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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惠连《雪赋》探微*
——兼论元嘉相王专权及与谢灵运罹罪之关系

2017-06-05

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7年3期
关键词:沈约宋书刘湛

洪 绵 绵

谢惠连《雪赋》探微*
——兼论元嘉相王专权及与谢灵运罹罪之关系

洪 绵 绵

《雪赋》写于元嘉七年至十年间,期间相王刘义康专断朝政,与文帝刘义隆关系逐渐紧张,殷景仁与刘湛的矛盾也随之暴露,谢灵运则接连受到来自义康集团的构陷,最终流徙广州并遭弃市。惠连此前曾与灵运共为山泽之游,此时因文帝、殷景仁而出仕于义康府中,对相王专权、殷刘矛盾及灵运得罪之情由当有闻知,且潜与文帝处于同一立场,对灵运持同情关切的态度。《雪赋》以梁王府为拟代对象,暗指义康之不臣及自身之立场,拟相如赋与拟邹阳歌以雪之“阴”讽谏义康应谨守臣道,以雪之短暂表达对灵运命运的担忧,拟邹阳乱则藉雪之“因时兴灭”讽谏府主因“时”行事,并以玄佛家学纾解自己内心的多重忧虑。

谢惠连;刘义康;殷景仁;谢灵运

谢惠连,陈郡阳夏人,谢方明之子,谢灵运族弟。元嘉三年(426)因居父忧时赠诗小吏被徙废塞。元嘉五年(428)谢灵运隐居始宁,惠连参与其山泽之游,为“四友”之一。元嘉七年(430)始因殷景仁言于文帝为赠诗事辩解,出仕为彭城王义康法曹参军,元嘉十年(433)卒。任上曾作《祭古冢文》与《雪赋》*《宋书·谢惠连传》附《谢方明传》,沈约:《宋书》卷53,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524—1525,1525页。。

陈寅恪先生曾作《读哀江南赋》,叙述文章缘起云:“自来解释《哀江南赋》者,虽于古典极多诠说,时事亦有所征引。然关于子山作赋之直接动机及篇中结语特所致意之点,止限于诠说古典,举其词语之所从出,而于当日之实事,即子山所用之‘今典’,似犹有未能引证者。故兹篇仅就此二事论证,其他则不并及云。”*陈寅恪:《读哀江南赋》,《金明馆丛稿初编》,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1年,第234—235页。《雪赋》问世即“以高丽见奇”而传世*《宋书·谢惠连传》附《谢方明传》,沈约:《宋书》卷53,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524—1525,1525页。,后被收入《文选》*萧统编:《六臣注文选》卷12,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250—253页。,为文学史上之名篇,自来属意者多矣,但与《哀江南赋》类似,就笔者浅见所及,尚未有专文对其写作动机及赋文“今典”加以论证。笔者在阅读赋文的过程中,注意到谢惠连曾交游谢灵运,后因文帝、殷景仁出仕刘义康府中,《雪赋》写作前后,相王刘义康专断朝政、殷景仁与刘湛矛盾渐露端倪、谢灵运又遭刘义康集团打击,赋文反复叙写雪之“阴”与短暂,故而推测本文写作动机与“今典”即隐寓相王专权及灵运之罹罪,下文尝试以文史互证之方法对此加以论证。

一、元嘉相王专权

《读哀江南赋》曰:“解释词句,征引故实,必有时代限断。然时代划分,于古典甚易,于‘今典’则难。盖所谓‘今典’者,即作者当日之时事也。故须考知此事发生必在作文之前,始可引之,以为解释。否则,虽似相合,而实不可能。此一难也。此事发生虽在作此文以前,又须推得作者有闻见之可能。否则其时即已有此事,而作者无从取之以入其文。此二难也。”*陈寅恪:《读哀江南赋》,氏著:《金明馆丛稿初编》,第234—235页。据惠连本传,惠连任职义康法曹参军之时曾作《祭古冢文》,后又为《雪赋》,《祭古冢文》作于元嘉七年九月十四日*萧统编:《六臣注文选》卷60,第1123页。,则《雪赋》写作时间在元嘉七年九月至十年间,以下即拟先考察此时段中惠连所“闻见”之“今典”。

据《宋书·义康传》,刘义康元嘉三年出为荆州刺史,六年(429)因王弘表请而还京,为司徒、录尚书事、南徐州刺史,与王弘共辅朝政。九年(432),王弘薨,义康又领扬州刺史,十六年(439)领大将军,十七年(440)改授江州刺史,出镇豫章。二十二年(445)废为庶人,徙付安成郡,二十八年(451)赐死*沈约:《宋书》卷68,第1789—1797,1790,1790页。。元嘉六年至十七年的十一年中,特别是九年王弘薨后,义康之权势不断扩大。《宋书·义康传》有两条材料集中描述义康权势之盛,第一条叙写义康之专擅与结党:

义康性好吏职,锐意文案,纠剔是非,莫不精尽。既专总朝权,事决自己,生杀大事,以录命断之。凡所陈奏,入无不可,方伯以下,并委义康授用,由是朝野辐凑,势倾天下。义康亦自强不息,无有懈倦。府门每旦常有数百乘车,虽复位卑人微,皆被引接。又聪识过人,一闻必记,常所暂遇,终生不忘,稠人广席,每标所忆以示聪明,人物益以此推服之。爱惜官爵,未尝以阶级私人,凡朝士有才用者,皆引入己府,无施及忤旨,即度为台官。自下乐为竭力,不敢欺负。*沈约:《宋书》卷68,第1789—1797,1790,1790页。

