任新民,毅然返回祖国。回国后,他在南京华东军区军事科学研究所任研究员。1952年作为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筹备委员会委员参与哈军工筹建工作。

1955年11月25日,在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炮兵工程系任副主任的任新民,见到了由陈赓院长亲自陪同、刚从美国回到祖国两个月、前来学院参观考察的钱学森。当任新民向钱学森详细介绍了炮兵工程系教学情况和试验设施后,两人一见如故。钱学森对任新民关于炮兵工程系发展的设想非常赞赏。交谈中,任新民谈到他对我国研制火箭的见解,引起钱学森的共鸣。之后,任新民会同金家骏、周曼殊一起起草了《对我国研制火箭武器和发展火箭技术的建议》,上报学院。这个报告经学院研究、修改后转报中央军委。钱学森主持对我国研制火箭武器和发展火箭技术的有利条件和需要解决的問题进行了分析,向中央递交了《关于研究与制造火箭武器的报告》。1956年1月20日,中央军委扩大会议专题研究了这个报告。这是国家领导人首次对研制火箭和导弹武器进行的讨论。任新民则是我国最早提出发展火箭与导弹技术书面报告的航天先行者。

1956年1月25日,毛泽东主席在最高国务会议上发出号召:“要在几十年内,努力改变我国在经济和科学文化上的落后状况,迅速达到世界先进水平。”1月30日,周恩来总理在全国政协会议上提出:“向科学技术大进军。”国务院成立了周恩来总理任主任委员的科学规划委员会,开始编制《1956-1967年科学技术发展远景规划纲要》,在钱学森的主持下,任新民等人着手制定了规划纲要第37项《喷气和火箭技术的建立》。这项规划纲要对推动我国航天事业的起步起到了重要的奠基作用。

1956年5月26日,周恩来主持中央军委会议,指定钟夫翔、钱学森负责筹建我国导弹专门研究机构国防部第五研究院,钱学森力邀任新民一起参与开创中国的航天大业。1956年8月,任新民奉命从哈尔滨来到北京,开启了他的航天人生。从此,任新民的一生在中国航天创造了多个第一。

1956年10月8日,我国专门负责导弹、火箭研究管理的国防部第五研究院宣告成立,任新民参加了成立大会。11月23日,国防部五院宣布设立10个研究室,任新民受命主管导弹总体技术研究的总设计师室主任,他是我国火箭总体设计第一人。

1956年12月,任新民奉命前往中苏边境城市满洲里接收苏联援助中国的两发P-1近程地对地导弹和一个建制营的官兵及技术装备。这是一项绝密任务。导弹抵达中苏边境,为了严格保密,他们只能在夜晚零下40℃的冰天雪地里秘密奋战。整整一夜,他们出色地完成了导弹调换车皮、产品转运,将导弹及备件如期运抵北京。12月29日,中苏双方在北京举行两发P-1导弹交接验收及签字仪式,任新民作为中方代表在交接协议上签了字,成为中国接收导弹第一人。

1960年3月,苏联背信弃义、撕毁合同、撤走专家。任新民义愤填膺,在导弹副总设计师兼发动机总设计师任上憋着一口气,全身心投入导弹研制。不到3个月,中国仿制导弹在酒泉基地发射成功。这是他在中国航天征程迈出成功之路的第一步。

1961年9月,任新民在国防部五院火箭分院副院长兼任导弹型号副主任委员任上,率队自主研制火箭发动机,首次试车成功,接着,在兼任液体火箭发动机研究所所长任上对发动机挖潜改造,提高导弹的射程,研制成功了大推力液体火箭发动机,成为中国导弹发动机第一人。

1970年4月24日,中国成功发射了第一颗人造卫星,而运载卫星的“长征一号”运载火箭是中国第一枚用于发射卫星的火箭,任新民担任该火箭的技术总负责人,成为中国运载火箭第一人。

1978年1月,任新民在第七机械工业部副部长任上,专门负责运载火箭、卫星的研制、发射工作。此时中国航天启动了总师管理制,他出任中国试验通信卫星工程总设计师、中国实用通信卫星工程总设计师,堪称中国通信卫星第一人。

1980年5月18日,中国向南太平洋预定海域成功发射了第一枚远程运载火箭,任新民担任发射场区总指挥,成为中国远程运载火箭发射第一人。

1984年8月,随着中国航天进入应用阶段,任新民受命于“风云一号气象卫星工程”“新型返回式遥感卫星工程”总设计师,成为气象卫星、新型遥感卫星第一人。

1986年11月,中国航天宣告进军国际市场,用中国的运载火箭承揽外国卫星发射任务,任新民出任发射外国卫星工程总设计师,是发射外国卫星第一人。

2017年2月12日,巨星陨落,享年102岁的任新民是名副其实的中国百岁航天第一人。

攻克液氢液氧火箭发动机

1975年3月31日,毛主席亲自批准了《关于发展中国通信卫星工程的报告》,开启中国航天具有历史意义的“331”通信卫星工程。其实早在这之前,任老总就认为,中国发展通信卫星技术,必须拥有能将通信卫星送入距地球36000公里赤道上空地球静止轨道的运载火箭。火箭飞行的动力源自发动机。任老总提出,中国航天突破低温技术搞液氢液氧发动机是迟早的事,把液氢液氧发动机搞出来,中国的火箭发动机必将跨越一个新台阶。由此,他开始了在新型运载火箭上使用液氢液氧发动机不遗余力的努力。

