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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如一,痴心千古

2017-06-07郭明浩

新课程·教师 2016年12期
关键词:亡妻思念维度

郭明浩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是苏轼的悼亡名篇,这首词以平实朴素的语言道盡了对亡妻王弗的思念,感真淳于深挚,见沧桑于沉痛,一泣一笔,一恸一词,垒血成篇,情动千古。

然而长久以来,对这首词的解读都存在三方面的问题:一是对词中的“两茫茫”“孤坟”“尘满面,鬓如霜”“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等词句有诸多误解;二是以横向断面截取的方式将词作拆解得支离破碎;三是引用各种派系理论套解,重形轻意,使得词作的情感大打折扣。笔者认为,研究诗文要以文本为根基,要尊重作者的创作思想,尊重他的时间性和历史性。

因此,本文试从文史互证法人手,依据苏轼的手札、文章、墓志铭等文献资料对《江城子》一词作合理的还原和想象,还原特定时空坐标轴中作者的生活场域与生存体验,进入作者的内心世界,理解苏轼视王弗“生死如一”的一番痴隋。

一、生死如一

1.生死皆有知,永志不忘

在时间的维度上,“十年”是何等亘寂漫阔!人生过处,雪泥鸿爪。然则十载之期终究有限,生死之界却无法逾越,追溯得了回忆却追溯不回生命,“十年”的漫长浩瀚再接以“生死”的永世隔绝,四字尚未吟罢,心魂已黯然自伤。

“两茫茫”三字承接“生死”而出,词魂立定。“茫茫”为“渺茫、模糊不清”之意,以“两”字限饰“茫茫”,直言不只苏轼对王弗渺茫无知,亦是王弗对苏轼渺茫无知。王弗安眠于眉州东北彭山县安镇乡可龙里,苏轼对其有何事不可知晓?而既然王弗已经亡故,又怎么能对苏轼有“茫茫”之感知?由此可知,王弗在苏轼的心中并未真的死去!

对于苏轼而言,这份思念是双向的:一份出自自己直指坟内,另一份发自王弗却难出坟外。死亡是一种存在方式的结束,同时又是另一种存在方式的开始。正如现代作家余华在小说《在细雨中呼喊》中描写“弟弟”的死时言道:“于是弟弟正式结束了和人在一起的岁月。”读懂“两茫茫”,才能读懂这种苏轼对王弗“生死如一”的特殊情思,才能真正读懂苏轼的一片痴心。

2.死生两时空,凄凉沧桑

“千里”二字在空间的维度上,展开了遥远弗及的距离,与前文的“十年”一同构成了生死决绝之意境,传达出永世难见的悲痛之感。“孤坟”二字道出了王弗现在的境况,苏轼痛心地体会到妻子现在的孤独。

很多研究者将“孤坟”一词理解为苏轼在着意描写王弗坟墓周围环境的孤寂凄凉进而烘把心境,这是一种误解。一则苏轼在为王弗所作的《亡妻王氏墓志铭》中言:“(王弗)葬于先君、先夫人墓之西北八步。”而王弗生前“事吾(苏轼)先君先夫人,皆以谨肃闻”,苏洵夫妇又对王弗甚是喜爱且评价甚高,与公婆为邻其坟必不孤,家人魂聚又何来凄凉?

“孤坟”乃是与“夫妻合墓”相对而言的,苏轼言“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直是道出亡妻十载孤枕、寂寂独眠于千里之外的凄凉境况!身为丈夫的自己受山水之隔、公务之阻无法与爱人相依相伴,王弗满心的孤寂凄凉无人倾诉,其中的体贴与爱怜、愧疚与疼惜、思念与悲痛之f青直彻心髓。

空间维度上的距离无法逾越,苏轼不能抹平王弗心中的凄凉,而时间的维度上,苏轼又与王弗拉开了更大的距离。虽然在苏轼的笔下,生与死的界限已然消失,生者与死者是一样的,但苏轼自己却必须遵守时间的铁律:“尘满面,鬓如霜”,才四十不足的苏轼已显老态。悲哉痛哉!

二、生死如环

1.生死梦中逢,一如既往

“幽梦”言梦境隐约,“忽”言还乡之速,两字极言还乡之虚幻。十年之久,千里之远,忽然即还,其中的欢喜溢于言表,然而以虚当实,虚中愈喜则喜后愈悲。

往昔圆满幸福的生活场景就这样自然却又突然地呈现在苏轼面前:还是那间小屋,还是那扇窗户,窗前妻子梳妆时的一拈一指、一颦一笑都一如既往。其实是在苏轼的心中,王弗根本不曾离去,所以才可以“相逢”而不是永世悼念—在苏轼的情思中,梦中有自己活生生的“爱侣”而不是一个永远逝去的“亡妻”。

十年时光,荏苒蹉跎,王弗容颜未老,“小轩窗,正梳妆”,生与死,一如寻常。越过生死之界忽然隔窗相见,种种深情该如何言说?大言无声!如此心意相通该是多么的幸福圆满,而这种幸福圆满又何其短暂?这又该是怎样的大欢喜与大悲痛!千言万语凝噎在喉,只有泪水潸然。

2.生死心相印,思念相接

此夜重逢,那深情的无言凝望与不止的千行涕泪,都让苏轼无比欣慰又无比悲痛地意识到:虽然十年来两人一直处于“生死两茫茫”的状态,可彼此的思想与爱恋却是一致的!生死虽远,可两颗心却默契依然。所以苏轼才会料想到,从今往后每个明月圆满的夜晚,当自己思念着王弗的时候,千里之外的短松冈下,孤独的王弗也定是痛断肝肠地思念着自己,而这样的跨越生死界限的思念将延至自己生命的尽头!

尾句本已从梦中返回现实,但苏轼却又把思想从现实接回了千里之外的孤坟,本来由虚返实之笔,却笔锋侧落又转为虚写,他想象着王弗在遥远的故乡思念着自己,不正是因为自己在思念着王弗吗?这份穿越时空连接生死的思念,怎能不感动千年?

在这首悼亡词中,苏轼传情如痴。苏轼并不是像元稹、贺铸那样以生者的身份痛悼逝者,而是以一个丈夫的身份思念十年未见并且还将长久不得见的爱人,苏轼将梦境与现实交叠错织,在无尽的悲痛与思念中,抹煞了生与死的界限:生死如一,痴心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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