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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江南地区游具的设计美学研究

2017-06-09秦菊英

关键词:文人设计

秦菊英

(浙江理工大学 艺术与设计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



明代江南地区游具的设计美学研究

秦菊英

(浙江理工大学 艺术与设计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

有明一代,旅游不再是王公贵族、地主豪绅和文人士大夫的专利,普通民众也汇入游历的群体。为区别于众,江南地区的文人们尤其注重能象征身份和塑造品位的游具,并从坐而论道转而为行之以躬,亲自参与游具的设计和审美,不仅赋予了器物文人气质和文化内涵,也沉淀了江南地区游具特有的美学特质,引领着游具设计审美文化的发展。

明代;江南;游具;设计;审美

一、明朝江南地区的旅游背景

历史上“江南”是一个变动的概念,从先秦秦汉时期至今,“江南”的概念经历了由大到小、由西到东、由北向南的伸缩过程。这个渐变的过程直到明清时期才相对固定。被广为认可的“江南”包括江苏、安徽南部地区,浙江、上海全境及扬州等地[1-3]。

明朝前期国力强盛,开创了洪武之治、永乐盛世、仁宣之治和弘治中兴等盛世,明朝中后期社会“天崩地坼”,社会矛盾、新旧思想观念与价值理念尖锐对立、激烈冲撞。文人们避世愤俗,幽游山林,从谋求外在认同转而为关注自我本体。此际文人参与旅游不同以往的是对旅游用具设计的躬身参与,或亲自撰写游具设计的具体方法、审美体悟,表现出对游具设计及审美的极大热情。这种现象的背后,一方面是文人自我标榜以显示与众不同的独特审美,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封建社会末期文人及社会风气的转变:从重道轻器的传统文人观到崇实黜虚的实学思潮的变化。江南地区文人集中,这一现象尤为明显。这与江南地区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相对殷实的物质基础和崇尚游历的民风、民俗等有着必然的关联。这里我们重点观照决定出游的物质基础和影响出游品位的文人群体两方面。

(一)殷实的物质基础。我们以两组具体数据来看:洪武二十六年,应天、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徽州、宁国、池州、太平、广德等直隶十州府土地占全国的6%,而税粮占全国的23%,其中苏松税粮占十府州的59%。弘治十五年,十府州土地占全国的7%,税粮占全国的17%,其中苏松税粮占十府州的66%以上。[4]如果再加上杭嘉湖宁绍地区,那么江南地区的赋税所占比例更大。江南地区的赋税情况一方面反映了其经济中心的地位,当然,另一方面也反映了江南地区赋税之重。从旅游的角度而言,江南人士殷实的经济是探访青山秀水,置办适宜的旅游用具,追求更加美好的行旅生活的物质基础和保障。

(二)品位出游的文人群体。有明一代,旅游不再是王公贵族、地主豪绅和士大夫的专利,普通群众也汇入游历的群体。但文人群体仍然是最具品位的旅游群体。明人张岱在其《陶庵梦忆·卷七〈西湖七月半〉》中,以看月之人为对象,将游人以五类看之:“其一,楼船箫鼓,峨冠盛装,灯火优傒,声光相乱,名为看月而实不见月者,看之;其一,亦船亦楼,名娃闺秀,携及童娈,笑啼杂之,还坐露台,左右盼望,身在月下而实不看月者,看之;其一,亦船亦声歌,名妓闲僧,浅斟低唱,弱管轻丝,竹肉相发,亦在月下,亦看月而欲人看其看月者,看之;其一,不舟不车,不衫不帻,酒醉饭饱,呼群三五,跻入人丛,昭庆、断桥,嘄呼嘈杂,装假醉,唱无腔曲,月亦看,看月者亦看,不看月者亦看,而实无一看者,看之;其一,小船轻晃,净几暖炉,茶铛旋煮,素瓷静递,好友佳人,邀月同坐,或匿影树下,或逃嚣里湖,看月而人不见其看月之态,亦不作意看月者,看之。”[5]张岱认为前四类人并非看月之人,实则为附庸风雅的世俗之人罢了。惟后一类人委实真正的山水中人。张岱堪为明时文人士大夫之典型,其出游品位,也代表了那个时代文人士大夫的追求。这批文人士大夫在江南地区星罗众多。据陈正祥《中国文化地理》统计,从明洪武四年到万历十四年间,每科的状元、榜眼、探花和会元,凡二百四十四人,南方计二百十五人,北方仅二十九人,其中南直隶六十六人,浙江四十八人。这些文人士大夫以江南为行旅中心,其途中的所思、所悟、所记、所绘,积淀为相关江南地区厚实的旅游文化,其游具、游记、游道,塑造了有明一代文人士大夫不同凡响的品位追求。