火箭液氢液氧发动机具有明显的高比冲。比冲值越高,发动机效率就越高,推力就越大。虽然世界公认液氢液氧是一种极好的低温高能推进剂,但需要解决诸如高速液氢涡轮泵的研制、高效燃烧技术、再生冷却技术、超低温密封材料技术、储箱绝热技术、加注、增压、排放及安全操作技术等等一系列问题。另外,液氢、液氧易燃、易爆、运输困难、贮存危险,给使用带来诸多难题。

任老总很早就提出,应该迅速开展液氢液氧发动机的探索和研究,开展一些对关键技术的攻关是非常必要的。在他的提议下,液体火箭发动机研究所专门成立了一个液氢液氧发动机工作组,他经常参与工作组的讨论,实时提出自己的见解,从设计目标、技术方案、研制难点到实现路径、人员安排、试验步骤等方面都不断提出具体要求和建议,并且每个月都要听取工作进展汇报。这种顶层设计的缜密思路和技术民主作风得以使工作步步深入。

火箭液氢液氧发动机是一项世界难题,这种新技术的研制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可能一帆风顺。接踵而来的困难使有些人产生了畏难情绪,甚至有人怀疑当时中国基础材料的技术水平有没有可能使研制进行下去。在这种情况下,任新民给大家鼓劲:“中国要想在本世纪末成为航天大国,甩掉落后帽子,眼睛必须瞄准当代火箭发动机的技术前沿。我们要打破常规,绝不能被困难吓倒。要说风险,航天本身就是个风险事业,如果怕困难、怕失败、怕风险,那还搞什么航天!”铮铮话语,感人肺腑。

一次,我在中国运载火箭技术研究院参加长征三号火箭的一个会议,那天会上汇报的都是好结果,大家个个由衷地高兴,任老总的心情也非常的好,他提出与大家一起去材料研究所看一项低温材料试验的演示。

来到试验现场后,我看到朱森元站在一个特殊的罐子旁笑迎大家。朱森元在对液体火箭发动机冷却剂超临界传热计算方法和沸腾换热临界热流计算方法的研究上颇有建树,享有盛名。任老总高兴地对大家说,朱森元他们攻克了液氢液氧火箭发动机低温技术方面许多难题,今天请他给大家演示一个材料在超低温环境下的变化。说着,只见朱森元掀开容器的盖子,一股白色的雾气从罐子冒出来向地面漂浮漫延。那是一个储存液氮的容器,朱森元用一个长把夹子,把一块柔软的橡胶小心翼翼地放入罐子里。他对我们说:“这是一块用于常规推进剂加注管道法兰盘的橡胶垫材料,这种橡胶在常温环境下柔软有韧性、密封性能也非常好,但是在超低温情况下,可就完全变了一种情况。”于是他用那把夹子,从液氮罐子里夹出一块黑黑的像瓦片一样的东西,向旁边的空地上摔下。大家惊奇地看到,这块东西如同玻璃一般顷刻成为碎片。朱森元告诉大家,常温下柔软的橡胶,在超低温介质里比玻璃还要硬,比玻璃还要脆。这也是液氢液氧发动机无数个需要解决的超低温材料中的一个。要把超低温推进剂用于火箭,那真是一项深奥的尖端技术。

当液氢液氧发动机的研制进入工程试验阶段,任老总在发动机试车方面投入了更多的精力。他不畏发动机在试车时易燃易爆的险峻,曾经在发动机试车发生爆炸时,他竟然冲刺一般跑到还冒着烟的发动机旁,就是想查看到最原始的故障现象。研制中100多次不同工况点火试车,他几乎悉数坐镇试验现场,同大家一起分析故障,查找原因,共同制定解决方案。他要拿到第一手依据,实际上,他的行动已经在给大家鼓劲。

1982年,通信卫星工程五大系统的研制建设按总体计划即将完成,用于发射通信卫星的长征3号运载火箭的液氢液氧发动机,也进入研制尾声的关键阶段。但发动机点火试车中,却多次发生涡轮泵严重损坏,导致试车连续失败。发动机试车不能顺利通过,将会拖整体计划的后腿。大家既着急又没有办法,任老总的内心更是焦急如焚。但任老总觉得,关键时刻,越是容易急躁,越要静下心、沉住气、稳住神。尽管昼夜加班时间紧,但他还是提议放一天假。他是想讓大家冷静下来,突破原来的禁锢扩展思路。而他自己的大脑并没有停止对发动机故障的思考。