第二条记义康位高陵上,属下有拥立之意、并因此排挤殷景仁:

义康素无术学,闇于大体,自谓兄弟至亲,不复存君臣形迹,率心迳行,曾无猜防。私置僮部六千余人,不以言台。四方献馈,皆以上品荐义康,而以次者供御。上尝冬月噉甘,叹其形味并劣,义康在坐曰:“今年甘殊有佳者。”遣人还东府取甘,大供御者三寸。尚书仆射殷景仁为太祖所宠,与太子詹事刘湛素善,而意好晚衰。湛常欲因宰辅之权以倾之,景仁为太祖所保持,义康屡言不见用,湛愈愤。南阳刘斌,湛之宗也,有涉俗才用,为义康所知,自司徒右长史擢为左长史。从事中郎琅邪王履、主簿沛郡刘敬文、祭酒鲁郡孔胤秀,并以倾侧自入,见太祖疾笃,皆谓宜立长君。上疾尝危殆,使义康具顾命诏。义康还省,流涕以告湛及殷景仁,湛曰:“天下艰难,讵是幼主所御。”义康、景仁并不答。而胤秀等辄就尚书仪曹索晋咸康末立康帝旧事,义康不知也。及太祖疾豫,微闻之。而斌等既为义康所宠,又威权尽在宰相,常欲倾移朝廷,使神器有归。遂结为朋党,伺察省禁,若有尽忠奉国,不与己同志者,必构造愆衅,加以罪黜。每采拾景仁短长,或虚造异同以告湛。自是主相之势分,内外之难结矣。*沈约:《宋书》卷68,第1790—1791页。按刘湛之语,《南史》认为出自义康之口:“义康还省,流涕以告湛及景仁曰:‘天下艰难,讵是幼主所御。’湛、景仁并不答。”《通鉴考异》曰:“按义康虽不识大体,岂敢自为此言!湛常欲推崇义康,岂肯闻而不答!今从《宋书》及《宋略》。”见司马光:《资治通鉴》卷123,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第3884页。点校本《南史》据《宋书》改,见李延寿:《南史》卷13,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368、383页。

这两段文字,分别记在义康元嘉十二年(435)领太子太傅与十六年领大将军后,看似义康之专擅伐异显露在十二年后,“宜立长君”之论发于十六年后。细绎文本,其实不然。

《宋书》记义康元嘉六年入为录事后,已谓“弘既多疾,且每事推谦,自是内外众务,一断之义康”*沈约:《宋书》卷68,第1789—1797,1790,1790页。,则其专总朝权滥觞于此。

关于义康、刘湛、殷景仁论立义康事,据《宋书·刘湛传》*沈约:《宋书》卷69,第1817页。、《宋书·文帝纪》*沈约:《宋书》卷5,第84页。、《宋书·殷景仁传》*沈约:《宋书》卷63,第1683页。,刘湛元嘉八年(431)还京,殷景仁十三年(436)起因义康馋毁而称疾解职,停家养病长达五年,则此事发生在八年至十三年间,而非十六年后。《宋书·檀道济传》云十二年“上疾笃”,十三年“上疾动”*沈约:《宋书》卷43,第1344,1331—1332页。,《宋书·文帝纪》记文帝十三年正月有疾不朝会*沈约:《宋书》卷5,第84页。,十二三年是此事发生较为可能的时间,景仁因义康馋毁而解职或即此事之后续。

又按,《宋书·五行志》记载:“宋文帝元嘉六年,民间妇人结发者,三分发,抽其鬟直向上,谓之‘飞天紒’。始自东府,流被民庶。时司徒彭城王义康居东府,其后卒以陵上徙废。”*沈约:《宋书》卷30,第890页。《宋书·天文志》罗列了元嘉九年至十一年的大量星变,云“于时司徒彭城王义康专权”*沈约:《宋书》卷26,第746页。。史家将元嘉六年之服妖、九年至十一年之星变视作义康陵上之灾异,可知义康之专擅不在十二年后,主相之势分亦不在十六年后,史家是为集中表述义康之专权而将六年至十七年间诸事撮以叙之。

自元嘉六年义康还京起,文帝与义康之间的关系相当微妙:一方面,文帝以义康牵制王弘兄弟;另一方面,对义康亦小心设防。这种关系体现在文帝对宰相权力的分割、对扬州刺史一职的安排上。

按东晋末司马道子为司徒、录尚书事、扬州刺史*房玄龄:《晋书》卷64,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732—1733页。,祝总斌先生指出:领、录尚书事的权力视君主委任程度而定,西晋并不常设,而东晋门阀制度达到高峰,王、庾、桓、谢四族相继通过充任录尚书事来操纵朝政,录事权力大为发展,不仅变为常设,在制度上明确规定“职无不总”,更在实际政治中握有大权,被称作“宰相”。司徒为三公之首,可崇录事之位望*祝总斌:《两汉魏晋南北朝宰相制度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第179—187、194—195页。。扬州则为京畿所在,诸州之首,周一良先生指出东晋扬州刺史往往由宰相兼领,地位甚至在尚书令、尚书仆射之上*周一良:《魏晋南北朝史札记》“东晋南朝地理形势与政治”条,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75—82页。。司马道子集此三职于一身,可谓是权倾一时。故而刘裕纂位后有意分宰相之权,先以庐陵王刘义真为扬州刺史,后以义真为司徒,徐羡之为尚书令、扬州刺史,再以徐羡之为司空、录尚书事、扬州刺史,永初三年(422)刘裕死后,义真出为南豫州刺史*沈约:《宋书》卷3,第56—59页。,徐羡之势力不断扩大,景平二年(424)终至行废立之事,废杀少帝与义真,扶立文帝,更在新朝进位司徒*沈约:《宋书》卷43,第1344,1331—1332页。。是以文帝元嘉三年诛除徐羡之后,势必吸取东晋与少帝的教训,注意分割相权。

