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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希提的魔法

2017-06-09文|另

读者·原创版 2017年6期
关键词:椰子果子沙滩

文|另 维

塔希提的魔法

文|另 维

塔希提当真像梦境一样。

楼宇和街道,一半的背景是山,缭绕在雾里的山;一半的背景是海,在阳光下闪烁的海。“隆冬”12月,这里艳阳高照,温暖且有风,城市里到处播放着和阳光一样热情洋溢的欢快音乐,当地人坐在路边,肥硕的身体懒洋洋又灵活地随着音乐摆动。

往公路深处走,城市消失了,变成树林、瀑布和绵延不绝的海岸线,全部以湛蓝天幕和雪白云朵做背景,每一帧画面都很美。正当我们不知道该把车停在哪里好时,忽然看见前方的路牌—瀑布洞穴。是个景点,刹车。

往里稍走一些,便在精致石子路的尽头见到一处洞穴,瀑布沿山石和苔藓细细弯弯地流下来,形成水帘,水帘洞底铺着一汪清澈的水。洞里清风徐徐,十分凉爽,我想踏进去,可是洞口砌着矮栏杆,告示牌上用法语和英语写着“危险,请勿入内”。

可洞的深处分明有音乐声传来,欢快的旋律伴着山间鸟鸣,我大喊了几声“hello”,几个少年从视线尽头探出头来,他们太黑了,乍一看只有眼睛和大白牙,小小地吓了我一下。

他们冲我招手。一起拼车的法国人Dimitri说:“他们叫我们进去玩。”

我说:“告示牌上说里头危险。”

Dimitri翻译说:“里头很凉快,他们爷爷的爷爷小时候就在里头玩了,告示牌是给游客看的。”

公路建得太好了,旅游大巴轻轻松松拉一车游客到这里,把他们全数倒下来,三五十人热热闹闹去洞口拍照留念。每到这时,少年们反正听不了音乐了,就在洞口摆摊卖椰子。

野生的椰树到处都是,熟透的椰子掉在地上,几周就能发芽,谁碰巧路过,顺手把它埋在土里就能长成树。少年们兴致一来,爬到树上比赛拧椰子,再3美元一个卖给游客。旅游大巴一到,干渴的游客就把他们围起来,挥舞着美元,争先恐后地抢椰子。

没有成本的买卖!会计专业的我登时心潮澎湃。

“你们可以多摘一点儿,拖到港口卖,一条中型邮轮一次能下来2600人,只要有10%的人买椰子,一天就能净赚780美元!”

少年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说:“这里凉快啊。”

见我喜欢正在播放的舞曲,少年便问我带没带手机,说他可以把音乐用蓝牙传给我。

汽车继续行驶,好玩的东西越来越多,一不小心错过了一片黑沙滩。那里的设施太好了,有休憩用的凉亭、野餐用的桌椅,还有冲凉用的水管。那些设施有的立在黑沙上,有的包裹在花丛里,干净、先进、设计巧妙,还有潟湖夹杂其中。当地人有的冲浪,有的泡在水里,欢声笑语马路上都听得到。

车辆不少,Dimitri找不到折返点,便停在路边,问水果摊主如何回到那片设施极好的黑沙滩。

摊主是对中年夫妇,他们咧着嘴对我们笑:“往前走吧,路边多得是!”

说话间,同行的顾生捡起地上的绿果子,剥开一看,晶莹剔透,像荔枝,咬一口,口感和味道都好极了。

我也连忙找,半天只找到一颗,不好意思独享,塞给Dimitri。正和Dimitri互相谦让,水果摊的男主人拾一根棍子,朝头顶的树枝一打,那果子便乒乒乓乓掉了一地。

果子个头大,一手只能拿两三个。那位丈夫撑开一个塑料袋,笑呵呵地上前递给我们,还顺手捡了十来个放了进去。

顾生不肯白拿,坚持要给钱,水果摊夫妇很为难:杧果和菠萝是自家院子里种的,明码标价,可这些野果,一时半会儿不知如何定价。

我说:“那就买一些杧果吧!”

