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武侠电影中的动作美学
2017-06-05张蕾
[摘要]中国传统武侠电影源远流长,它经常作为特有的中国传统文化元素被展现在国际的舞台上,电影中动作美学通常表现为“境界之美”“内蕴之美”“辨证之美”,中国的武术动作呈现出了独特的境界之美,它讲求的并不是输赢胜负,而是一种“天人合一”“形神一体”的高妙境界,动静相宜,在武道中彰显人道。动作美学亦是中国辨证思维的体现,在二元要素之中相互对立转化,根据形势的变化调整策略,因势利导,彰显电影中武者高昂的气度和情操。
[关键词]天人合一;动作美学;人道;境界
武侠电影是中国电影特有的一种题材,前有《黄飞鸿》《卧虎藏龙》,后有《叶问》《一代宗师》,武侠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中特有的文化元素,时常成为众多导演较为青睐和热衷的题材,这也是使其电影走向国际最为有效的途径。不同的导演时常会诠释出不同的武术风格,但是他们都在为传达中国的武术之美做着自己的贡献。电影中的武术之美通常体现在武术动作上的“境界之美”“内蕴之美”“辨证之美”。中国的武术呈现出了独特的境界之美,它讲求的并不是输赢胜负,而是一种“天人合一”“形神一体”的高妙境界,动静相宜,在武道中彰显人道。武学亦是中国辨证思维的体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输赢胜负往往不如高贵气度的展现。
一、电影中动作的“境界之美”
“境界说”是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所拈来的文学创作的精神灵魂:“沧浪所谓兴趣,阮亭所谓神韵,犹不过道其面目,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为探其本也。”“言气质,言神韵,不如言境界。有境界,本也。气质、神韵,末也。有境界而二者随之矣。”他将“境界”作为其诗学研究的逻辑出发点,境界是主客观相结合的产物,是主观观照的客观对象,他的人生三境界完美地诠释了人在三个不同阶段的精神状态。在武术中也存在着这样的境界之美,在武术的初始阶段,习武之人所关注的都是胜败之事,能熟练掌握多样的招数以便攻破敌人的缺陷一举取得成功;在第二个阶段通常是寻求招式的美感与变换,除了胜负之外,更加关注武术招式的美感与意蕴,克敌制胜被降到次要的地位;到了武学的第三个阶段便是无招胜有招,整个武学动作似乎并没有什么过人的招式,但是却达到了至高的境界,似乎不出手便可超越对手,习武之道并非赢在招数,而是赢在境界。中国武术精神讲求的并不是输赢胜负,而是一种“天人合一”“形神一体”的高妙境界,深刻地体现了道家的美学思想。道家的武学不主张逞凶斗狠,而是讲究以柔克刚,以静制动,大象无形,大音无声,舍己利他,这已然不仅仅是一种狭义情怀,更是一种人生哲学和处世之道。《卧虎藏龙》的灵魂人物李慕白便是“道”的化身,整部影片中他的招式丝毫没有凶恶强硬之感,相反,崇尚柔和是其武术动作的精髓,“竹林之战”中李慕白并没有出招却使得玉娇龙招招惨败,玉娇龙是这场打斗中主动出击的一方,李慕白则是防守的一方,李懂得道家武学天人合一的精髓,与大自然的竹子融为一体,利用竹子本来的特性顺势而行,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对手打败。李慕白做人如同他的武学一样达到了一定的境界,他修道出关时曾说:“我的周围只有光,时间和空间都不存在了,我似乎触到了师父从未指点过的境界。”他渴求自己能“虚静”“坐忘”,放下一切的世俗烦恼,无欲无求,然而对于俞秀莲的爱让他无法真正享有得道的喜悦。相反,桀骜不驯的玉娇龙虽然招式凶狠,最终却在李慕白的指引下寻求到了真正的自由,片中结尾,那从悬崖上的纵身一跃,便是放弃一切与社会关联的欲求的自由飞升境界,实现了天人合一。《卧虎藏龙》的武学美感便是在于其中蕴含的道学境界,武术招式中蕴含的人生哲理。那跳崖之举并非是自杀,而是为了获得永生,当人能破除一切执念,消解一切欲望的时候,即是“无为而治”“无欲则刚”,当一切愿望都变得无所谓的时候,何尝不是一切欲望都实现了呢?李安导演深谙中国武学传统之精髓,实则是因为其参透了武学的最高境界。金庸先生的小说《倚天屠龙记》中令读者印象最深的要数张三丰传授张无忌太极剑的片段,其中也是讲到了习武之人的最高境界,当行武之人忘记了所有招式和剑法的时候,他便真正学会了太极剑的精妙绝学。太极出自《易经》,《太极拳论》中曾云:“太极者,无极而生,阴阳之母也,动之则分,静之则合。”张三丰的太极剑并没有什么花哨的招数,与李慕白的武学拥有异曲同工之妙,以柔克刚,用道学之境界一招制敌。