苏州大学魏向东教授的专著《晚明旅游地理研究(1567—1644)——以江南地区为中心》,统计了《四库全书》《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四库禁毁书丛刊》《四库未收书辑刊》中晚明游记作者152人,游记共计929篇。[6]在这152人中,籍贯在直隶十州府、浙江等江南地区的为87人,占57%左右,加上为官江南的非此籍人士至少有97人,约占其中人数的64%左右。该附录六统计了晚明相关旅游者出发地、目的地、主要景点,在此基础上,我们经过计算,共得游记757篇,其中以江南地区为旅游目的地的达368篇,占统计数额的48.6%。如果包含明代早期都城南京之时,相关江南的游记、游历更是蔚为壮观。

这些游记品文、文献中,有袁宏道《西湖游记》、王世贞《泛太湖游洞庭两山记》、张岱《湖心亭看雪》等脍炙人口的游记小品文,有徐弘祖《徐霞客游记》、王士性的《广志绎》等卓尔不凡的游记文献、人文地理名著。这些游记品文、文献的大量涌现,反映了明代文人游历的兴盛。与之相呼应的“游唤”、“游道”、“游具”等相关文献,将行旅生活进行得多姿多彩,意味盎然。

二、明朝江南文人的游具设计及其美学研究

明代文人在游具设计方面有着不俗的表现。高濂的《遵生八笺》、屠隆的《游具雅编》、文震亨的《长物志》三书中系统地说明了游具的种类、功能和设计制作。陶彀的《清异录》、张岱的《游山小启》、李日华的《味水轩日记》等文也有记录游具设计思想、制作方法或使用情况等。在明代这些相关游具设计、审美的资料中,比较有影响力的当属上述高、屠、文三书,其中以《游具雅编》影响为最,这不仅因为其首次旗帜鲜明地以“游具”来开篇命题,更是一篇相关“游具”独立成文的著述。遗憾的是屠隆收入《考槃余事》中的《游具雅编》,与高濂《遵生八笺》中的“游具”条,几近相互覆盖。有学者考证认为《考槃余事》出自《遵生八笺》,只是有所增减取舍,比如欧贻宏的文章《〈遵生八笺〉与〈考槃余事〉》[7],魏向东《晚明游具及特征》[8]等。因本研究对象为游具的设计及美学,重点不在于对二书的正本清源。此二书,包括《长物志》中相关游具的研究,于我们的研究还是各有特色可为汲取。

有趣的是,浩瀚书海中三部系统说明游具的种类、功能乃至制作的书籍皆出自吴越之地。高濂(1573—1620),明仁和(今杭州)人。屠隆(1543—1605),浙江鄞县(今宁波)人。万历五年进士,好游历。文震亨(1585—1645),长州(今苏州)人。归纳三书大致可将游具分为五大类:衣履冠饰、装备配件、饮食器皿、文房器具、交通工具等[9],具体如表1。

三书所列数十种游具虽为风雅文士外出游赏所用,却具朴素清华之气,并可见佛道文化对造物设计的强有力渗透[10]。文震亨《长物志》衣饰篇言及:“吾侪既不能披鹑带索,又不当坠玉垂珠,要须夏葛、冬裘,被服娴雅,居城市有儒者之风,入山林有隐逸之象”,已经将文人自我群体特立,以区别于破衣敝履之流或锦衣玉食之属。这种“儒雅之风”和“清逸之象”的品位塑造和,透射着文人游具设计和审美思想的追求。屠隆《游具雅编》尤其强调“雅”的品味,他们认为持有雅具的文人雅士才能神会名山胜水的意境。

表1

(一)饮食器具类

这是满足旅行途中生命补给的重要器具。在高、屠二人最重视的四件游具提盒、提炉、备具匣与酒尊中,有三件是相关饮食器具的。区别于屠隆等人的文字描述,明代钱塘人士戴进的《春游晚归图》以画面的形式展示了文人士大夫出行的方式及其所携游具,包含饮食器具类(图1)。