杧果500太平洋法郎(约合人民币34元)大概能买五六个。塔希提的物价都不低,全当买个安心。

Dimitri大概也有点儿愧疚,停车问路而已,却叨扰了半天,他不停地道歉和感谢。妇人连连摆手,说:“没关系,喜欢野果的话,这个也给你们!”说着掏出一个木瓜放到我手上。“好大的木瓜!”我又惊叫起来。

妇人大约觉得我的反应好玩,又掏出一大串绿香蕉,一边放进我怀里一边叮嘱:“这个要先放一周,放黄了才能吃,比木瓜甜!”

顾生又要给钱,妇人坚定地摆摆手,指指身后的小路,说这些都是他们家门口的野树上结的果子,不要钱,易采摘,他们一小区人都吃不完。

我往后一看,竟然望到瀑布,就在一小排屋舍后头,好想去一探究竟,就手舞足蹈地现学现卖,用法语询问:“我能去里面看看吗?”

我不知道是哪里触到了妇人的笑点,她笑弯了腰,好不容易抬起头来,说:“去吧去吧,我们都去,陪你们去!”

水果摊也不管了,夫妇俩陪我们走进小路。

靠海一面的房屋,后院囊括黑沙滩和太平洋,我一路都觉得一街之隔的靠山的房主很悲惨,走进去才发现,我是错的—他们的后院有草坪和小溪。溪水的源头是小区尽头的瀑布,水沿山石流下来的时候,阳光一照,翠绿之间顿时现出一条晶莹迷幻的长带。

木屋沿小溪井然有序地延伸到瀑布处,木屋没有大门、围墙和篱笆,家家户户都是在空地上建几间独立的木房子,有几间做卧室,另外几间做客厅和厕所,厨房、餐厅和盥洗室大约都在室外,因为我在木质小台上看见了碗筷和牙杯、牙刷。屋舍是原生态的,但每家每户两三辆车、几艘独木舟或快艇是标配。

猫猫狗狗懒洋洋地躺在院落里头,狗稍微警觉一些,大概它就是大门了。

还有鸡,鸡不怕猫,也不怕狗,在院子里边叫边蹿来蹿去。我追它,它一惊,展翅一飞,落到五六米高的枝头上,我震惊地大叫:“快看!鸡会飞,鸡会飞!”

鸡一扑扇翅膀,树上掉下来一个果子,我捡起一看,继续叫:“牛油果!快看,这里有牛油果树!”

我可能太好笑了,居民们纷纷出门围观,有光脚的小孩学我,怪腔怪调地凑上来:“Look, coconut crab, this is coconut crab!”(快看,椰子蟹,这是椰子蟹!)

小孩不足我腰高,手上捏着一只起码25厘米长的椰子蟹,蟹壳蓝黑相间,像只巨型蜘蛛,吓得我抱头鼠窜。

居民们又是一阵大笑。

小孩麻溜地放好椰子蟹,那是他亲手捡的晚餐,又抱了冲浪板出来—晚餐有了,天还没黑,他要去玩了。

我们同路。副驾驶位让给他,他指路。

黑沙滩好玩,更好玩的是黑沙滩边有喷潮海岸。

塔希提是在火山运动中形成的,整座岛屿被珊瑚礁环绕,沙滩是黑色的,沉积岩也是。岩浆流成什么形状,海岸就保持什么形状,经过海浪上百万年的拍打,海岸边的岩石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洞,海浪冲进洞里,又一柱一柱喷涌而出,像是海岸线上的鲸鱼群。塔希提政府体贴地在最好的观潮点为游客修建了观景台。

一个浪打上来,小鱼和螃蟹在观景台上迷茫地翻身弹跳,游客急忙拍照留念,再把小鱼拨回大海,而螃蟹早已不知哪儿去了。

岩浆流得再诡异些,便和沙、珊瑚礁一起在岸边形成小池塘,把海浪隔绝在池塘外头。池塘水清澈,流速缓慢,色彩鲜艳的热带鱼成群游弋,当地人拖家带口泡在里头,那是他们的天然浴缸。

西班牙人给“浴缸”取了美丽的名字,Lagoon,潟湖。

喷潮海岸,珊瑚礁,黑沙滩,潟湖,远处的海浪拍打着抱着冲浪板的小孩,大背景是辽阔的太平洋日落。塔希提的海岸线,像个巨大的天然水上游乐场。

Dimitri转眼就不知游到哪儿去了,我发现潟湖里的一家老小讲英语,随便问了几声好,他们便邀请我进去玩。

水太清澈了,我低头就看到宝石蓝色的小鱼苗,好小好小,他们不怕人,一撮一撮凑近我,在我的腿边、脚边摆着尾巴亲吻。我不敢动,我太巨大了,怕掀起它们的海啸,伤到它们。

邀我进湖的那家人弄清我一动不动的用意,顿时,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你放心吧,你伤不了它们的。”