二、电影中动作的内蕴之美
武学达到的最高境界实则彰显的是为人处世的道理,《卧虎藏龙》中曾经讲道:“剑法即人法”,早在《左传》中人们便已提到武术的七德,武学之道亦是为人之道,德行敦厚的人多是修习防守力量较强的武术功夫,德行锋芒的人都是修习攻击力较强的功夫。在电影《叶问》中我们看到修习咏春拳的一代宗师在面临时代洪流之时的人生选择,在静世之中他为人谦逊平和,一招一式的功夫都展现了他为人的低调内敛,在影片的一开头,金山踢馆而来,叶问与其对弈切磋,与对手兇狠攻击的招式相比,他显得羸弱了许多,正是这份表面看起来的“羸弱”“蜻蜒点水”,才映射了中国武术功夫的精妙之处,习武的目的为何?并非逞凶斗狠、打败敌人,而是以武治暴,用正义的武德打败邪恶的杀戮,在乱世之中叶问亦是没有改变自己的气节,他英勇无畏、保护乡民、安邦定国、宅心仁厚,武艺境界是否为高的核心是武德的高尚,影片的高潮之处正是说明了这个道理。叶问与日本军官三蒲的打斗场景,叶问以其咏春拳制胜,但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他明明可以取三蒲的性命,他却选择收手,因为中华武术之魂不在于“胜”,而在于“德”。叶问曾经说道:“如果将武术变成暴力去欺负别人,你们不配学我中国武术。”
在《黄飞鸿》《英雄》《霍元甲》中,我们同样看到了这样的气节,习武之人先习德,武学中渗透着儒家的“仁”思想,“以立立人,以达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仁者,爱人”,也就是说,在习武的过程中拥有人道主义情怀,以人为本,尊重爱护每一个个体的生命和权利,叶问不仅尊重自己的生命,甚至尊重敌人的生命,他从未想将其置于死地,在“国破山河在”的绝境之中仍旧保有英雄的气节。“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人,有杀身以成仁。”在仁爱的武学思想下,叶问先生甚至愿意奋不顾身地为国家、为人民做出牺牲和奋斗,在民族危亡之际,叶问教授棉花厂的工人修习咏春拳,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走向习武的自强之路,他甚感欣慰,这便是叶问心中民族振兴的希望。
三、电影中动作的辩证之美
中国武学精神之中的一点是非常重要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山还比那山高”“江山代有才人出”。今日的胜者很有可能会成为明日的手下败将,武术功夫就如同竞技体育一般残酷,没有人可以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欣然地接受他人超越自己,认识到能力的有限性是每一位武者都应该懂得的道理。例如,程腾的动画电影《天外有天》就反映了这样的思想,出处为:“昨夜遇神仙,指示几先,采取搬运任先天,壶中娠复颠倒颠,混沌曲全。鸿蒙复命圈,七返九还根,三三后接三三前,身外有身天外天,万化嫣然。”这是一个道家哲学意味的词,从影片的英文翻译名字来看,“The Higher Sky”,直译为比天还高,显然译成英文后,这种辨证的思想韵味被打了很多折扣,会有一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感觉,画面中先是一位武者在江湖上遗世而独立,他是一个孤独的武者,动画的画面是静态的,随着另一个武者和其打斗场景的出现,画面转换为动态,空间的视角被拉长,顷刻间腾云驾雾、刀光剑影。空间不断地扩充、转换,动作也由静态迅速转为动态,给人时间加快的感觉,时间和空间的变换诠释了动画作者的哲学思想,任何事物都是相对而非绝对的,前一刻还是胜者独孤求败,后一刻就可能转化为手下败将,没有绝对的强弱和胜负,一山还比一山高,事物之间都是相互转化、不断变动的。所以中国的武术哲学并非纯粹意义上的克敌制胜,更多的是领悟其中的辩证精神,即使被敌手打败也能承认这是符合常理的规律。而影片最后的结尾亦是耐人寻味的,两位武者在打斗之中并没有看出孰胜孰负,而是在无限的打斗和循环中收尾,正可谓是“金河一去路千千,欲到天边更有天”。在武学境界高深的人看来,武术的精髓并非是胜负,它更多的是一种心境的豁达和道理的参悟,有“道”为核心的武术往往都是更为高深的,其中既体现了“相对化”的哲学道理,还道出了一种身经百战后的领悟。