相较屠隆、高濂对提盒、提炉的热衷,明代其他文人尤其讲究烹茶煮汤的雅具竹炉。相关资料显示,此类形制和用途的竹炉始于明初著名文人、画家王绂。据《无锡金匮县志》记载,1395年春,无锡人王绂因医治眼疾,住在幽静的惠山寺听松庵内。常与性海禅师和诸文人学士汲惠山名泉品茗雅聚,王绂和性海禅师受古式风火炉启示,设计了一个底方顶圆象征“天圆地方”的竹炉,请来湖州竹匠,编制而成。竹炉外部以斑竹编织,内部涂坚实细泥,炉心以铜栅分离,炉口也护以铜套,形似道家的“乾坤壶”。经过文人的精心设计和匠人的巧于因借,原本俗物出落成文人的雅具。为此王绂画了《竹炉煮茶图》,并题诗曰:“寒斋夜不眠,瀹茗坐炉边。活火煨山栗,敲冰汲涧泉。瓦铛翻白云,竹牖出青烟。一啜肺生腑,俄警骨已仙”。王绂还邀请大学士王达撰《竹炉记》,其后许多文人在此图卷上留名题跋,终至汇成珍贵的《竹炉图咏》。竹是文人心中的清雅之物,因而青竹所制竹炉也生出泥陶之炉难以比及的仙道清韵。晚王绂70余年出生的著名文人、书法家吴宽(1435—1504),游惠山寺游记也印证了竹炉和王绂等人的设计制作,记曰:“予游恵山,入听松庵,酌第二泉,煮茶竹炉,出于故王舎人孟端制,古而雅。”并作诗《游惠山入听松庵观竹茶炉》:“与客来尝第二泉,山僧休怪急相煎。结庵正在松风里,烹茗还从谷雨前。玉碗酒香挥且去,石床苔厚醒犹眠。百年重试筠炉火,古杓争怜更瓦全。”[11]现藏故宫博物院的这只竹茶炉,乃是清乾隆十六年乾隆帝南巡无锡,在惠山寺竹炉煮水,心有所爱,命工匠精心仿制,携回北京的(图2)。竹炉底部镌有乾隆御诗及跋:“竹炉匪爱鼎,良工率能造。胡独称惠山?诗禅遗古调……乾隆辛未春,过听松庵,见明僧性海所遗竹炉,命仿制并纪以诗。御题。”历史上相关竹炉的文字记载,如杜甫《观李固请司马弟山水图三首》诗曰:“简易髙人意,匡床竹火炉。寒天留远客,碧海挂新图”,黄庭坚《竹炉·次韵喜陈吉老还家二绝》诗:“公庭无事吏人休,垂箔寒厅对弈秋。催织青笼篘白酒,竹炉煨栗煮鸡头。”这里的竹炉皆是取暖之用的。之后的功能渐渐扩展为煮汤、烹茶、温酒等。竹炉无疑启迪了文震亨、高濂和屠隆等人的提炉设计,体现了晚明文人对于前人雅物的继承和创新。这些文人集中民间智慧,结合自己的巧思,赋予其人文的设计,使这些器物完成了其本身实用功能的基础上,也产生了不同于众的清雅之象。

文人雅聚,品茶论酒,写诗作画,竹炉不仅荡漾在文人雅士的诗文之中,也频频投射在文人的画作中。重游历的明代,荟萃文人的江南,也诞生了一代相关竹茶炉的名画作。这在之前唐宋等朝代的绘画题材上并不多见。此类画事也成为记录文人雅游、雅集活动的重要资料。其中卓绝者,除却王绂画的《竹炉煮茶图》,尚有王问的《煮茶图》、丁云鹏《煮茶图》等。而仇英《理琴图》也将竹茶炉付诸画面。王问(1497—1576),江苏无锡人,明代画家。王问《煮茶图》是继王绂《竹炉煮茶图》后的又一以竹炉煮茶为题材的画(图3)。煮茶炉是竹炉,四方形,炉外用竹编成,图中主人公正聚精会神地煮茶定汤。图中竹炉与丁云鹏《煮茶图》颇有神似。丁云鹏(1547—?)明代画家,安徽休宁人。其《煮茶图》描绘的主人公卢仝安坐榻上,双手置膝,手执团扇,目视竹茶炉。画面人物生动专注,湖石花草正美(图4)。此画以唐代卢仝煮茶故事为题材,但所表现的已非唐代煎茶而是明代的泡茶。王、丁诸人《煮茶图》中都出现了煮茶文人和煮茶竹炉,由此也印证了文人对竹炉煮茶的情有独钟。择茶、择水、择具,充盈着文人恬静清寂、因茶悟道、因道悟心、明心见性的茶道之心(图5)。