王弘在三年正月至六年正月义康还京前的三年中,亦以一人之身而任司徒、录尚书事、扬州刺史等职*沈约:《宋书》卷42,第1314,1314—1317页,位高权重,地位敏感。文帝起初以王氏兄弟互相牵制,《宋书·王华传》记载:“及王弘辅政,而弟昙首为太祖所任,与华相埒,华尝谓己力用不尽,每叹息曰:‘宰相顿有数人,天下何由得治!’”此后,文帝又引入宗室力量以抗衡王氏兄弟,王氏兄弟也揣摩上意,自加贬抑。王弘五年因大旱引咎逊位。同年,平陆令成粲与书王弘,劝诫“宜存挹损”,建议“骠骑彭城王道德昭备,上之懿弟,宗本归源,所应推先,宜入秉朝政,翊赞皇猷”。王弘于是挟粲之言,固自陈请,乃降为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六年王弘再次上表,又谓己身“负乘窃位”,建议改授职权于义康。文帝从其请,以义康代王弘为司徒,录尚书事,与之分录*沈约:《宋书》卷42,第1314,1314—1317页。

东晋扬州刺史常由宰相兼领。令人玩味的是,文帝虽召义康还京,却不以其为扬州刺史,仅以之为南徐州刺史。《宋书·王昙首传》记载:“时兄弘录尚书事,又为扬州刺史,昙首为上所亲委,任兼两宫。彭城王义康与弘并录,意常怏怏,又欲得扬州,形于辞旨。以昙首居中,分其权任,愈不悦。”王昙首时为侍中、太子詹事*沈约:《宋书》卷63,第1679—1680页。。此时朝中呈现出义康为司徒,王弘为扬州刺史,二人分录事之权,王昙首又以侍中居中的格局。此后文帝对王弘扬州刺史之职、王昙首侍中之职的态度,更显示出这种格局,正是文帝有意的设计。《宋书·王昙首传》又云:“昙首固乞吴郡,太祖曰:‘岂有欲建大厦而遗其栋梁者哉?贤兄比屡称疾,固辞州任,将来若相申许者,此处非卿而谁?亦何吴郡之有?’时弘久疾,屡逊位,不许。义康谓宾客曰:‘王公久疾不起,神州讵合卧治?’昙首劝弘减府兵力之半以配义康,义康乃悦。”*沈约:《宋书》卷63,第1680,1682—1683页。《宋书·王弘传》即收录王弘求解扬州、求割府兵之表*沈约:《宋书》卷42,第1317页。。面对义康欲得扬州、王弘求解扬州、王昙首固乞吴郡的要求,文帝仅是允许王弘割二千府兵入义康府,仍以王弘为扬州刺史,以王昙首为候选人,坚持不予扬州于义康。

此外,元嘉六年义康由荆州刺史还京,义恭则出为荆州刺史,文帝与义恭之书也体现了他对义康的防范之心。书曰:“若事异今日,嗣子幼蒙,司徒便当周公之事,汝不可不尽祗顺之理。苟有所怀,密自书陈。若形迹之间,深宜慎护。至于尔时安危,天下决汝二人耳,勿忘吾言。”*沈约:《宋书》卷61,第1641页。文帝指出己身若有不测,则嗣子继位,义康当周公之事,“形迹之间,深宜慎护”,与义康本传“不复存君臣形迹”对照,可见文帝深恐义康未能忠于幼主。

然而,元嘉四年(427)王华卒,七年王昙首卒,九年王弘薨,义康领扬州刺史*沈约:《宋书》卷5,第76—81页。,继司马道子、徐羡之、王弘后又集中司徒、录事、扬州刺史于一身。按《宋书·义康传》云“太祖有虚劳疾,寝顿积年,每意有所想,便觉心中痛裂,属纩者相系”*沈约:《宋书》卷68,第1790,1790—1791页。,前引元嘉六年文帝与义恭书中,文帝已有“事异今日”的担忧,可见文帝因自身的疾患,王氏兄弟的去世,不得不倚重于义康。元嘉六年形成的宗室与高门互相牵制的格局在此结束,转入义康独大的新格局。

概言之,义康元嘉六年入辅,即专断内外众务,九年王弘薨后,文帝更是再无足以牵制义康的人选。伴随着义康权势的逐步发展,殷景仁与刘湛的矛盾也因立场不同而逐渐暴露乃至激化。

殷景仁元嘉六年三月为中领军将军,十月丁艰,七年为领军将军。八年因王华、王昙首相继徂落,白文帝征刘湛,召为太子詹事,加给事中、本州大中正。刘湛还京后与义康结交。九年七月殷景仁改任尚书仆射、领选、护军将军,刘湛任领军将军。十二年,景仁为中书令、中护军、仆射、领选,刘湛领詹事。史书记载刘湛与殷景仁猜隙渐生,欲借义康之力倾黜景仁,义康屡构之于太祖。十三年,景仁为护军将军,刘湛议遣人杀之,太祖为保护景仁迁护军府至近宫禁处。此后景仁卧疾五年,此前曾发生义康、殷景仁、刘湛论立义康之事。十七年,刘湛伏诛,其夜文帝召殷景仁,“诛讨处分,一皆委之”,义康出为江州刺史,殷景仁改任扬州刺史*参见沈约:《宋书》卷5、卷63、卷69,第77—87、1682—1683、1817—1819页。。