“太极动了生阳,动之动也,静而生阴,动之静也,静者静动,非不动也。”动与静也是一对武术动作中的辩证观念,运动是绝对的,静止是相对的,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在武术动作美学中很好地诠释了这一哲学观念。“动之则分,静之则合,合者非但合以之势,宜先合之以神。”在太极拳中讲究的首先就是动静结合,静要充满气势和神韵,在程腾的动画短片《天外有天》中,高手过招通常都是由静转动,由神韻转向速度,由内敛矜持渐人猛烈奔放,由怡然自得的状态转入空灵飘逸,他们通常都是如同打坐静观一般,直至关键时刻才出手直奔九天云霄,不禁令观者拍案称奇,感受到中华武术的博大精深。在王家卫导演的作品《一代宗师》中,叶问便将武学中“动”与“静”的美学关系展现得淋漓尽致,它们不仅表现在动作和招式的变换上,更是武者心中意境的展现,宫二先生和叶问先生对决,宫二心中埋藏着仇恨之火,她的心境是求胜而非求义,而叶问所求的正是“义”字,所以他才能成为真正的一代宗师,其中“掰饼”的那段情节颇有意味,“其实天下之大,又何止南北。勉强求全,等于故步自封。在你眼中,这块饼是个武林。对我来讲是一个世界。所谓大成若缺,有缺憾才能有进步。真管用的话,南拳又何止北传。”武学最终走向的并非是统一武林,南拳北传并非是毕生夙愿,最终应该要直指世界和人心。《英雄》中的那场对弈也是如此,武者之间的较量更多的是心力和意念之间的较量,核心是心中的意境,心中意境博大开阔的人自然高风亮节,心中狭隘的人却只能将自我禁闭在无谓的输赢之上,《庄子·大宗师》云:“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当达到这种心境上的绝圣弃智状态,武者便像是通习了大道,领悟到武学最高深的意义,“夫坐忘者,奚所不忘哉?即忘其迹,又忘其所以迹者,内不觉其一身,外不识有天地,然后旷然与变化为体而无不通也”。当习武之人的心境不为统一武林、南拳北传等俗世事物所牵累之时,他才能够在大成所缺之中返璞归真,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当心境变得虚静、平和、怡然之时,也就是“一代宗师”的成就之时。王家卫跳出了通常叶问电影中被浓重渲染的家国情怀,他将英雄的家国情怀上升到人性人心的角度,参悟武者内心境界的最高状态,可谓其对武学功夫领悟的高妙之处,即是“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拍摄武侠电影往往会成为登上国际舞台的一条捷径,从《卧虎藏龙》《一代宗师》《叶问》开始,它还蔓延到动画影片的领域,通过武术这个具有中国传统文化元素的载体来传达中国人的思维方式不能不说是一种非常明智的选择。而中国的武术电影也是无一例外地彰显了中国人思考问题的方式,中国的武术不同于西方的骑士道和日本的武士道,它是一种内敛的艺术,充满“境界之美”“内蕴之美”“辩证之美”。武学之道并不是要打败敌人对手,即使打败这一个对手,也不意味着自己能够长盛不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输赢胜负并非是最重要的,正如动画电影《天外有天》所诠释的那样,武者心境豁达方能练就真正意义上的武学,武道即人道,武者在一招一式中彰显的气节和风度才是最为关键的。电影中的叶问先生在与对手角逐之时从来都会为对方留有余地,绝不置对方于死地,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较量不仅仅是以武服人,更是以德服人、以理服人。最高的武术功夫都是胸中有大义的,李慕白用心悟道,虽然心中仍然牵挂,但是他懂得“天人合一”的道理,因势利导,运用自然之物应有的原本模样去修习他的功夫。他的功夫不带有攻击性,就像竹子一样平和柔顺。中国电影中的武术美学亦是一种中国人哲学思维的展现,它被深深地烙印上儒家、道家、兵家思想的痕迹,一招一式都带有着无限的融合之美。
[作者简介]张蕾(1983- ),男,吉林长春人,硕士,吉林体育学院武术与民族传统体育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体育教育训练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