经过反复分析计算,大家发现发动机在每分钟数万转高速转动时,轴承的刚性与柔性、回旋振动与同步共振都会发生变化。按照这一机理进行验证试验,故障症结被找到。任老总确定了改进方案后,1982年11月再次进行不同工况下的多种状态试车,均获得圆满成功。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刚找到涡轮泵旋转轴的故障原因,发动机试车中又出现了缩火现象。发动机的缩火是发动机点火工作中,从发动机喷管中喷出来的火焰瞬间停顿一下又继续喷火。而且一次试车出现数次缩火。这种缩火现象在火箭飞行时将会造成失稳,还可能引起发动机故障熄火,将会对飞行可靠性带来严重威胁。此时,距火箭总装时间已经很紧迫了,任老总组织研究,根据故障分析结果,果断提出加大流量、提高启动功率、调整程序、改善液氢品质四项明确措施,使发动机缩火问题得到了圆满解决。

当长征三号火箭托举着东方红二号试验通信卫星成功飞向太空那一刻,业内人士都非常清楚,新型火箭背后的真正英雄是液氢液氧发动机。

科学试验就是凭借聪明、智慧和想象力,在一次次挫折中发现问题,在一次次失败中找到规律、找到解决办法,最后走向成功。难怪有人问任老总,中国航天精神的精髓是什么时,他干脆地回答,就两个字:实践!

辉煌背后的险峻

1983年9月,试验通信卫星和长征三号运载火箭先后运抵西昌卫星发射场。长征三号是一枚三级运载火箭,一级、二级由上海研制生产,三级火箭由北京研制生产,火箭在工厂完成测试后,分别从上海和北京用特殊铁路运输车,运到西昌发射场进行装配、检测、发射。这一次,任老总在发射场驻扎长达7个月。那是我第一次参加卫星发射任务,我在发射场的主要工作是深入现场了解掌握第一手情况,现场协调,为发射任务计划实施提供依据。在这7个月中,我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任老总在火箭、卫星测试现场忙碌的身影。我也发现了一个捷径,那就是跟在任老总身边总能掌握到关键问题。因为任老总一般提出的问题既深入、又准确,我能学到许多没有机会学到的火箭、卫星很实用的本领,确实受益匪浅。其中任老总决策更换一级火箭发动机,是一件惊心动魄的事。

1983年底,马上就要到新年了,火箭按计划完成技术阵地测试,大部分人员很新鲜地要体验在发射场过新年,少数人员在测试厂房做火箭转往发射阵地的准备工作。按照计划,新年一过,火箭就要在发射塔上起竖、对接,也将标志着火箭发射进入倒计时。

一天傍晚,我们与任老总都在饭堂吃饭,突然一位技术人员很匆忙地来到任老总旁边,对着任老总耳朵嘀咕了些什么。只见任老总眉毛一竖,瞪着眼睛把筷子一摔,什么也没说,起身疾步走出饭堂。我们赶快跟出来,一看任老总的车向火箭测试厂房开去,心里咯噔一下——肯定是出事了,便也尾随过去。我们在火箭测试厂房更衣间,换上洁净工作服来到火箭旁时,见任老总正铁青着脸听操作人员汇报:“我们在火箭撤收时,突然发现一级火箭的四个发动机没有装防护拉杆,火箭从上海出发的整个运输途中都是这样的。”大家站在发动机前,从外表虽然丝毫看不出发动机有任何异样,但从上海到西昌,铁路长途运输中的振动究竟对发动机有何影响,却无人知晓。

任老总听完非常生气,嗓门一下子提高了许多:“这完全是工作不认真、不细致造成的!现在有谁能肯定地说对发动机有没有影响?现在发射场的条件能拿到测试数据吗?有没有影响必须要由数据说话!如果没有数据,为了保成功,只能换发动机!火箭不能带疑点上天绝不是一句空话!”