《宋书》在各列传中分散记载了刘湛结交义康、倾黜景仁之事。《宋书·刘湛传》曰:“湛与景仁素款,又以其建议征之,甚相感说。及俱被时遇,猜隙渐生,以景仁专管内任,谓为间己。时彭城王义康专秉朝权,而湛昔为上佐,遂以旧情委心自结,欲因宰相之力,以回主心,倾黜景仁,独当时务。义康屡构之于太祖,其事不行。义康僚属及湛诸附隶潜相约勒,无敢历殷氏门者。”*沈约:《宋书》卷69,第1817页。《宋书·义康传》曰:“太子詹事刘湛有经国才,义康昔在豫州,湛为长史,既素经情款,至是意委特隆,人物雅俗,举动事宜,莫不咨访之,故前后在藩,多有善政,为远近所称……尚书仆射殷景仁为太祖所宠,与太子詹事刘湛素善,而意好晚衰。湛常欲因宰辅之权以倾之,景仁为太祖所保持,义康屡言不见用,湛愈愤。”*沈约:《宋书》卷68,第1790,1790—1791页。《宋书·殷景仁传》曰:“湛既入,以景仁位遇本不踰己,而一旦居前,意甚愤愤。知太祖信仗景仁,不可移夺,乃深结司徒彭城王义康,欲倚宰相之重以倾之。”*沈约:《宋书》卷63,第1680,1682—1683页。

从这三段记载来看,殷刘关系破裂在前,刘湛深结义康在后,且目的只为“以回主心”。吕思勉先生曾指出“回主心”之说不可信:“语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谓湛是时之结义康,乃欲藉其力以回主眷,其谁信之?”并叙前引《宋书·义康传》刘斌等人“若有尽忠奉国,不与己同志者,必构造愆衅,加以罪黜。每采拾景仁短长,或虚造异同以告湛”之事,谓“其(刘湛)欲去景仁之故,盖可知也”*吕思勉:《两晋南北朝史》,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303页。。笔者认同这种判断,史书记载因果倒置,正是刘湛深结义康、潜有拥立之意,景仁“尽忠奉国”导致的殷刘关系破裂。

《宋书·刘湛传》记殷刘“猜隙渐生”事在元嘉十二年刘湛加太子詹事之后。从吕思勉先生的判断可以推测,二人关系破裂应始于刘湛八年返京结交义康之时,而不必迟至十二年。张金龙先生更推测矛盾于元嘉六年已埋下种子:史称刘湛六年担任义恭长史从镇荆州,“时王弘辅政,而王华、王昙首任事居中,湛自谓才能不后之,不愿外出,是行也,谓为弘等所斥,意甚不平”*沈约:《宋书》卷69,第1816页。。张金龙先生分析道:“殷景仁此时任领军将军、侍中,并未见对刘湛出朝外任表态,应属决策人之一。因此我认为刘湛和殷景仁之间的矛盾可能在当时已经埋下了种子,殷景仁似应在刘湛所‘不平’者之列。”此后,刘湛八年返京,九年七月庚午代殷景仁为领军将军,从此染指禁军,开启了九年至十七年殷刘争夺禁军控制权的一段历史*张金龙:《元嘉中期君相之争与禁卫军权》,《社会科学战线》2003年第5期,第137—141页。。义康为扬州刺史正在六月戊寅,亦即刘湛任领军二十一日前,其间关系不难推想,刘湛正是义康用以控制禁军的重要人物。此后义康屡构景仁,也是为了清除其势力,以完全控制禁军。

可以看到,元嘉六年刘湛外出,彼时殷刘矛盾已埋下种子,八年刘湛还朝,九年代景仁为领军将军,势力不断扩大,二人矛盾也伴随义康权势的发展日益显露,至十二年殷刘终于公开决裂,而论立义康事,便是二人矛盾的爆发。

二、谢灵运罹罪始末

《宋书·谢灵运传》记载:

灵运乃上表陈疾,上赐假东归……灵运以疾东归,而游娱宴集,以夜续昼,复为御史中丞傅隆所奏,坐以免官。是岁,元嘉五年……

太守孟顗事佛精恳,而为灵运所轻,尝谓顗曰:“得道应须慧业文人,生天当在灵运前,成佛必在灵运后。”顗深恨此言。

会稽东郭有回踵湖,灵运求决以为田,太祖令州郡履行。此湖去郭近,水物所出,百姓惜之,顗坚执不与。灵运既不得回踵,又求始宁岯崲湖为田,顗又固执。灵运谓顗非存利民,正虑决湖多害生命,言论毁伤之,与顗遂构雠隙。因灵运横恣,百姓惊扰,乃表其异志,发兵自防,露板上言。灵运驰出京都,诣阙上表曰……

太祖知其见诬,不罪也。不欲使东归,以为临川内史,加秩中二千石,在郡游放,不异永嘉,为有司所纠。司徒遣使随州从事郑望生收灵运,灵运执录望生,兴兵叛逸,遂有逆志……追讨禽之,送廷尉治罪。廷尉奏灵运率部众反叛,论正斩刑,上爱其才,欲免官而已,彭城王义康坚执谓不宜恕,乃诏曰:“灵运罪衅累仍,诚合尽法。但谢玄勋参微管,宜宥及后嗣,可降死一等,徙付广州。”

