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李殷相现代时调与佛教思想的交融
2017-06-09吴延华禹尚烈
吴延华++禹尚烈
[摘要]
佛教不仅是宗教,也是一种世界观,佛教思想可以丰富文学作品内涵,促使人们对人生与世界的终极意义进行深入的思考,韩国诗人李殷相文学作品中也充满着这种思考,并且成为了当时韩国国民价值观的重要组成部分。在韩国现代时调创作领域中,其代表人物李殷相是妇孺皆知的现代诗人,他的诗魂仿佛游走于韩国的山海之间,因此研究李殷相的现代时调有助于我们更好地了解韩国现代时调的特点。
[关键词]
李殷相;现代时调;佛教思想
[中图分类号]I31207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22007(2017)02003105
以1908年为分界线,在这之前的韩国时调为传统时调,在这之后的为近代时调与现代时调。[1](7)佛教思想对于韩国近代诗和现代时调的影响特别大,特别是佛教思想是构成韓国近现代时调的重要想象因子与形式。20世纪初期的很多韩国现代文人都曾经不同程度地受到过佛教思想的影响,如六堂崔南善、春园李光洙、万海韩龙云、未堂徐廷柱等。李殷相的现代时调同样受到了佛教思想的巨大影响,并在韩国近现代时调发展史上占有着重要的地位,然而目前国内的韦旭升先生虽然翻译并编选了李殷相的现代时调《鹭山时调选集》(北京:中国和平出版社,1994年),但是对于他的现代时调的研究工作还没有展开。本文则希望通过韦旭升先生编选的李殷相时调来探讨李殷相现代时调与佛教思想之间的关系,进而推动国内对于韩国近现代时调文学的关注和研究。
一、佛教诗人李殷相
李殷相(1903—1982)是韩国著名的现代诗人,儿时就极具诗人才气与聪明才智,其祖父就是笃实的基督教徒。李殷相曾积极投身于韩国的民族独立运动、现代时调复兴运动,为当时留日学生中的三大天才之一,人称“百科全书”。而在当时的佛教思想盛行的大环境下,从小生长于宗教氛围浓厚的家庭环境中的李殷相很容易地就接受了佛教思想,然后开始深入研究佛教文学与佛教思想并以此进行现代时调创作。李殷相兼具旧学问与新学问于一身,他的诗遍布韩国大地,部分诗作被选入中小学课本,尽管他已经去世30余年,但激情澎湃的诗魂仿佛仍游走于韩国的山海之间,影响着一代代韩国诗人的现代时调创作。
李殷相的诗兼具儒家、佛教、道教与基督教等多样的宗教意识,但是以佛教思想为基础创作的现代时调可谓是其作品中的瑰宝。其诗所表现的多是韩国生活的方方面面,但那些充满佛教思想的作品才是李殷相本人达观思想的具现。他在创作中善于运用技巧,多使用意象、隐喻等修辞方法,现代时调作品极具东方人所特有的思想境界。在李殷相的现代时调中,个人精神与佛教思想的融合使得其作品展现出强烈的幸福感,同时当这种幸福感与佛教思想一同展现之时,这种幸福感就具有了人类幸福的意义,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李殷相的现代时调是为人类幸福而创作的现代时调。当然,从现代时调表现的主题角度来说,李殷相现代时调更为关注的还是祖国与民族。但是李殷相现代时调中祖国与民族不再是抽象的概念,它们与自然融合,与佛教思想融合,使得祖国与民族在现代时调中更加深沉有力,也使得现代时调更加具有历史深度与厚度。
二、自然与佛教思想的交融
韩国政治、经济、文化深受佛教的影响。佛教在韩国有一千多年的历史,而历史上很多僧侣也大都具有很高的文学素养,有的还成为了著名的诗人、作家。佛教作为一种外来文化,为韩国文学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与此同时,文人们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佛教的影响。