啊,换发动机?谈何容易!航区数个测量站、将要开赴太平洋的远望号测量船在待命:数千公里通信电路保障要调整:数吨重、价值数百万元的发动机在发射场更换受条件限制,装配不易,拆下来再装上风险更多;发动机往返上海要安排专门运输,时间拖延对其他系统带来的潜在风险,涉及五大系统的计划协调难以想象……千斤重担即刻压在当时年近七旬的总总师身上。

但火箭不带疑点上天必须在这里得以落实。经过加班加点、昼夜兼程的几天,这些工作全部完成,更换了发动机的火箭威武地耸立在了发射塔上。

1984年1月27日,大家翘首以盼的试验通信卫星任务发射场区指挥部决策会议,按计划在距离火箭不足100米的阵地会议室如期召开。当火箭系统、卫星系统、发射场系统都分别汇报完发射前技术状态和准备情况后,任老总极其严肃地做归纳发言:“目前火箭、卫星的技术状态良好,测试中出现的问题已经全部查清并处理,火箭、卫星在地面发现的所有问题都已经全部清零。我建议请求上级批准这次发射任务。当然,如果火箭上天后还会出现什么问题,我认为那是我们目前的认识和技术水平问题,有待于通过发射飞行的实际情况积累经验。”

任老总的这番话,真好比电影里发动战斗总攻前的钢铁誓言,让第一次听到的我强烈地感觉到,航天发射场犹如没有硝烟的战场。可当我真正在发射场亲历发射任务时才知道,发射场也会出现硝烟,发射场也会流血牺牲。

1984年1月28日深夜,大凉山深处的夜晚寒风凛冽,寂静的菠萝沟向两河口汇集的潺潺流水、天上的繁星、发射塔架的灯光一齐在闪烁,人们都沉浸在梦乡里。而负责火箭常规推进剂加注人员上岗了,他们准时就位于加注控制室,没料到任老总深夜也掐着点来到了这里。多年来,任老总早已养成深入第一线,掌握第一手资料的习惯。了解任老总的人知道,火箭第一次在发射场实施推进剂加注,他是一定会来到现场的。

零时30分,随着动力系统指挥员“开始加注”的口令声,常规推进剂从地面的贮罐中“哗哗”地流入火箭的贮箱。推进剂是火箭发动机产生推力的源泉,一级加完加二级,燃烧剂加完加注氧化剂。当阳光普照在发射场的时候,上百吨推进剂在加注人员的精确控制下,安全地灌注到了火箭“肚子”里。任老总冒着燃料泄露毒气弥漫的风险,站在身着防护服、头戴防毒面具的操作手旁边,给予年轻操作人员无形的动力。

1984年1月29日发射当日清晨,我见几个战士在控制室的山洞口,从车上往下卸成筐的面包和盛水的大塑料桶,便小聲问旁边指挥卸车的副参谋长是怎么回事。他用手挡着嘴,对着我的耳朵神秘地说:“这是以防万一,为你们这帮在山洞里指挥发射的家伙准备的救命干粮。”

这是西昌发射场首次执行发射任务,是中国当时最大的火箭第一次点火,发射控制室的山洞第一次经受强烈的轰鸣震动,注满上百吨燃料的火箭距离山洞不足百米……我再看,发射塔四周的建筑物,为了防止冲击波,所有的窗户玻璃都贴上了米字形的白纸……瞬间,辉煌与险峻交织在脑海。而这时任老总气定神闲,就站在不远处的火箭旁。

眼前的发射场看似平静,却猛地撞击了我的大脑。我意识到,如果发生不测,火箭爆炸、山洞坍塌、人员被困、就会出现血与火的壮烈。

光荣与恐惧、兴奋与严酷、辉煌与险峻,难道久经沙场的任老总不明白辉煌背后的险峻?我感觉到任老总对各种风险、各种故障处置预案自信,越是紧急关头越能看到他的镇定。任老总的镇静让我陡增神圣使命感。此时,我脑子里在想,为了共和国新型火箭的第一次升空,我豁出来了!能与任老总坐在一起参加火箭发射,即使光荣牺牲也值了!

火箭点火前的那一刻,我看见坐在旁边的任老总镇定地紧盯着面前的显示屏,听着火箭点火倒计时时钟发出“滴答滴答”的钟表声,崇高的使命感顿时压倒了险峻与恐惧。久经沙场的任老总就是我们的“定海神针”!

发射场“闪电行动”

利用地球同步轨道定点卫星通信,具有距离远、容量大、覆盖面广、质量好、可靠性高和机动性强等优点。但通信卫星工程是一项技术复杂、学科繁多、涉及面广的庞大系统工程。当时,日理万机的周恩来总理亲自批示、亲自督促检查工程进展。任新民则日夜兼程深入第一线订计划、抓质量、攻难关、抓落实。

这次发射即将进入“4小时准备”倒计时程序,15时25分是发射前的一个关键时间节点。这个时间要对火箭进行一次重要的功能检查,检查没有问题将要对火箭分别实施液氧和液氢加注。然而,指挥员刚刚下达发射倒计时“4小时准备”口令,操作人员发现火箭稳定系统偏航波道输出信号异常。

这一现象立即打乱了正常发射程序。不搞清楚问题的准确原因,发射程序不能继续往下进行。经判定为陀螺平台功能性故障。火箭陀螺平台关系到火箭飞行中的稳定控制。飞行中陀螺平台敏感获取俯仰、偏航、滚动三轴的动态信息,与理论值的微小偏差,都会牵动控制系统反馈发动机进行调整,若调整不过来将会发生火箭自毁爆炸。反之,如果陀螺平台由于故障而发出虚假偏差信号,那后果更是不可想象。