其后秦郡府将宗齐受至涂口,行达桃墟村,见有七人下路乱语,疑非常人,还告郡县,遣兵随齐受掩讨,遂共格战,悉禽付狱。其一人姓赵名钦,山阳县人,云:“同村薛道双先与谢康乐共事,以去九月初,道双因同村成国报钦云:‘先作临川郡、犯事徙送广州谢,给钱令买弓箭刀楯等物,使道双要合乡里健儿,于三江口篡取谢。若得者,如意之后,功劳是同。’遂合部党要谢,不及。既还饥馑,缘路为劫盗。”有司又奏依法收治,太祖诏于广州行弃市刑……时元嘉十年,年四十九。*沈约:《宋书》卷67,第1772—1777页。

谢灵运“驰出京都,诣阙上表”之时间可略作考证。此事亦见载于《建康实录》,曰:“七年春正月乙未,康乐侯谢灵运疏孟顗谋反,帝不之罪,迁为临川内史。”*许嵩:《建康实录》卷12,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421,427页。“康乐侯谢灵运疏孟顗谋反”显误,应为“孟顗疏康乐侯谢灵运谋反”。汤用彤*汤用彤:《汤用彤全集》第1卷《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332、454、463页。、张小夫先生*张小夫:《谢灵运流放广州时间及死因考》,《兰州学刊》2005年第3期,第261—263页。据以系年于七年春。此说或需商榷。按灵运诣阙所上表有谓“臣自抱疾归山,于今三载”*沈约:《宋书》卷67,第1776页。,灵运上表陈疾东归乃至被免官发生在元嘉五年,《入东道路诗》有“属值清明节”句*顾绍柏:《谢灵运集校注》,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61,173页。,可知东归在五年春,下推三年应为八年*可参见顾绍柏:《谢灵运生平事迹及作品系年》,顾绍柏:《谢灵运集校注》,第440—448页;宋红:《谢灵运年谱汇考》,范子烨编:《中古作家年谱汇考辑要》,西安:世界图书出版西安有限公司,2014年,第390页。,考八年正月亦有乙未,《建康实录》之“七”应为“八”之讹。可作佐证的,是谢惠连七年出仕途中所作《西陵遇风献康乐》,诗中有“我行指孟春,春仲尚未发”“哲兄感仳别,相送越垧林”之句*顾绍柏:《谢灵运集校注》,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61,173页。,是以七年春仲灵运尚在会稽,并无正月乙未驰出京都之可能。

谢灵运之罹罪,可分为孟顗构陷诣阙自理、临川拒捕徙付广州、广州收治诏行弃市三个阶段,事态的发展与义康集团有极大的关系。此事最初起于孟顗之诬告,孟顗之女正适义康,文帝知灵运见诬,虽不治罪却又不使东归,以为临川内史,文帝与义康集团各有妥协。灵运《初发石首城》诗首四韵曰:“白珪尚可磨,斯言易为缁。虽抱中孚爻,犹劳贝锦诗。寸心若不亮,微命察如丝。日月垂光景,成贷遂兼兹。”前二韵慨叹己身无辜遭祸,后二韵即感念文帝之恩贷。

临川收治之事亦见载于《建康实录》:“灵运之居也,雅不治职。前临川内史司马协少子来投义故,灵运舍诸正寝为居,始如酣笑,久而不止。非隐其事,讽主者以黩货劾焉。”*许嵩:《建康实录》卷12,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421,427页。“康乐侯谢灵运疏孟顗谋反”显误,应为“孟顗疏康乐侯谢灵运谋反”。“始如酣笑”以下三句文义不相接,颇难解,曹道衡、沈玉成已疑有脱误*曹道衡、沈玉成:《中古文学史料丛考》“《建康实录》中有关谢灵运事迹”条,北京:中华书局,2003年,第257—258页。,王袆《大事记续编》曰:“野史谓灵运舍司马协少子正寝,酣笑不止,文帝闻而隐之,讽主者劾以渎货。史皆没而不书。”*王袆:《大事记续编》卷36,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35页。则“非”与“隐其事”间当有脱文。

按《宋书》“司徒遣使随州从事郑望生收灵运”一句颇耐人寻味。司徒为义康,“州从事郑望生”《建康实录》记为“江州部从事”,宋红先生据《后汉书·百官志》、《晋书·职官志》、《宋书·百官志》等史志记载部郡从事“主察非法”指出:“郑望生必临川部郡从事无疑。因其职在‘察举非法’,所以将谢灵运在临川的表现举报朝廷,致有司徒派使者随之返回临川,收捕灵运事。”*宋红:《谢灵运年谱汇考》,范子烨编:《中古作家年谱汇考辑要》,第404页。又按檀道济元嘉三年起为江州刺史,直至十三年因“彭城王义康虑宫车晏驾,道济不可复制”而被诛,诛除之诏历数道济之罪,有谓“谢灵运志凶辞丑,不臣显著,纳受邪说,每相容隐”*沈约:《宋书》卷43,第1343—1344页。,可推测灵运临川被收前后,檀道济对灵运多有回护,是以招致义康的不满。所谓“辞丑”“邪说”或即对应《建康实录》“始如酣笑,久而不止”一段文字,脱文所记或为二人非议时政之事。结合檀道济“每相容隐”与“司徒遣使随州从事”的细节,可推知江州部从事郑望生乃是越过刺史檀道济将灵运收留司马协子事报与司徒。