在约50年的文学创作生涯中,李殷相与山、水为友,与自然生活为伴,作品大多是吟咏山水交融之感,这其中又以表现佛教思想为主的现代时调居多。李殷相一生创作了数千篇诗作,其中有几百篇是描写和表现佛教思想的,因此李殷相可以被称为佛教诗人。现代时调和传统时调有截然不同的体式,但并不意味着现代时调与传统时调完全背道而驰,从李殷相创作现代时调时,传统时调里的禅意味就时时隐含在现代时调文本中。诗人通过对国家历史的深刻认知,用其独特的语言,赋予现代时调新的活力与生命,如此可以称得上是民族的诗人。开创清净与静寂的艺术性融合,正是李殷相想要追求的真实的时调创作源泉,因此在李殷相作品中所投影出的是具有民族性的诗观,并且可以称作是现代时调的一股潮流。
“自家面目”又称“本来面目”,来自禅宗佛法,慧能说“故知一切万法,尽在自身中,何不从于自心,顿观真如本性” 。[2](54)由此可见,“自家面目”向来被禅家所珍惜,因此当“自家面目”被引进诗学范畴时,他所表达的真实性情、性灵之意与诗学观都有异曲同工之处。李殷相诗学观在很大程度上受了禅学“自家面目”的影响。与佛教思想一样,自然意识也贯穿了李殷相一生的现代时调创作,在其现代时调思想和艺术特色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李殷相把对自然的特殊情结与自己的生活经历和所接受的思想结合起来,并完美地融入到了他的现代时调中,形成了一种别具特色的美学风格。李殷相的这种美学风格正是佛教的“自家面目”与他的自然意识结合在一起而产生的。
李殷相的作品不仅包含着对于大自然赞美、对于乡土的依恋、浓厚的民族感情以及对人民困苦的同情,作品中还包含不少对东方宗教——佛教的礼赞之词。诗风具有高尚纯朴的精神和超凡脱俗的意境,清新简朴。
长安寺
昔日碧宇金殿辉,今为废墟灰一堆。
枯枯荣荣多反复,今日又证昨日非。
深山亦演兴亡事,不胜感慨难禁悲。[3](54)
诗人通过对长安寺的描写,表现了大自然与其佛心、诗心的浑然一体,形成了佛、法、僧结合的三宝精神。自然与佛心交感,引申为诗心的交感。诗人将自己亲身经历付诸于笔端,吟咏人世间兴亡盛衰,悲感从心来,诗情深似海。李殷相的现代时调不仅仅是文学作品,更是吟唱人世万象的音乐作品,其作品随时随地兼具既能诵读又可吟唱的特点,不得不说是得益于其悠然自得的语言风格。
佛典本身是含有浓重的文学成分的典籍,是文学生活的一种反映。[4](28)佛教思想对于文学的影响是广泛、深远的。诗人现代时调中以传统的诗学意象系统和意蕴内涵,满载了诗人对现实世界刹那的感悟,深含着佛理、佛趣与佛悟,让他的现代时调披上了“袈裟”的外衣,表现了传统现代时调艺术继承和发扬佛教思想的文化内涵。当然,这一特色在中韩两国的传统文学中表现得非常多,如王维的《登辨觉寺》表达的即是自然与佛心的交感之情。
登辨觉寺
竹径从初地,莲峰出化城。
窗中三楚尽,林上九江平。
软草承趺坐,长松响梵声。
空居法云外,观世得无生。[5]
这首诗是盛唐诗佛王维于开元二十九年(741)春自岭南北归途中所作。大乘佛法将菩萨修学佛法的过程分为十信、十住、十行、十回向、十地。修行圆满,唯务化利众生,大慈如云,普能阴覆,虽施作润泽,而本寂不动。经云:“慈阴妙云,覆涅槃海,名法云地。”[6](卷八) 诗中“化城”、“梵声”、“观世”、“无生”等佛教用语构成了雄浑的境界。李殷相显然在王维的诗歌艺术中受到了极大的启发,或者说在中韩两国与表现佛教思想的文学中学习到了很多技巧。如:
三山局
蓬莱仙家见棋盘,岂能弃之自徜徉?
溪边捡石当棋子,清风举手来,
和我一较量。
我与清风比短长,奇岩叠峦立旁观。
万瀑水喷踊跃出,自荐愿当参谋长。[3] (58)
万瀑洞入口,岩石上刻有棋盘,名曰“三山局”,传系蓬莱的遗迹。蓬莱这个名字,自上古神农时期,就流传于民间,人们把他当作神话中的仙境。而石棋盘这个名字,最早出现在南宋舟山古志中,由南宋张津等人撰编。据《宋乾道四明图经·昌国一》(卷七)中记载:“东霍山有石棋盘,四围皆修竹,风至则竹枝扫盘,绝无纤尘,若人使之然。”作者清风相伴,举手投棋,与仙家切磋棋艺,又是在陶冶自身性情,字字句句表达出对仙境的向往。在此李殷相以求道者自居继续人生的苦行,想要以此奉献于普度众生。另外,还有《愿往金刚山》:
愿往金刚山,愿往金刚山,
长居金刚山,携云挈雾常相依,
长居金刚山,红尘名利陈腐物,
一无可眷恋!