任老总即刻从山洞里的发射控制室,急匆匆来到发射塔架后面的阵地会议室。他听完陀螺平台故障现象的汇报后,明确表示要本着负责任的原则,终止当日发射的计划安排。既然大家一致认为是功能性故障,那就必须要对即将发射的火箭陀螺平台予以更换,不彻底解决隐患绝不发射。

做出了这个决定后,任老总与发射场领导很快确定了相应计划安排。此刻的火箭除了三级的液氧、液氢尚未加注,其他一切都已经是发射状态。上百吨常规推进剂在待命发射的火箭里能够存放多长时间?没有经验数据:推进剂的发射温度是按照环境气温预报准确计算的时间:陀螺平台安装在火箭顶部的仪器舱下,仪器舱上部安放着卫星,卫星的外面罩着整流罩,要更换陀螺平台必须按照反程序一步步操作。以前火箭、卫星都是在发射塔上对接叠加,而此刻却要在待命发射的火箭上进行从来不曾有的往下卸,再按程序将备份陀螺平台装上,还要报上级协调五大系统问的工作计划。这么多工作既要昼夜抢时间,又不能忙中出任何差错。

任老总一天数次来到火箭旁,注视操作人员的一个个动作。他虽然坐镇现场默不作声,但那严肃的表情、犀利的眼神,给在场所有人以无形鞭策和鼓励。55小时过去,全部工作逐一完成,各系统有条不紊地重新进入发射程序。

1984年1月29日20时24分,历经艰险的中国第一枚新型运载火箭发射升空。任老总坐在山洞里的发射控制室,目不转睛紧盯着发动机飞行推力曲线和发动机燃烧室压力曲线显示屏,50秒、100秒、200秒、500秒……一级关机,二级点火,一二级分离,二三级分离,三级一次点火正常,每一个口令都敲击着任老总的神经,火箭的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任老总的心。火箭随着空气稀薄、重量减轻,飞行速度越来越快,火箭产生的加速度已经达到第一宇宙速度,火箭冲出大气层继续向预定目标飞行。然而,三级火箭按飞行程序经过200秒无动力滑行,再次点火仅3秒钟,发动机燃烧室压力迅速下降为零。指挥室里的大部分人员并不知情,还在为火箭的每一个动作兴奋鼓掌。任老总沉痛地说:“你们还鼓什么掌,发动机出问题了。”

首次发射,卫星未能进入预定轨道,作为工程总总师压力之大可想而知,而问题出在苦苦研究了十几年的液氢液氧发动机上,的确让任老总内心苦不堪言。任老总在失败的瞬间并没有被发动机故障击垮,他的思路马上转到需要立即搞清楚故障原因、立即搞清楚发动机故障属于什么性质的问题、有没有可能抢在4月份的发射窗口重新组织再次发射上。任老总带着这些问题召开了会议。他认真聽取了大家的分析判断后提出,当务之急是把发动机故障原因和机理搞清楚。我们必须要用科学、用数据、用道理来说话。

这时,他拿出聂荣臻元帅在发射第二天写给全体发射试验人员的慰问信:“这种极复杂的科学试验,哪能要求必须一次成功,何况这次是最新发动机的首次上天试验,在欧美几个少数国家也是经常反复失败、成功,才掌握了新技术的。所以,只要大家认真对待,从中分析原因、查明故障、得出经验,我国的同步地球轨道卫星一定会发射成功。现在关键的一字之差,是鼓气,还是泄气,我相信同志们一定会以科学的态度,继续努力,终会获得成功。”任老总坚定地说:“我们现在就应该把思想认识统一到聂帅的慰问信上来。”

任老总随即组织技术人员,以火箭飞行遥测数据为依据,对故障现象、产生故障的原因机理、应当采取的改进措施以及时间周期,深入研究并取得了共识。他主持编写了《长征三号运载火箭第一发飞行试验故障分析及采取措施的汇报提纲》,从发射场飞往北京,向国家主抓航天重大工程的时任国务委员、中央军委副秘书长张爱萍等领导、机关做了专题汇报。任老总带着获批重新组织发射的重任,登上了返回发射场的飞机。

发射时间已经确定,但他认为发动机故障的解决方案并不理想。这个问题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任老总。在疾驰的汽车里,在气流颠簸的飞机上,他虽然闭目养神,可大脑一刻都没有停止苦苦思索。半夜里,在成都开往西昌的火车上,他猛地一下坐起来,把大腿一拍,突然说:“液氢液氧发动机启动时改变混合比,增加液氢流量,不就可以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了嘛。”秘书把软卧包厢的灯打开,任老总取出一张纸画出一个草图后,竟呼呼地睡到了火车进站。过后,大家对任老总的草图思路计算、设计、验证后命名为“液氢旁路系统”。就是这个新增加的旁路,从根本上解决了液氢液氧发动机飞行中暴露出来的致命问题。