果然,我稍一挪动,鱼群已经在我有所动作之前摆着尾巴撤退了。我喜欢极了,伸手捉它们,再努力也永远差一点儿。

一个小孩叫我不要捉那些鱼了,不好吃。他扔给我一只浮潜面具,把我拉到水下,把肉多好吃又好捉的鱼一一指给我看。

我从开始认真观察塔希提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惊叹,此刻终于忍不住问了。

“塔希提人渴了,遍地都是椰子;饿了,面包树、木瓜树、牛油果树、香蕉树到处自己生长;馋了,鱼、虾、螃蟹玩玩水就能顺便捕捉……你们的生活需要钱吗?”

一整个潟湖的人又哈哈大笑起来,塔希提人的笑容热情粗犷,那快乐仿佛能传到无垠天际去。

“需要啊,因为我们也会想吃麦当劳。”

小朋友最同意,他拿起放在沉积岩上的薯片,游过来给我,说:“这个比果子和鱼虾好吃,最好吃!”

塔希提人好像特别爱分享。

我看出来了,虽然欧洲人的到来和殖民把他们全变成了基督教徒,但塔希提人的爱分享绝不是因为宗教—他们拥有的太多了,吃不完。

他们的富裕生活也来得容易,游客们不远万里送钱来,把物价哄抬得比美国还高,但这影响不到塔希提人,他们的土地都是祖传的,每家每户都有好大一片,他们在家门口随便卖卖东西就够了,反正整座岛屿都是景点。

再勤奋一些的塔希提人,会在家里养珍珠蚌,在这片神奇的水域,蚌打开来,全是享誉世界的大溪地黑珍珠。他们戴黑珍珠饰物,也将珍珠高价卖给把这珍珠炒成天价的遥远大陆的人。两百年来这里繁盛、先进,教育普及又发达,他们都不傻。

他们根本不在乎什么高更,也不需要小心翼翼地维护和建设每一处人文景观。上帝太爱他们了,高更创作再多的作品也不能给这里增色,因为塔希提从诞生之初,就是一份来自上帝的礼物。对于塔希提,高更是仰望的朝圣者。亲身走一遍,我才明白。

我问潟湖里的那家人:“你知道欧亚非大陆那么大,却都没有如塔希提这般美好的地方吗?”

男人回答:“我不知道大陆是什么样子,太遥远了,不过我确信,这是一座被上帝保佑着的岛屿。”

在地球仪上看塔希提,她孤零零地长在太平洋的中心,全球化到如此地步,到达这里依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刚刚好,大自然把所有的鬼斧神工一股脑儿放在离一切人类文明都遥远的小岛屿之上。这片离天堂最近的土地,只留给她最宠爱的子民,以及探险家、艺术家、旅行家,留给那些愿意为之跋山涉水的人。

Dimitri当了一天司机,说好了大家分摊油钱,他却怎么也不肯收了。

“你有没有发现,塔希提的魔法,不仅来自天堂般的美丽景色,更来自塔希提人的乐于助人、热爱分享和不求回报。200年来欧洲人一直说塔希提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我想他们这么说,除了因为此间景色,更因为塔希提人的模样,就是被上帝富养着的人的模样。塔希提人对待别人的方式,使塔希提美好且令人难忘。”

我说:“话不能这么说,每个人都只劳动不要钱,世界就没法运作了。”

而Dimitri只想从塔希提带走些东西。高更带不走塔希提的景色,于是他带走关于塔希提的画作;Dimitri带不走塔希提的景色,于是他想带走第二种魔法—塔希提人的乐于分享和不求回报。哪怕仅此一次也好。

Dimitri的给予让我像惦念塔希提一样惦念他—如果有一天他去了中国,语言不通,寸步难行,真希望也有人像他对待我一样对待他。

他叫Dimitri Revouy,一个药剂学博士,法国人。如果有一天,你在中国街头遇到因为不会讲汉语而十分无助的他,请带他上路。

也给他一次“塔希提的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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