此身消逝后,魂魄依然留。
灵魂仍愿住金刚,永远不离开。
生前已污此身驱,今将勤拂拭,
还我明镜台。[3](68)
金刚山位于朝鲜东海岸港口城市元山东南面,号称拥有一两万座奇秀的山峰,有“千岩万壑”的美誉。金刚山保存有寺庙、石塔等众多历史文物遗迹。金刚山又名金刚围山、金刚轮山,意为周绕世界的铁围山。在这首现代时调中,诗人将红尘名利当做“陈腐物”,不再眷恋,表达其看破红尘,对佛门之向往,如此一来想要长居金刚山的愿望涌现而出,并且是身躯与灵魂合二为一的长居愿望。事实上,山川草木,皆有佛性,真理就隐含在普通的自然事物中。诗中最后提到明镜台。对于李殷相诗中最后两句,五祖大师对神秀的评价是:“这首诗,要说是懂得了佛性,还不能这么说,可以说只到了大门口,还没有能进得门去。一般的人按照你的这首诗去修行,就不会堕落下去;作这样的见解,如果想得到对佛教最高真理的觉悟,则是不可能的。必须认识自己本来具有的德性。请继续思考。”[7](2)李殷相的作品中所表达出的佛教思想并没有达到多么高深的境界,但是其与自然山水的结合却使得其现代时调本身,以及现代时调中的山水与佛教思想都显得那么玲珑剔透,给人以一种不惹尘埃之感,并因此而将对祖国、民族的情感上升到了一个更高的高度,使人在沉静中升华了民族之思与爱国之情。
三、传统时调的继承与创新
时调形成于高丽末期,进入朝鲜朝初期,被进一步发展为“抒情现代时调”。时调是可以和汉诗的绝句、日本的俳句以及西方的十四行诗媲美的韩国文学中最短形态的格律诗。它一般由三章、六句、四音部构成,以45字左右的短小形式,集中表现了朝鲜民族丰富的思想、感情和情趣。
李秉歧(1891—1968)开创了韩国的现代时调,而李殷相则确定了时调复兴的可能性,时调的命脉一直延续到了创作活动非常活跃的现代。他们没有把时调局限在乐曲的唱调上,而是强调了韩国的语言特征和表现民族旋律的短诗的时调所具有的重要性与复活的意义,并发展出了句别排行时调等新形式。特别是李殷相、金相沃等人还一同发表了不少具有鲜明民族特色的现代时调。
现代时调把传统时调加以扩展、延伸,较之传统时调,现代时调有程度不等的变异,但仍不难看出旧时调的痕迹,可以算是旧时调的变种。有的现代时调甚至只不过是把每“章”一行的形式分为两行,以三“章”六行的形式出现,在音节数上仍和旧时调相同或相近。另一些作品每“章”分行不等,音节数也有较大变动,但仍可以看出结构上的“起,承、结”三个逻辑层次。
在本世纪20年代韩国力主复兴时调文学的文学家中,李殷相是其中的佼佼者。李殷相把自己的作品称之为时调,意在为时调开创一条通往现代的文学道路。在韩国,时调可以称为传统抒情小诗,章节、层次有三个,逻辑关系有“起、承、结”三种,李殷相大部分禅诗是以这种形式创作的,如:《白云台》
白云台
金刚夕照山, 峰峰白云闲。
老僧行山路,匆匆何所向?
“我本爱云者, 随云自往还。” [3]( 60 )
作品分为三行(“章”),第一行写出山与云,第二行写老僧,是承上行,
进一步写景观,末行借老僧之口写出作者自己的心情,是为“结”。全诗和传统时调的形式,俨然一致,共有45个音节,正是旧时调常见的音节数,上文提到的《长安寺》也是同样的时调形式,在此不再赘述。另外,李殷相还常将两首这样的作品连缀成一篇,如:
妙吉祥崖佛
妙德菩萨相,何人雕塑成?
悲智凝慈貌,当如雕匠心。
艺高将隐名,令人肃然敬。
雪径无人迹,恶兽狂吼夜。
长老独顶礼,双膝跪石坛。
此情感我心,我亦拜台前。[3](62)
再如:
海金剛
立石浦水清,片舟至此停。
舟靠七里峰,水响谐鸟鸣。
船人先得知,投锚赏美景。
尽游七里峰,舟人解缆行。
“如今复何往?”