图1 (明)戴进《春游晚归图》

图2 茶竹炉 故宫博物院藏

图3 (明)王问《煮茶图》

图4 (明)丁云鹏《煮茶图》

图5 (明)文徵明《惠山茶会图》

(二)衣履冠饰

如若说明季江南文人对满足口腹之奉的饮食器具是比较考究的,那么对于形象塑造的衣履服饰则更当别论。高濂等人所列游具中道服、竹笠、云舄、披云巾等衣履冠饰之属远非止于身体冷暖之需。所谓居城市有儒者之风,入山林有隐逸之象。因而出入山林不仅有了区别于前朝的特定的衣履冠饰,而且更被赋予了极高的文化特质。这些在高濂、屠隆和文震亨等人相关游记和游具的资料中都有鲜明呈现。

屠隆《冥寥子游》记述了明代文人崇尚的“采真访道”游。冥寥子云:“夫游者,所以开耳目,舒神气,穷九洲,览八荒,采真访道。啖云芝,逢石缝,御风骑气,冷然而飘,眇不知其何之。……携一烟霞之友与俱,各一瓢一衲……其游以五岳四渎,洞天福地为主,而以散在九州之名山大川佐之”,遁入山林,寻刘、阮故迹,追羲、农之绝轨,蹑二老之玄踪,为明季文人所心向往之,从而在采真访道中提升自我的仙道气质,在“甚有道气”的斗笠、竹冠和道服等衣履冠饰的加持下,塑造理想中的道人隐士风范(图6、图7)。比如此理想物化的道服“不必立异,以布为佳,色白为上,如中衣四边延以缁色布亦可。……月衣之制,铺地俨如月形,穿起则如披风道服。二者用以坐禅。策蹇披雪避寒,俱不可少。”[12]道服功用首论坐禅参道,再及披雪避寒。“甚有道气”道出了明季文人对游具的审美倾向。至于披云巾,更曰“踏雪当制臞仙云巾,或缎或毡为之。扁巾方顶,后用披肩半幅,内絮以棉,或托以毡,可避风寒,不必风领暖帽作富贵态也。”[12]此涉臞仙为朱元璋第十七子朱权,字臞仙,号涵虚子、丹丘先生,道教修养极高,与历史上的李聃、葛洪、等人俱为道教名人。其道书名著《神隐》在文人中影响深远。臞仙高迈的仙风道骨风范为文人们所景仰。其衣履冠饰、装备佩戴也成为文人争相效仿的对象。上有所好,下有所效。明中晚期数位皇帝参禅访道的个人喜好,也共同推动了文人对禅道修行的神往与效仿。表现在道的器物载体上,文人游具中衣饰冠履之属的设计与审美最为纯粹。竹笠云巾、道服云舄,与其说是塑造着明季文人悠游林泉的理想形象,毋宁更像山林画图中飘然世外的得道仙人。

图6 蓑笠衣,(明)三才图会 衣服卷二

图7 (明)戴进 风雨归舟图(局部)中所绘蓑衣

(三)装备配件类

为满足旅行途中生活所需的器具。这类器具中,最为高濂、屠隆和文震亨等文人所重视的是备具匣。连同饮食器具类的提盒、提炉,在高濂《遵生八笺》中皆谓之“余所制也”,所以备具匣的设计也是匠心独运,品位不凡。高氏曰:“备具匣,余制以轻木为之,外加皮包厚漆如拜匣,高七寸,阔八寸,长一尺四寸。中作一替,上浅下深,置小梳匣一,茶盏四,骰盆一,香炉一,香盒一,茶盒一,匙箸瓶一。上替内小砚一,墨一,笔二,小水注一,水洗一,图书小匣一,骨牌匣一,骰子枚马盒一,香炭饼盒一,途利文具匣一,内藏裁刀、锥子、挖耳、挑牙、消息,又修指甲刀、锉、发刡等件。酒牌一,诗韵牌一,文诗筒一:内藏红叶或笺以录诗。下藏梳具匣者,以便山宿。外用关锁以启闭。携之山游,似亦甚备。”[12]备具匣里摆放着琳琅多样的小物件,如小砚、小水注、香盒等皆是细巧之物;亦有内藏乾坤的图书小匣、骨牌匣、途利文具匣、梳具匣等套匣,类如今人的旅行箱以及其中的箱囊。备具匣铺陈讲究,精巧无比,清而不俗,俨然是一个功能完备的游具小体系。其完备的功能和新奇的创意,直接启发了清代多宝阁的设计灵感(图8、图9)。