1984年4月8日19时20分,长征三号第二发火箭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离开发射台,飞离地球,准确进入预定轨道。

中国试验通信卫星工程获得圆满成功,标志着我国成为世界第五个掌握地球静止卫星技术的国家。

自1月29日到4月8日的70个日日夜夜里,任老总于西昌、北京之间往返穿梭,亲力亲为,彻底解决了火箭飞行所暴露出来的问题,完成了更换火箭发动机、更换火箭陀螺平台,完成了发射台烧蚀修复、电缆铺设、状态恢复工作。整个再次发射准备速度快、质量优、效率高、渠道畅、各方配合好,实为前所未有。任老总高兴地赞誉这是中国航天当时的“闪电行动”。

发射场的刚柔老总

1985年中国政府庄严宣布:中国长征系列运载火箭投放国际市场,承揽对外发射服务。这一消息震撼全球,迅速在国际引起强烈反响。用中国火箭发射美国制造的卫星,不仅打破西方国家在航天领域的垄断,为中国在航天国际市场博得一席之地,而且也是壮国威、振民心、鼓舞民族士气的好事。

1986年11月27日,国防科工委召开外国卫星发射任务第一次工作会议,任命任老总为对外发射卫星工程的总设计师。中国的火箭在激烈的国际竞争中取胜、获得卫星发射合同来之不易,在中国的西昌卫星发射场发射美国制造的卫星,令中国人扬眉吐气,也让任老总又一次铆足了劲头。

1990年初春,美国卫星操作发射队一行数十人,带着自己的安保人员连同卫星,随波音747大型运输专机一起,浩浩荡荡开进寂静的大凉山。昔日发射场的宁静,被一群白皮肤、蓝眼睛、黄头发的“洋人”打破。最引人关注、吸引世人目光的,是美国制造的卫星,美方为这颗卫星曾在全球找了一圈发射机构,最后确定选用中国长征三号火箭来发射。

美国制造的“亚洲一号”通信卫星和改进型长征三号运载火箭如期运抵西昌卫星发射中心。任老总深知发射美国卫星的重要性、影响力和责任重大。以往的航天工程是五大系统,这次虽然只有火箭、发射场、测控通信三个系统,但美国卫星与火箭之间机械接口、电信号接口与发射塔的接口都是全新问题。最为棘手的是,受美国人技术保密规定和措施所限,技术接口协调,这个本来相对简单的事情,变得比以往复杂很多。那时,我已经于几年前被上级一个命令从西昌调到北京,任总部机关主管火箭、卫星发射处长。我又一次来到西昌发射现场,并且又与任老总朝夕相处。面对发射外国卫星出现的新问题,我发现,作为工程总师,任老总非常明确地认定一点,那就是确保火箭质量,确保发射成功。

任老总平素待人温和,但他发火的时候,大家还是会感到震惊。

那次卫星在发射场已临近发射,按照发射程序正在进行“总检查”时,控制室的监视仪器上,突然出现遥测电源“过压报警”显示,与之有关的各个系统反复验证,也没能复现故障。按照发射计划,两天后将要对火箭实施推进剂加注。但故障现象不复现,故障原因无法判定,发射程序怎能继续!有人提出,不用再找了,反正火箭上还有一套过压保护装置。当这一意见汇报到任老总那里时,任老总一反平常的温和面孔,手用力地把桌子拍了一下,大声说道:“有人提出放过故障疑点?我这里要告诉他,不要说我不同意这样做,就是这种想法我都不能同意!我们总在强调‘严肃认真,周到细致,稳妥可靠,万无一失,难道周总理的话对我们只是摆设!难道我们可以光说不练!我们天天讲火箭不带疑点出厂,不带隐患上天,我现在倒是想听听提出这个想法同志的解释,不知道你这同志有什么理由能把我说服!”

本来就严肃的会议,在任老总火冒三丈的质问下,又增添了几分紧张。会议室里安静异常,没有任何人能对任老总的质问提出异议。参加会议的人员有的低头无语,有的一脸茫然。人人对火箭的测试规定都非常熟悉,但在具体问题上为什么就态度不明了呢!大家把目光聚集到了任老总那里。

任老总看到没有人打破这沉默的气氛,他用坚定的口气讲道:“丝毫的马虎和侥幸都会后患无穷。一定要把疑点找出来,一定要把问题彻底查清楚。宁可大家都等你这个系统查故障,宁肯推迟发射,也要把问题搞个水落石出。火箭绝不能带着隐患上天!”