“欲向金刚门, 船头向北进。”[3](68)
以上两首诗同样分为三行(“章”),两部分连缀,并且与传统时调的平均音节数一致,结构也与旧时调相同。
另外,在有些作品中,李殷相还采用了旧有的联时调(系列时调)的办法,以分节歌的形式出现,每一分节最末尾的叠词也照样出现,作为叠词的词语在每分节中互有不同,但他紧密配合主题,再现该分节中的思想,令人产生低徊不已的情绪,增强了现代时调的艺术魅力。《愿往金刚山》的内容与形式深受高丽民歌《青山别曲》的影响,高丽民歌虽不是时调,但却是时调的“祖先”。这首现代时调已经超越时调,直接从时调的源头之一汲取营养了。
韩国诗坛对时调体裁恋恋不舍,难以“忘情”,他们热心地守护她,力图把“新酒”装入“旧瓶”中,为此他们可以“改造”扩充一下“旧瓶”,然而却不愿断然抛弃。甚至他们在另创自由体诗时,也仍然爱用“时调”一词来称呼自己的已经和旧时调完全脱钩了的作品。他们对于这个曾经为民族语现代时调的发展开创了新局面、立有功劳的时调体裁具有某种特殊的感情,力求继续使用,至少也要保住“时调”这个名称。李殷相等韩国现代诗人对于时调体裁的坚守实际上也是他们对于民族文化传统的坚守,实现了那一代文人特有的国家与民族思想情怀。
四、结语
佛教文学的特质为语多怪异、文多奇诡、文章奇丽、词藻清新、意蕴深刻。受此影响,加之李殷相内心对现实人生的体认和对禅宗要义的顿悟,使得李殷相作品的字里行间禅机四伏,言语看似平淡,却蕴含着深厚的人生哲理。在李殷相的世界里,诗意和禅味是完全相通的。佛家讲究“顿悟”、“机锋”,于拈花微笑中领悟色相中微妙至深的禅境,这种深远意味正是禅宗最高境界。在日常生活与诗文的世界中,李殷相承认“不言而喻”的德行,不执着于用语言表露心迹。在他看来,现代时调无需老少皆懂,“仿佛懂得”且又难以解释,才是最理想的境界。这致使他在现代时调的世界里发出了直白的呼喊,从而形成独具禅味的诗学观。深受禅味诗学观影响的李殷相,把这种独特的诗学观灌注到其现代时调创作中去,使现代时调呈现出意蕴深刻、专注自由以及标举性情、追求美善的特征。
从最为本质的动因来说,作家希冀在各类宗教那里寻求的,乃是一种精神的避难所,他们急于解决的是作为现代个体的信仰危机,李殷相也是如此。李殷相虽然多次大谈自己如何信佛,但是从他的诗中却透露了人间情怀,表现了诗人对于 “色界”的留恋。
从时代背景来看,生活在20世纪初,国家内忧外患,民不聊生;从人生经历来看,积极投身教育事业,致力于当时文学的改革和发展;从现代时调创作来看,才华横溢,勇于尝试禅诗、爱国诗和自然诗等多种现代时调体裁,并为后人留下大量杰出的现代时调作品;从思想精神来看心系国家和人民,热爱祖国山水,向往静观与超然。李殷相“身兼数职”,他是老师,是诗人,是社会活动家,他的多重身份对其现代时调创作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李殷相的现代时调是对日常生活中人生体验的直接感悟,悟出现代人类精神的虚无感、痛苦感、孤独感。同时,现代时调中因禅学思想的渗透,表现了对健康、和谐的人类精神的向往,培养了宁静淡泊、自我超越的人生态度。李殷相现代时调的“顿悟”、“直觉体验”、“自我超越”、“融合”的诗思方式也正好成为了现代禅诗结构的一种不自觉的力量。诗人通过对现实生活的观照,表明了对理想的进取和未来的憧憬,用心灵痛苦之火点燃了人类希望之火,让人感悟到人的心灵从迷茫到沉思到追求的坚定的情怀。
参考文献:
[1][朝]金海星:《现代佛教诗人研究》,首尔:大光文化社,1981年。
[2]道元:《景德传灯录》,海口:海南出版社,2011年。
[3][韩]李殷相:《鹭山时调选集》,韦旭升译,北京:中国和平出版社,1994年。
[4]张中行:《佛教与中国文学》,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2011年。
[5]王维:《登辨觉寺》,《全唐诗》,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
[6]王冶平居士注:《楞严经白话注解》,上海:上海佛学书局,1991年。
[7]星云大师:《六祖壇经讲话》,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13年。
[责任编辑张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