图8 (清)备具匣(多宝阁)

图9 (元)途利文具匣

图10 (明)唐寅《桐阴清梦图》中的交椅

高濂、屠隆、文震亨等文人雅士林泉幽游,采真访道,遵生养性,风雅长物,自我珍摄,本不同于弘祖山河壮游,郑和浮海远游,自然重视起居安乐、吐纳导引的遵生之旨。高濂为避风御寒,所制奇妙观雪庵“长九尺,阔八尺,高七尺,以轻木为格,纸布糊之,以障三面。上以一格覆顶面,前施帷幔,卷舒如帐。中可四坐,不妨设火餐具,随处移行,背风帐之,对雪瞻眺,比之毡帐,似更清逸。施之就花,就山水,雅胜之地,无不可也,谓之行窝。”[12]此观雪庵三面用轻木做格扇,格扇上糊以厚纸布,围合而成三面御风的屏风,对景前瞻的一面,则施一卷舒随意的帷幔;同时为了更好地屏蔽风雪湿濡,还不忘匹配同样制式的庵顶。拆卸灵活、携负轻便的风雪庵就此落成。就花、就山水、就林泉,风花雪月、山川胜迹,林壑之美,无不可近,类如行窝,火餐饕餮,肴香酒冽,无不可就。观雪庵较早见之沈括《忘怀录》,高氏观雪屋相较沈括所制者,稍微高大,余者类同,可能师从沈括而为。

外出游历所用坐毡虽然清豁,蒲团固然随意,但终不及桌椅雅宜,家居桌椅毕竟携游不便,于是文人们别出心裁,巧妙设计、利用折叠家具(图10)。高濂《遵生八笺》中描写出游所用叠桌:“二张,一张高一尺六寸,长三尺二寸,阔二尺四寸,作二面折脚活法,展则成桌,叠则成匣,以便携带,席地用此抬合,以供酬酢。其小几一张,同上叠式,高一尺四寸,长一尺二寸,阔八寸,以水磨楠木为之,置之坐外,列炉焚香,置瓶插花,以供清赏。”[12]此叠桌的设计极为高明,展则成桌,叠则成匣。外出游赏,折叠随行,甚是便利。一张供清宴酬酢,另一张可就近安放,列炉焚香,置瓶插花,香烟缭绕,花香袭人,此清赏而娴雅清福,绝非寻常人等可享。可谓“无事此静坐,一日似两日。若活七十年,便是百四十”(苏轼《司命宫杨道士息轩》)。高氏的叠桌固然巧妙,但终不见实物应验,好在故宫博物院里,清乾隆御用叠桌得以再现。文震亨《长物志》中还述及折叠床、交床(折叠坐具),认为“永嘉、粤东有折叠者,舟中携置亦便”,交床“山游携带最便,金漆折叠者,俗不堪用。”[13]浙江永嘉山水清丽,人杰地灵,所制二物清妙无俗,既有江南文蕴,且怀闽粤情致。

明代文人对叠桌、折叠床和交床的携游,明清折叠家具的传世实物,明代画册中的图绘,以及相关文字描述,都说明在明代文人士大夫的游历生活中,这种折叠家具颇受喜爱,它们不仅轻便易携带,更合于雅俗之辨的文人审美倾向。

明代文人游具用志养情怡性、愉悦心灵,这也是文人游具的显著特征之一。山水空濛之中,人迹罕至之处,泛舟江南孤清的河湖溪流之上,执竿把钓,自有一番“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心灵清享。朱权《神隐》将此诗意化升华:“‘一钩掣动沧浪月,钓出千秋万古心。’其乐志也。或于滩濑之间,崩漄之上,或值阴雨西风江上,红蓼滩头,或值冬寒冻云,慎壑飞雪打头,于斯之时,披一领青蓑,戴一个箬笠,执一竿于水边,俨然如米芾之寒江独钓,比之太公、子阿不亦乐乎?”这种思想深深影响着同样乐志遵生养性的后继文人。屠隆慨言“江上一蓑,钓为乐事,钓用纶竿,竿用紫竹,纶不欲大,竿不宜长,但丝长则可钓耳。豫章有丛竹,其节长又直,为竿最佳。长七八尺,敲针作钩,所谓‘一钩掣动沧浪月,钓出千秋万古心’,是乐志也,意不在鱼。或于红蓼滩头,或在青林古岸,或值西风扑面,或教飞雪打头,于是披羽蓑、顶羽笠,执竿烟水,俨在米芾《寒江独钓图》中。比之严陵渭水不亦高哉!”[14]对比朱权和屠隆的描述,可以看出,一是屠隆等人对于鱼竿的设计制作别具心裁;一是晚明文人颇是醉心前贤朱权的审美心得,以致鱼钓意境的营造宛然若同。无计西风扑面、飞雪打头,春和细雨、夏阳烈烈,委身红蓼滩头、青林古岸,一钓竿,傍水湾,扁舟来往无牵绊。湖上一蓑,可了人间万事。会心垂钓,意不在鱼,在乎山水之间的赏心乐志。