李雁先生又检得《俄藏敦煌文献》中《文选》残卷存有谢灵运《述祖德诗》注,曰:“(谢灵运)于临川取晋之疏从弟子养之,意欲兴晋。后事发,徙居广州。”*李雁:《谢灵运研究》,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70—75页。李雁先生据敦煌残卷《文选》注从《建康实录》中拈出“投义”二字,谓为“带有极其浓重的政治意义的举动”。此说意有未安。“来投义故”之“义故”,是东晋南朝依附人口之一种,世代相承,依附于高门。司马协曾为临川内史,其子所来投者,正是司马协在临川之“义故”。若将“来投义故”解作兴晋之举,则此下舍于正寝,酣笑不止之记载略嫌突兀,且《实录》仅言司马协为“前临川内史”,并未提及其晋室疏从子弟的身份,观其措辞,乃是谓灵运交游司马协子行为不检,似未有灵运“不臣”之含义。曹道衡、沈玉成先生为灵运“谋逆”辩诬,亦云《实录》“文中无一字及‘谋逆’,或亦为拙说之一证也”。参见曹道衡、沈玉成:《中古文学史料丛考》“《建康实录》中有关谢灵运事迹”条,第257—258页。关于“义故”,可参见韩国磐:《东晋南朝的门生义故》,《社会科学战线》1980年第2期,第171—173页。时人指灵运收留司马协少子乃“意欲兴晋”的说法,所透露的信息颇为重要,值得细加考虑。按灵运为人任诞狂悖,不矜细行,晋末即曾因杀门生而被王弘奏弹免官,出守永嘉肆意游遨,“民间听讼,不复关怀”,侍中任上“多称疾不朝直。穿池植援,种竹树菫,驱课公役,无复期度”,东归后又因“游娱宴集,以夜续昼”而为御史中丞傅隆所奏*沈约:《宋书》卷67,第1743—1774页。。此时方逃一死,却又交游身份敏感的司马协子,雅不治职,可谓是授人以柄。此前孟顗诬告灵运未果,义康集团正欲伺机而动,遂又以此为把柄,遣使收录。文帝此前在灵运任侍中而游放无度时曾“不欲伤大臣,讽旨令自解”,此时又“闻而隐之,讽主者劾以渎货”,显然有意加以回护,“意欲兴晋”之说所自当为义康。按官修正史记灵运拒捕后“遂有逆志”,则谓其临川任上并无反意,可知灵运交游司马协子一事,最后并未被坐实谋反之罪,故史家不取“意欲兴晋”之说。最终灵运因拒捕被廷尉论正斩刑,“文帝爱其才,欲免官而已,彭城王义康坚执谓不宜恕”,乃诏徙付广州,义康之意旨已公然凌驾于文帝君威之上,第一阶段君相意志勉强维持的平衡在第二阶段被打破。

临川收治一事,从郑望生的举报,到司徒遣使收治,再到收留司马协子事性质的认定,对灵运的量刑,隐隐体现着义康、文帝、檀道济几股力量的冲突与消长,是相王之专权最终造成了灵运徙付广州的局面。谢灵运之死表面虽起于谢孟不和,但其真正原因,实与此时期义真旧人与义康集团的矛盾有关。

按庐陵王义真永初初年曾先后担任扬州刺史、司徒。《宋书·义真传》《宋书·谢灵运传》《宋书·颜延之传》记载义真与谢灵运、颜延之、慧琳道人“周旋异常”,“徐羡之等嫌义真与灵运、延之昵狎过甚”,“少帝即位,权在大臣,灵运构扇异同,非毁执政,司徒徐羡之等患之”,“徐羡之等疑延之为同异,意甚不悦”。永初三年,义真出为南豫州刺史,灵运出守永嘉,颜延之出守始安,标志着义真集团与权臣抗衡的失败。景平二年义真更遭徐羡之、傅亮、谢晦废杀*参见沈约:《宋书》卷61、卷67、卷73,第1635—1638、1753、1892页。史书未记颜延之出守年份。延之出守作《祭屈原文》云“惟有宋五年月日”,缪钺先生考辨“五年”为“三年”之讹,出守在永初三年。参见缪钺:《颜延之年谱》,《缪钺全集》第1卷下《冰茧庵读史存稿》,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4年,第463—465页。吕思勉先生认为史书云义符、义真不协适得其反,实际上,颜、谢辅佐了兄弟二人共同抗衡权臣。参见吕思勉:《两晋南北朝史》,第209—302页。。

刘湛则与义真甚不相得,永初三年刘湛为义真长史。“义真时居高祖忧,使帐下备膳,湛禁之,义真乃使左右索鱼肉珍羞,于斋内别立厨帐。会湛入,因命臑酒炙车螯,湛正色曰:‘公当今不宜有此设。’义真曰:‘旦甚寒,一盌酒亦何伤。长史事同一家,望不为异。’酒既至,湛因起曰:‘既不能以礼自处,又不能以礼处人。’”*沈约:《宋书》卷69,第1816,1818,1816页。关于刘湛在废杀义真一事中扮演的角色,史籍也保留了线索。元嘉十七年刘湛伏诛,诏文曰“往佐历阳,奸诐夙著。谢晦之难,潜使密告,求心即事,久宜诛屏””*沈约:《宋书》卷69,第1816,1818,1816页。。“历阳”即义真,时出镇历阳,诏文指出谢晦诸人废杀义真,刘湛曾“潜使密告”。值得注意的是,刘湛“景平元年,召入,拜尚书吏部郎,迁右卫将军””*沈约:《宋书》卷69,第1816,1818,1816页。,时谢晦为领军将军掌禁军*沈约:《宋书》卷44,第1348页。,右卫即为其所统。谢灵运、颜延之与刘湛在义真抗衡权臣时的不同立场,随着刘湛转入义康集团,也演化为义真旧人与义康集团的矛盾。

