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奇葩”保护了我们
2017-06-09韩松落
文_韩松落
是“奇葩”保护了我们
文_韩松落
一
辩论节目《奇葩说》最近一期的辩题深得我心:奇葩星球获得高等生物的蛋,该细心呵护还是毁灭TA?
作为节目的忠实粉丝,作为一个科幻迷,我觉得有必要针对这个辩题写点什么,但家人兜头一盆冷水:“你再写也写不过人家现场说的。”
是啊,现场的每个人都是聪明人,更何况,聪明人扎堆之后互相激发,还会产生一种效应,那就是智力溢出,强者遇强则更强。独自一人时的满分是100分;互相激发之后,就会变成150分。
前几期的辩题非常接地气,例如“分手要不要当面说”“外卖小哥惹毛你,你会选择投诉吗”,和这些题目比起来,这一期的题目显得“脑洞”极大。
但“奇葩”们的表现依然精彩,他们从各个角度分析了这个问题。
总之,虽说这是个“脑洞型”的辩题,但它没有脱离《奇葩说》一直以来的内在逻辑,即真正关心人类的情感、矛盾,以及人类在现实生活中的选择。
看完节目,我去问“90后”的朋友为什么爱看这个节目,其中一位的回答是:“别的综艺节目看过之后,可能会不好意思告诉别人,但《奇葩说》是你看过之后敢于告诉家人、朋友的节目。”
还有一个答案是:“因为它多元、宽容、尊重。”
“外星蛋”就是一个生动的例子。
二
我看过各种辩论,包括表演性质的辩论。
我读中学的时候,整个中华大地流行“国际大专辩论赛”—华语地区的大学生以学校为单位组成辩论队,在电视上进行辩论比赛。这个节目最火的时候,一点儿也不逊于后来的“超女”“快男”。节目收视率很高,主力辩手常常一夜成名。
很快,所有的大专院校都开始搞起辩论赛来,形式完全一样。我读大学的时候,就曾是我们学校辩论赛的主持人。
人类天生喜欢激烈的冲突,何况是看这个国家一些最有才华的年轻人在电视上表演冲突。但那些辩论赛,总有些什么地方让人不适。比如,将本来没有争议的议题,强行分成正反两方;辩手们总是以怒斥敌人的方式发言,特别像红卫兵。
当时,辩手们还流行一种动作,那就是说到激烈处,把手里的笔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或者,在说话之前,先把手里的笔往前一丢,配以挺直的脖颈和严厉的目光,以表达不满、蔑视等内心活动。这动作不难学,很快,所有大中专院校的辩论赛上,你都可以看见这个动作,大家都拿着一支笔,狠狠地往前一丢。
后来很多年,我看到这个动作就会一激灵;在别人的文章里读出这种丢笔式的情绪,也会一激灵。
几年后,我第一次去拉卜楞寺,在寺庙里的小广场上,看到一群喇嘛聚在一起。他们三五成群,热切地说着什么,有时候很平静,有时候很激昂,有时还配以舞蹈一样的动作,单腿独立、大鹏展翅、双手击掌等,特别好看。
朋友告诉我,那是在辩经。
没有刻意做出来的愤怒,没有秋风扫落叶般的无情,也没有丢笔。
我已经不可能看到古希腊广场上的辩论了,但我想,那应该和喇嘛们辩经很像吧。
聪明人遇到聪明人,让自己从100变成150。而且,每个人都知道,一个人是完不成这个任务的,必须要有对手的配合,才能完成这种激活和升级。要感谢对手。
后来,读到洛夫克拉夫特的《克苏鲁神话》,在他构架的那个世界里,伟大种族伊斯,也用他们的吸盘和触须移动着,匆匆忙忙地走在图书馆和广场上,有时候也会辩论。他们的伟大,并不是毫无来由的。
三
《奇葩说》,是娱乐化的辩经。
首先,“奇葩”们把交流和智力升级,以美好且愉悦的方式呈现出来。
《奇葩说》里其实没有对立的角度,那些题目全都是混沌幽微的,怎么说都可以,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说自己的经验,讲自己对一件事的理解。他们之间有承接,有辨析,有商有量,有来有往。
辩手们私下里也是好朋友。
这种态度,比辩论的技巧、结果更重要,这种新型的人际关系,比辩论的输赢更重要。
有些综艺节目,之所以成了“90后”心目中“看了不好意思跟人说”的节目,不是因为它们娱乐了,肤浅了,而是因为它们呈现的是一种旧社会的人际关系。
其次,美和愉悦的基础,是多元、宽容和尊重。
节目里,“奇葩”们各式各样,有的“娘”,有的神经质,有的drama(戏剧化),大多数时候,他们的观点和经验并不主流,但重要的是,他们就那么坦然地存在着,且完全接纳彼此的存在,就像鱼看见自行车,不去追究它为什么没有鳞,钾不去强求钙和自己有相同的分子式。大家各司其职,兢兢业业地“娘”着、神经质着、drama着。你是你,我是我。
他们其实根本不需要展现他们的才华,他们只要存在着,就足够了。
四
前几天,我的朋友圈被一篇名为《一代风流赵假客》的文章刷屏了。
文章主人公是个生活在万州的女人,人称“赵假客”。在她年轻的时候,整个社会的风气非常保守,她却敢于穿花裙子,烫大波浪,穿高跟鞋,自由恋爱,并因为在公园和男友亲热被抓。被抓的时候,她说:“我们是正常恋爱,是人都有生理需要,有啥子大惊小怪的?”
她被她工作的学校开除,靠做缝纫为生,依然穿奇装异服,标新立异,最终成为整个万州的名人,进入童谣,进入一代人的记忆。最后,在75岁这年,她被吸毒的孙子放火烧死。
在她的年代里,她应该也算是个“奇葩”吧。
有人说,现在看来,作为“奇葩”的她,应该被保护、被宽容。但我觉得,不是我们在保护她,而是她保护了我们。
从古至今,都是如此。是“奇葩”保护了我们。
发起芝加哥工人大罢工的,应该就是些工人里的“奇葩”,他们就是不肯接受那种生活,于是挣扎,忤逆,后世的工人才因此有了更好的生活。
在伍德斯托克的泥地里打滚的,应该是年轻人里的“奇葩”,他们探讨了精神生活的可能,后世的年轻人因此有了另一种样板,可以不被制服般的生活吞没。
他们吸引了火力,他们试探了自由的边界,他们撑大了言论空间,他们身体力行地展示了,尽可能在更多的自由里活着是一种怎样的情形。
如尼采所说:“高贵的人是要去创造道德的,而不是服从于现有的道德。”
他们创造了道德,他们保护了我们。
所以,我毫不怀疑,《奇葩说》里“奇葩”们的生活,他们所奉行的准则,在20年后,或许是很多人奉行的准则,多元、宽容、尊重。人们不用再口干舌燥地讨论,那会是潜意识里的意念。
那该是一种多么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