(四)文房器具

文房器具主要分为文房用具和文房清玩两大类。此处研究的核心是明代文人行旅生活中颇具文人气质的几种文房器具。

1.文房用具。笔精墨良,人生一乐。明代文房用具更为雅致、丰富,也源于文人亲身参与其中的设计制作,提升了这些文房用具的文化内涵和雅趣。这些蛰伏书房的文具,在文人的精耕细作中,萌发了活泼的生命力。而他们外出行旅携带的叶笺、诗筒等文房用具更是充满自然天真的设计审美情趣。

叶笺是明代文人出游常见的文房用具(图11)。高濂《遵生八笺》中记录“余作叶笺三种,以蜡板砑肖叶纹,用剪裁成,红色者肖红叶,绿色者肖蕉叶,黄色者肖贝叶,皆取闽中罗纹长笺为之,此亦山人寄兴岑寂所为。若山游偶得绝句,书叶投空,随风飞扬,泛舟付之中流,逐水浮沉,自有许多幽趣。”[12]高濂等人的叶笺在前人诗笺的基础上更进一步。他制作叶脉图案的凸花印花模版,是利用传统蜡印花笺的工艺,在红、绿、黄三色笺纸上印出叶脉的纹迹,然后裁成各形叶笺,最常见者有红色枫叶笺,绿色蕉叶笺,黄色贝叶笺等。文人山游时,即兴所得,偶感所思,录入叶笺,投入奚囊笔筒,待闲暇时慢慢整理寻味,或随手投掷空中,随风漫舞,随波逐流。叶笺与山水相遇,心灵与自然融会,抒情逸兴,超然物外。

诗筒是置放或传递诗笺等物的用具,不仅见诸书房案头,行旅途中的文人士大夫也往往喜爱携带。文人出游见闻所感,吟咏唱和,书于诗笺后放入诗筒,既可防水、防揉折,且携带方便,不易亡佚。高濂《遵生八笺.起居安乐笺》列举出游携带的雅具中有“诗筒葵笺”。明代仇英《松林六逸》图中出现文人所用诗筒,在明万历刊本《金印记》中,在文人之后的仆从的担头出现一只算袋式诗筒(图12),反映出诗筒在文人出游、雅集时是一种重要的游具(图13)。诗囊也是文人们常常携带的游具,明代李流芳“西泠桥畔醉红树”中有文句“出携囊红叶笺书之”[15],一并映证诗筒、诗囊、叶笺对于文人而言都是必不可少的游具。

图11 (明)叶笺*注:该叶笺为明代闵齐伋刻《西厢记》彩图第三幅所绘叶形彩笺 现藏德国科隆博物馆,图片源自孟晖.叶笺寄情思http://fashion.qq.com/original/ruliu/r71.html

图12 (明)仇英 松林六逸 北京故宫博物院

图13 (明)万历刊本《金印记》插图

2.文房清玩。明代文人出游不仅有文房用具服务文思,亦有文房清玩相宜雅兴。这些文房清玩看似“于世为闲事,于身为长物”,却体现了文人高雅的志趣,不仅标榜着文人特有的身份地位,也引领着社会大众良好的文化追求。高镰《遵生八笺》、李渔《闲情偶寄》、文震亨《长物志》等便是传布最广的风雅指南。在明代这样以文人为社会核心群体的封建社会,文人的价值取向也代表着社会的价值取向,是建立社会核心价值体系的标杆。在明代文人的行囊中,文房清玩有琴、棋、萧、笛、韵牌等物,其中韵牌最为常见。