颜延之也有类似灵运的遭遇,先是“辞甚激扬,每犯权要。谓湛曰:‘吾名器不升,当由作卿家吏。’湛深恨焉,言于彭城王义康,出为永嘉太守。延之甚怨愤,乃作《五君咏》以述竹林七贤……湛及义康以其辞旨不逊,大怒。时延之已拜,欲黜为远郡”。文帝则与义康诏:“直欲选代,令思愆里闾。犹复不悛,当驱往东土。乃志难恕,自可随事录治。”诏文一方面保护延之免于被黜远郡之难,另一方面又允许义康根据延之此后表现或“驱往东土”或“随事录治”。这种有意回护但不算坚定的态度也见于对谢灵运事的处理上,由此亦可见义康之专擅。此后延之“不豫人间者七载”,直至元嘉十七年刘湛伏诛方出仕,上推七年为十一年,正在灵运遘难之后。颜谢元嘉之悲剧,皆成于义康集团之手。

那么,对于元嘉政局与灵运的遭遇,谢惠连是否知悉?又处于何种立场,持有何种态度?

谢惠连七年至十年为义康之辅佐,对相王专权、殷刘矛盾,可谓是“有闻见之可能”,而他出仕的经历也提示了他的立场。《宋书·谢惠连传》记载:

惠连先爱会稽郡吏杜德灵,及居父忧,赠以五言诗十余首,文行于世。坐被徙废塞,不豫荣伍。尚书仆射殷景仁爱其才,因言次白太祖:“臣小儿时,便见世中有此文,而论者云是谢惠连,其实非也。”太祖曰:“若如此,便应通之。”元嘉七年,方为司徒彭城王义康法曹参军。*沈约:《宋书》卷53,第1524—1525页。按殷景仁元嘉九年始转尚书仆射,时为领军将军。此外,引文记惠连为法曹参军,《诗品》记载区惠恭作《双枕诗》事,谓谢惠连兼记室参军。参见钟嵘著,曹旭集注:《诗品集注》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553页。

谢方明元嘉三年卒,谢惠连因居父忧赠诗小吏被禁锢,后因殷景仁一言而出仕。周一良先生指出:两晋中正操纵清议,而南朝清议倚靠王权,王权支持并可左右清议*周一良:《两晋南朝的清议》,氏著:《魏晋南北朝史论集》,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第436—445页。。宋文帝的态度是谢惠连出仕的关键。此外,《宋书·百官志》云:“录尚书职无不总……凡重号将军刺史,皆得命曹授用,唯不得施除及加节。”“蜀丞相诸葛亮府有行参军,晋太傅司马越府又有行参军、兼行参军,后渐加长兼字。除拜则为参军事,府板则为行参军。晋末以来,参军事、行参军又各有除板。”*沈约:《宋书》卷39,第1234、1223—1224页。义康为录尚书事,又以司徒开府,有府板参军之权。前引文谓其“凡朝士有才用者,皆引入己府,无施及忤旨,即度为台官”,可见义康以谨慎的态度行使人事任用权,培植府中的势力。宋文帝却因殷景仁一言而将谢惠连安插入义康的参军系统,本身亦是对义康人事任用权的钳制。是以惠连对彭城王之专权,当是了然于心且不以为然的。

三、《雪赋》古今典疏释

《雪赋》由四部分组成:序文、拟相如赋、拟邹阳歌、拟枚乘乱。以下依次解读赋文的“古典”与“今典”。

序文交代写作背景,托言梁孝王宾客司马相如、邹阳与枚乘,这既因梁孝王集团以好尚文学而为后世文人倾慕*刘跃进:《梁孝王集团的文学想象》,《深圳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1期,第111—120页。,也因彭城王府与梁王府有类似之处。

《史记·梁孝王世家》记载,景帝前元三年(前154),梁孝王入朝,时景帝未置太子,“与梁王燕饮,尝从容言曰:‘千秋万岁后传于王。’王辞谢。虽知非至言,然心内喜”。其年春爆发七国之乱,梁孝王在平定吴楚中立下功劳。前元四年(前153),景帝立太子,梁王“最亲,有功,又为大国,居天下膏腴地。地北界泰山,西至高阳,四十余城,皆多大县”,于是广筑宫室,东西驰猎,拟于天子,招纳豪杰。前元七年(前150)十月,梁孝王入朝,“入则侍景帝同辇,出则同车游猎,射禽兽上林中。梁之侍中、郎、谒者著籍引出入天子殿门,与汉宦官无异”。十一月,上废栗太子,窦太后欲以梁王为嗣,袁盎等大臣反对,梁王才辞归梁国。中元元年(前149),景帝立胶东王为太子,梁王“怨袁盎及议臣,乃与羊胜、公孙诡之属阴使人刺杀袁盎及他议臣十余人”。败露之后,梁王令羊胜、公孙诡自杀,己身虽得窦太后保全,终究与景帝“益疏”*司马迁:《史记》卷58,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2082—2085页。。可见梁孝王觊觎皇位,对太子为潜在之威胁。义康亦专总朝权,培植势力,亦是对太子的潜在威胁,以致有太祖身后不立幼主而立长君之论。

按司马相如在梁王卒后献《上林赋》于汉武,借“无是公”之言谓:“且(齐楚)二君之论,不务明君臣之义而正诸侯之礼,徒事争游猎之乐,苑囿之大,欲以奢侈相胜,荒淫相越,此不可以扬名发誉,而适足以贬君自损也。且夫齐楚之事又焉足道邪!君未睹夫巨丽也,独不闻天子之上林乎?”表现出贬抑诸侯而盛赞天子的态度*司马迁:《史记》卷117,第3016页。。邹阳、枚乘曾谏吴王之谋逆,邹阳从梁王游后,更因不满梁王、羊胜、公孙诡刺杀袁盎之谋而下狱几死*班固:《汉书》卷51,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2338—2353、2359—2361页。。刘湛之不臣,正有类于羊胜、公孙诡,惠连之不与同流,则有类于邹阳。惠连游于诸侯而忠于天子的立场与司马相如、邹阳、枚乘是一致的。