在发射场有个规矩,那就是要确保火箭、卫星发射前所做的千万个测试指标数据全部符合发射要求,所有设备全部实现零故障、零隐患、零差错。这些说起来容易,但真正落实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也许是技术人员受到任老总“敲打”来了灵感,也许是强烈责任感激活了思维,也许是堵塞了侥幸心理的后路,大家集思广益,仅用了半天时间就复现了故障,查清了隐患,随即采取了相应措施使问题归零。这时的任老总面孔恢复了常态,又是一副镇静的神态端坐在那里。任老总发的这通火,再一次提出增强责任感的要求,又一次为操作人员敲响了严谨务实的警钟,大家心服口服,也在我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迹。为什么火箭发射前要一遍又一遍地检查、测试?原因就是这对发射意义重大,与成败息息相关。

一次,任老总参加技术测试阶段汇报会,遥测系统人员针对一台遥测设备出现的故障,做了分析汇报。没想到任老总认为这不是小事,于是刨根问底紧追不放。遥测系统副主任设计师辩解说,设备在北京出厂前曾经做过试验。任老总一听,竟然猛地站起来,指着那位设计师发火吼道:“你撒谎!”他接着说:“我们天天讲质量是火箭的生命线,为什么遇到实际情况就想混过去?这样的扯皮会不用继续开下去了。你们回去自己先查出厂记录,查清后再开会。”第二天继续开会,这位被批评为撒谎的副主任设计师检讨说:“从北京带到发射场两台设备,查看出厂测试记录后,作为备份的那台设备在北京做过试验,而这台有问题的装箭设备确实没做过试验。”任老总笑着说:“我知道你不会故意撒谎,是记错了。但是,做我们这个工作,就是记错那也是不允许的!”

任老总面对问题发火、批评丝毫不留情面,通常都是对事不对人,而发火的结果则起到了举一反三、警示所有人杜绝松懈麻痹的作用。若他一旦发现自己批评错了,也会立即做检讨。一次发射前夕,卫星测试中发现星上一台电子儀器显示异常,操作人员设置了各种状态仍然没有查清故障。无奈之下,卫星人员找到承担电子仪器生产的中国科学院研制单位,人家非常有把握地说:“我们的仪器在卫星上只是科学探测。目前的故障可以肯定不是这台仪器引起的。”卫星操作人员又经过反复验证,终于查明了是卫星自身的原因。任老总听后,专门代表发射场试验队,到科学院研制单位检讨对故障的判断错误,自己主动承担了责任。有人说,你这样的老总,还用去认错?任老总瞥了他一眼:“无论什么总,有了错,就得承认,就得改。否则,那就是害人害己,一文不值。”这正是验证了一句古话:知耻者近乎勇,知错者近乎智。

随着发射计划的临近,美国制造的“亚洲一号”卫星在西昌发射场测试也接近尾声。中美双方协调中,美方提出要在长征三号运载火箭顶部的整流罩上喷涂美国国旗。这个问题大家闻所未闻,也毫无思想准备。问题反映到坐镇发射场的任老总那里,需要请任老总签字定夺。没想到他坚决反对。任老总说:“我堂堂中华人民共和国自己的火箭为什么要喷美国国旗?我的火箭全部是自己的东西,连颗螺丝钉也没有一个是外国的,为什么要喷美国的星条旗?我不同意喷涂美国国旗!”

那边美国人坚持要按国际惯例,在中国五星红旗的另一边喷涂等比例的美利坚星条旗,这边任老总态度坚决,毫无松动。第一次执行发射外国卫星的国际合作,既没有经验借鉴也没有教训可寻。国旗貌似事小,但若僵持必会影响到整个发射计划,那可就要用国际法律来约束商务合同了。问题上报北京上级机关后,经过慎重研究,决定既然是国际合作就应当按照国际惯例,既然是商业航天发射就应按照商业合同办理。

这一决定转达任老总后,没想到他态度平静地说,那你们就赶快按决定去办,但我保留意见。大家面面相觑悄悄退出,出门后才敢小声嘀咕:这老头儿真够倔的。

任老总性格虽然倔强,但思想并不僵化。勤于思考、善于学习的任老总及时了解情况,认真分析了国际合作要素,没几天便主动提出自己也要以改革开放的思维来对待航天国际合作。这就是任老总的性格。

1990年4月7日,长征三号运载火箭将“亚洲一号”卫星准确送入轨道。“亚洲一号”卫星的成功发射,为中国进入航天国际市场创造了良好开端,打下了坚实基础。

在后续为澳大利亚发射美国制造的卫星、为美国发射的多颗铱星、为国际通信卫星组织发射卫星时,任老总对中国不同型号的火箭上喷涂相关国旗时表示支持。我们感到任老总做事认真、为人耿直,勤思进取。用当前的话来说,任老总是善于学习、勇于创新的。