韵牌是最具有文人特色的游具之一。高氏对于自己创制的韵牌颇为得意,他说“余刻诗韵上下二平声为纸牌式,名曰韵牌。每韵一叶,总三十叶。山游分韵,人取一叶,吟以用韵,似甚便览。近有四韵,刻已备矣。恐山游水泛,无暇作长篇仄韵,此余始作意也。”[12]为免山游水泛,特备此物,但游山玩水途中,不宜长篇仄韵,诗文小品最适,那么因地制宜、应时而为的韵牌就发挥了良好的功用。山游之人,分韵吟咏,传阅切磋,交流诗情友情。在自然山水中怡情逸兴,陶冶性灵。

(五)交通工具

明朝仍然保留着南船北马的交通方式。明代江南地区的水上交通工具舟船不仅种类较多,舟船的形式、装饰和色彩等审美要素也更加丰富多彩。陆上交通工具则以轿舆等为常见。

1.舟船的设计美学。明代江南水上交通工具尤其是游船类的繁盛与社会经济的繁荣密切相关。明中后期,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商人逐渐积累财富,地位攀升。晚明时期,这个群体更是凭借着丰厚的资金开始奢华商游(图14)。在南京、苏州和杭州等江南腹地的大城市之间,江河之中画舫往来不绝,轻舟迂回期间,富商的豪华画舫与士人的普通画舫争奇斗胜,形成独特的江南水上游(图14)。“至淮清桥乃与清溪合,缘南城而出水关……夏水初阔,苏、常游山船百十只,至中流,箫鼓士女阗骈,阁上舟中者彼此更相觑为景”[16]。晚明邹迪光一生念念不忘的最是浙江山水中的西湖之行,“念湖上招提率溽淖殽集,不可托息,觅湖船以居。船广可二丈,深三丈,周遭可列四十筵,上有楼,深广次之,亦可列十筵。”湖船旅游更为适宜的是“日不必张盖,雨不必袯夹,远不必携被而栖,近不必唵粮而饭,朝之霞,夕之月,不必废寝兴”[17]。邹迪光在西湖上船居有十天之久,借湖船游行于各景点之间(图15)。随意而往,舒缓出游,恣情任性。

明代那些讲究自适的文人士大夫更是发挥想象和创造力,亲自制作心仪的水上交通游具。晚明文人袁中道曾自制家舫,此舫“前后安六桨,中列轩窗,可容十人,载米百石,书千卷”,后面跟附一小舟,载仆从和游具等。他们把游玩不仅当作是放松休闲,情操陶冶,更标榜成为一种高品位和极尽风雅的生活。这也是他们区别于普通游人的一个重要方面。高濂《遵生八笺》中这样描述所用轻舟:“用以泛湖棹溪,形如划船,长可二丈有余,头阔四尺,内容宾主六人,童仆四人。中仓四柱结顶,幔以篷簟,更用布幕走檐罩之。两旁朱栏,栏内以布绢做帐,用蔽东西日色,无日则悬钩高卷。中置桌凳。后仓以蓝布作一长幔,两边走檐,前缚中仓柱头,后缚船尾钉两圈处,以蔽童仆风日,更着茶炉,烟起惚若图画一孤航也。舟惟底平,用二画桨,更佳。”[12]

图14 (明)佚名 南都繁会图中的游船

图15 (明)程嘉燧 《西湖画舫》

图16 (明)唐寅《花溪渔隐图》

屠隆《游具雅编》将舟船的审美要求更进一步。需“别置一小船如叶,系于柳根阴处。时乎闲暇,执竿把钓,放乎中流,可谓乐志于水。或于雪霁月明,桃红柳媚之时,放舟当溜,吹箫笛以动天籁。使孤鹤乘风唳空。或扣舷而歌,饱餐风月,回舟返棹,归卧松窗,逍遥一世之情,何其乐也!”[18]这些文人对交通旅游用具审美意境的共同追求,也反映了这一时期文人群体的审美指向(图16)。文震亨《长物志》舟车对此作了很好的总结,他认为:“舟之习于水也,宏舸连舳,巨舰接舮,既非素士所能办;蜻蜓蚱蜢,不堪起居;要使轩窗阑槛,俨若精舍,室陈厦饗,弥不咸宜,用之祖远饯近,以畅离情;用之登山临水,以宣幽思;用之访雪载月,以写高韵;或芳辰缀赏;或艳女采莲,或子夜清声,或中流歌舞,皆人生适宜之一端也。”[13]

