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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匍匐挣学费的身影

2017-06-05熊荟蓉

特别健康 2017年1期
关键词:板车蝉蜕铲子

◎熊荟蓉

我匍匐挣学费的身影

◎熊荟蓉

我从小就不喜欢自己的性别,也不喜欢小弟喊我姐姐。我羡慕同龄的红霞有哥哥,她的哥哥会上树捉鸟,会下河摸鱼,会瞪着一双豹眼为她撑腰。她说话的声调,都是娇滴滴的。我如果想改善自己的生活,只能靠自己的双手。

想法筹集学费

我父亲年轻时落下病根,家里的重活都是母亲操持。那时候靠种地只能维持温饱,各种公粮税费一交,所剩无几。于是父亲老早就向我发话,考上了师范就去读书,考不上就回家学裁缝。我的两个堂姐都是这样,我亲眼见到她们给裁缝师傅的小孩端屎把尿,还被大声呵斥。我打心底不愿学裁缝。

可是,那时候师范院校的录取分数比高中高得多,毕业后端铁饭碗,许多人都来抢。我虽然竭尽全力地学习,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却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考上。

我不想学裁缝,不想一辈子吃土豆和萝卜。我要通过读书改变命运!如果考不上师范,我就去读高中,我要上大学!这是当时我心里最强烈的声音。可是,家底寒薄,我还有个弟弟,父母不可能供养一个将来是别人家的人上大学。

只能靠自己了。我把目光转移到自己的双手上,我要用这双手为自己挣学费!

那个年代,青壮年都难得多挣一分钱,但我还是想到了挣钱的方法。

一是去打树上的蝉蜕。蝉蜕是一味中药,可是分量太轻,价钱也低廉。我攒了两竹篮蝉蜕,提到六里外的供销社,两只胳膊都勒出了血印子,才卖了五角三分钱。

二是爬树折柳条。有一段时间,总有骑自行车的小贩来收购柳条,八分钱一斤。他们把柳条收去是编花篮用的,因此只收那种把皮剥得干干净净的晒干了的细长柳条。柳条比蝉蜕压秤多了,这对于我是一个福音。

于是,我像男孩子一样去爬树,特别爱爬河边那些枝繁叶茂的大柳树。我蹲在枝杈间,尽力攀折那些细长的柳条。柳树上的毛毛虫真多,我身上皮肤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红疙瘩。

我把柳条背回家,在奶奶的帮助下,剥皮、晒干。不到十天,就卖了七块八角钱。我用三角钱给奶奶买了一把木梳子,还承诺,等我攒够学费,就用多余的钱给她买双绣花鞋。

可是,收柳条的小贩突然不来了。柳条不能换钱,就只能扔进灶膛里了。我得另想办法筹集学费。割草,就是我当时唯一能够想到的挣钱的办法了。

割草起早贪黑

我们那里不产水稻,牛也不吃稻草。春夏秋三季,牛吃的是青草。冬天,牛吃的是干草。会持家的妇女,总是在夏天多割些青草,晒干了扎成草把,齐齐地码在廊檐下,留着冬天喂牛。那些没储备干草的人家,冬天就只能买干草了。

干草三分钱一斤,虽然便宜,但田间地头河坡上到处都是草,且不愁销路。于是我开始了疯狂割草的日子。

每天一大清早,我就拖着板车上路了。我熟悉村子里的每一寸土地,知道哪里的草藤子长,好扎草把,也知道牛最爱吃哪一种草。早晨天气凉爽,我会跑到远一点的地方,一边割草,一边把草晒在田埂上,这样中午拖回去时,就会轻些。

过了中午太阳最毒辣的那两个小时,一般在下午三点,我又会拖着板车上路。这时候,我会选近一点的地方,以便让干活归来的母亲,顺路帮我把草拖回去。

割草最深刻的记忆,就是热和渴。汗水有多么咸涩,我是用眼睛尝到的。眼睛被汗水浸泡,又黏又辣,睁都睁不开,因为双手是泥,我只能低着头在衣服上蹭。每次回家,我满脸满身都是泥,是一个真正的灰姑娘。

更难受的是渴。带去的井水,总是很快就见了底。喉咙里干得冒烟的时候,也捧过田沟里的水喝。但只是润润唇,不敢吞下去。那水里有农药啊!

那时候的天空,一定比现在明澈。可是,又热又渴的我,对它是没有感觉的。再干净的天空也不能解渴,再白胖的云朵也不能喂牛啊。那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吃上一根冰棍。

田间小路上经常有卖冰棍的人,用自行车驮着一个木箱子,箱子里有用棉絮裹着的冰棍。五分钱一根的冰棍,于我却是不可企及的奢望。我身无分文。卖蝉蜕和柳条的钱,都被层层包裹在奶奶的手帕里。那是我读书的钱,是改变我命运的钱!

我一面幻想着那卖冰棍的人就是我舅舅,一面在心里暗暗发誓,等我读好了书,我要驮一箱子冰棍回来,专门发给那些割草的小姑娘吃。

那个夏天,我们村方圆五里的草都被我割完了。

磨难滋养灵魂

天门师范的录取通知书是在一个傍晚送到我们村里的。那时,我正在铲村医务室门前的草,赤脚医生义安姨举着一张纸片朝我喊:“蓉娃,快把铲子丢了吧!你的手,以后要拿粉笔了!”

铲子“当”的一声掉在地上。我笑得稀里哗啦的,接了那张纸片就往家里跑。板车是母亲后来去拖回来的,铲子没有找到。母亲第一次没有为丢东西骂我,反而说:“丢了好,丢了好,以后,再不要你铲草了!”

那年冬天,我割的草除了喂自家的牛外,还卖了三十八块五角钱。

我一向对数字不够敏感。可是,那年蝉蜕卖了五角三分钱,柳条卖了七块八角钱,干草卖了三十八块五角钱,我迄今记得。

我还记得我读师范第一次交的学费是二十九元。那二十九元包括一整年的书费、学杂费,还有两套校服。那时候读师范的生活费是国家补贴的。也就是说,我那个夏天的劳动,养活了我自己一年,还有盈余。即使我没有考上师范,也够我读一年高中了。我会在下一个暑假,再重复一遍这样的匍匐。

我感激那个给了我饥饿与苦难的地方。那个地方,用最母性的草汁,喂养了我家的黄牯牛,喂养了我的青涩年华,也喂养了我不屈的灵魂。

摘自《散文选刊·下半月原创版》2016年第10期 图/袁大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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