这是任老总严厉发火的一面,但也有柔情令人感动的一面。

发射“亚洲一号”卫星任务时,我与任老总住在发射场招待所同一个小楼,任老总住在二层,我住一层,那一年的新年、春节,我们都是在发射场度过的。

那年,我女儿还在读小学,新年过后不到两周该是女儿的生日了,她在电话里说想爸爸了,提出一连串的问题,问我记得她的生日吗,问爸爸会送她礼物,问爸爸啥时候回来呀……距离发射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发射场每天繁忙的工作,我也没有时间去60公里外的西昌市里,但给女儿生日礼物的事却会时时想起。一天晚饭后与任老总散步回来,我看到桌子上的一张卫星发射纪念封,灵机一动,拿着纪念封敲开了任老总秘书的门,说明了来意。秘书说任老总怎么会给你签这个,别开玩笑了。无奈,我直接敲开了任老总的房门。

我说:“任老总,我有一件私事相求。”

任老总笑呵呵地说:“有什么事情说就行了,还说什么求?”

那时候的发射纪念封,还不像现在做得那么漂亮精致的首日封,仅仅是个蓝油墨、单色油印机印有火箭发射架图案的信封而已。但这个信封因为是手工制作,数量极少,在当时也还是很珍贵的。

这时,我拿出这张发射纪念封对任老总说:“我想请你在这个信封上签个字。”

任老总皱着眉头说:“签字?我是没有给人在纪念品上签字习惯的。”

我解释说:“任老总,是这样,我女儿正在读小学,我来到发射场已经3个月了,今天是她的生日,我想送一个有意义的礼物以示对她鼓励,想请你在这个发射纪念封签个名,把纪念封作为礼物送给她。”

任老总换了一副眼镜,沉思了一下,在纪念封上写下“从小立志爱科学”后,工整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和年月日,认真地交给我,还问这样行不行。

任新民给一个小学生的签字饱含着对下一代的殷切期望。卫星发射成功,我从西昌回到北京后,我女儿非常喜欢这个纪念封,因为不仅意义不同反响,主要是有这位中国航天老前辈的亲笔鼓励。这个纪念封至今仍被我女儿珍藏着。

载人航天工程的推动者

载人航天是地球人类最为伟大的创举之一,也是当今世界实现难度最大、技术最复杂的浩大航天工程,对一个国家的政治、经济、军事和科学技术的发展都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载人航天需要诸多高新技术和强大的经济实力支撑,并且这些高新技术是不可能用金钱买来的。早在20世纪60年代,中国的“曙光号”载人航天计划由于技术和国力搁浅后一直没有再启动。

1978年6月,时任七机部副部长的任新民率团访问日本时,一名日本记者问,中国航天搞不搞载人?相隔不过两年,美國众议院一位官员访问中国时点名要见任新民,见面后也提出,中国航天是否发展载人?

这些提问触动了任老总正在思考的中国发展载人航天的构想。1984年,任新民就提出了对载人航天技术进行论证和规划的建议。1985年7月,时任航天部科技委主任的任新民倡导并发起召开了关于空间站问题的研讨会。他认为:空间站迟早是要搞的,但等到人家都成了常规的东西,我们才开始设想,那时候就晚了。所以从现在起就应当制定一个长远规划,对其中的某些单项关键技术着手研究,国家一旦批准载人航天的发展计划,这些预研成果便可以支持计划迅速起步。当时最激烈的分歧争论,是在中国是以载人飞船还是航天飞机起步。任新民最初倾向于高起点的航天飞机,但后来考虑到中国当时的国情,最终明确表示上飞船比上航天飞机更符合中国的实际。

1991年1月7日,当时的航空航天工业部成立了由副部长刘纪原担任组长的载人航天工程领导小组,刘部长请任老总一同参与研究讨论了《关于开展载人飞船工程研制的请示》和《关于发展我国载人航天技术的建议》并转呈邓小平。

1991年3月14日,国务院秘书局电话通知任老总,时任总理李鹏3月15日下午3时至5时专门约见任新民,听取他对中国实施载人航天计划的看法。次日下午,李鹏总理见到任新民,开门见山说明意图后,任新民认为,中国已具有研制飞船的技术基础和研制条件,航天员的环控生保技术也有一定的预研成果基础,运载火箭可靠性和运载能力采用一些成熟措施完全可以满足要求,飞船再入返回可以借鉴返回式卫星的经验和利用新型防热材料的研究成果,空中的运行和返回控制以现有通信卫星和导弹控制技术为基础进一步优化完善,同时可以采取利用多台计算机冗余技术,实现对飞船控制。关于载人飞行确保飞船上升段应急逃逸救生,是过去没有搞过的新课题,需要寻求解决途径进行设计研究。从国家的总体实力分析,建议国家批准开展载人航天工程的实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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