如果说高、屠、文氏的追求还在文人风花雪月的雅致情调方面,钱塘人黄汝亨的游船“浮梅槛”则直接体现了世俗文化强有力的影响:标榜身份、争奇斗艳、炫耀财富,并将之精致化和个性化。明万历二十六年进士黄汝亨的《浮梅槛记》,记述了其制作一种“朱栏青幕,四披之”、名为“浮梅槛”的新式游船,以致观者如堵,俱叹西湖千载以来未有,当时苏、白风流,亦想不及;乃与梅湖仙人争奇[19]。创作者标新立异、风流自赏的意味溢于言表。

2.轿舆的设计审美

图17 轿子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江南地区山水相连,舟船轿舆最为常用。文震亨《长物志》“篮轝”(舆)条记载:“山行无济生之具,则篮轝似不可少,武林所制,有坐身踏足处,俱以绳络者,上下峻坂皆平,最为适意,惟不能避风雨。有上置一架,可张小幔者,亦不雅观。”[13]为了雅观“宁必饰以珠玉,错以金贝,被以缋罽”。[13]文人士大夫不仅将轿子作为行旅的代步工具,也把它作为身份的象征(图17)。为此,轿子不仅要安适,不同于众的设计审美也是非常重要的。这种追逐间接反映了明朝社会变动或社会结构的变化。晚明天崩地坼的社会背景中,文人士大夫以此作为维护自身地位和身份的手段之一。

四、结 语

明代江南地区出现的资本主义萌芽、商品经济的繁荣、近代科技的萌发同该地区崇实黜虚、经世致用的“实学”思潮相和合。江南地区的一些文人士大夫们从坐而论道转而为行之以躬,投身到器物的设计和审美之中,不仅赋予了器物文人气质和文化内涵,也沉淀了明代江南地区游具特有的美学特质。这些游具呈现的美学特征主要有:(一)自然清雅,抒发性灵。明代文人游具选材尚竹,竹提盒、竹茶炉、竹笠、竹杖最为推崇。这些相宜道家自然素朴的审美思想,带有强烈文人文化特点的竹器,成为明季文人游具中的主要器具。竹,因其中空有节,性韧坚劲,清新野逸,雅宜了文人理想人格的追求和品德塑造。竹器兼而“以其素有贞心雅操,而自能守之也”[12]的君子品性,被传统文人视为载道雅物,借以完善个体人格培育,成为明季文人性灵抒发的载体。(二)别出心裁,形象塑造。高濂、屠隆和文徵明等人山游,寻觅的就是一份恬淡娴雅、怡情逸兴的心境,一种林泉高致、道风仙骨的风度。在济胜游具的选择上,既有红漆佳制、护卫身体的药篮,更有别出心裁、赏心乐志的鱼竿琴棋、韵牌叶笺。披蓑戴笠,执竿把钓,轻持道扇拂尘,塑造的是摄生尚玄的高逸形象,标榜了一种不同于众的文人地位。(三)新技术、新思想的大胆开拓。晚明文人外出旅游的装备配件之属,不仅体现了独特的设计思想和审美特征,也重视对先进科学技术的转化应用。指南针本是航海、军事之用,晚明被创造性地应用于旅游。明人吕维祺《游牛首山记》记录的袖中南针,去惑指南之事,反映了明代旅游思想的先进性和游具设计的创造性,是游具设计审美的新拓展。(四)侘寂之美的沉淀。游具在简洁安静中融入质朴之美。道服、竹笠、云舄、披云巾等衣履冠饰朴素清寂,一瓢一衲直指清净之心,比之臞仙“一钩掣动沧浪月,钓出千秋万古心”的侘寂之境,从器至道的追求和审美传达,都反映了文人们对于简洁素朴的侘寂美学的追寻。(五)援古创新,继承发扬。观雪屋、提盒等师法前人,中得心源,注入自己的审美情趣,提升了游具的审美趣味和审美层次。

明代江南地区文人亲身参与制作设计的游具,表现了对下层社会生活的理解和对民间百姓的关注,传达了器以载道的思想情怀,塑造了文人清新高逸的形象,体现了开物工巧和齐物思想的设计审美,更赋予游具适情怡兴的脉脉人情。这些内化的设计思想和审美追求,正是引领游具设计审美文化发展,光华当今设计内在气质的智慧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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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卢 虎)

2017-01-06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江南地区古今游具的设计美学研究”(12BZX087)成果之一。

秦菊英,女,博士,浙江理工大学艺术与设计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设计美学,设计教育。

J509;F590.7

A

1671-511X(2017)03-013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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