惠连首先拟相如作赋。在传统阴阳五行观念中,阴阳对应君臣,雪则为极阴之象,大雪多为臣子或女主陵上之灾异。《汉书·五行志》以《春秋》为经,以《洪范五行传》为纬,记大雪者有两处:一处解传文“厥罚恒雨”,记隐公九年大雨雪,后二年公子翚杀隐公之事。另一处解传文“厥罚恒寒”,记有文帝四年大雨雪,后三岁淮南王谋反,武帝元狩元年大雨雪,是岁淮南、衡山王谋反二事*班固:《汉书》卷27中,第1364、1424页。。儒家有宰相燮理阴阳之说。元嘉五年,司徒王弘即因大旱引咎逊位*沈约:《宋书》卷42,第1314—1315页。对此事的简要分析,参见陈侃理:《儒学、数术与政治:灾异的政治文化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206—207 页。,而此时义康继王弘任司徒,亦负调和阴阳之责。根据这种“阴阳”对应“君臣”、宰相燮理阴阳的观念,可以看到拟相如赋的讽谏意味:

“盈尺则呈瑞于丰年,袤丈则表沴于阴德”,李善注引《春秋潜潭巴》宋均注曰:“雪为阴,臣道也。”*萧统编:《六臣注文选》卷13,第251,251页。本句对比阴阳调和与阴盛阳衰两种状况,分别指代君臣相得与臣陵君上两种情势,“连氛累霭,掩日韬霞”则指代阴反胜阳、臣在君上的情况。

“霰淅沥而先集,雪纷糅而遂多”,李善注引《小雅·頍弁》*萧统编:《六臣注文选》卷13,第251,251页。,原作:“如彼雨雪,先集维霰。”孔颖达《毛诗正义》引《大戴礼》曾子云:“阳之专气为霰,阴之专气为雹。盛阳气之在雨水则温暖,为阴气薄而胁之,不相入则抟为雹也。盛阴之气在雨水,则凝滞而为雪,阳气薄而胁之,不相入则消散而下,因水而为霰。”曰:“是霰由阳气所薄而为之,故言遇温气而抟也。”*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481,491页。此句由霰而及雪,形容始而阴阳相薄最终阴得胜阳的情况。

“蔼蔼浮浮,瀌瀌奕奕”,李善注引《毛诗·角弓》*萧统编:《六臣注文选》卷13,第251,252,260—262,252,253页。,原作“雨雪瀌瀌,见晛曰消”,“雨雪浮浮,见晛曰流”。毛传曰:“晛,日气也。”郑笺曰:“雨雪之盛瀌瀌然,至日将出,其气始见,人则皆称曰雪今消释矣。喻小人虽多,王若欲兴善政,则天下闻之,莫不曰小人今诛灭矣。”*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481,491页。对比前文,暗指即使阴能胜阳,也不能长久。

“若乃积素未亏,白日朝鲜,烂兮若烛龙衔耀照昆山。尔其流滴垂冰,缘溜承隅,粲兮若冯夷剖蚌列明珠”,李善注引王逸《楚辞章句》释“烛龙”曰“言天西北有幽冥无日之国,有龙衔烛而照之”*萧统编:《六臣注文选》卷13,第251,252,260—262,252,253页。,则言积雪有如烛龙,代日照明,最终亦将因日而化。

拟相如赋以阴盛阳衰比喻义康之专擅,并以雪之见日而消告诫彭城王应谨守臣道,敛其专恣。

赋文又云“对庭鹍之双舞,瞻云雁之孤飞”,张华《鹪鹩赋》有谓:“雕鹖介其觜距,鹄鹭轶于云际,鹍鸡窜于幽险,孔翠生乎遐裔,彼晨凫与归雁,又矫翼而增逝,咸美羽而丰肌,故无罪而皆毙;徒衔芦以避缴,终为戮于此世。”*萧统编:《六臣注文选》卷13,第251,252,260—262,252,253页。张载《扇赋》有谓:“弋翔冥之鹍鸡,连王子之白鹤。裁轻翼以为扇,发清风于劲翮。”*欧阳询:《艺文类聚》卷69,第1213页。此中鹍鸡都因美羽而被缴。赋中之鹍被禁庭中,以舞娱人,盖惠连自比。惠连《鸂鶒赋》又云:“网罗幕而云布,摧羽翮于翩翻。乖浮沉之谐豫,宛羁畜于笼樊。”*欧阳询:《艺文类聚》卷92,第1606页。此中鸂鶒亦遭网罗。而雁则以孤飞的形象出现,或指代灵运。惠连乐府《燕歌行》有“飞霜被野雁南征,念君客游羁思盈”之句*郭茂倩:《乐府诗集》卷32,第 470—471页。,亦见孤飞之雁。

“践霜雪之交积,怜枝叶之相违。驰遥思于千里,愿接手而同归。”吕向注曰:“枝叶,喻兄弟也,惠连累践霜雪,与兄弟相违,驰念千里,愿与之同归。”*萧统编:《六臣注文选》卷13,第251,252,260—262,252,253页。元嘉八年后,谢灵运先奔京城,再出临川,后徙广州,对谢灵运的担忧与思念便集中体现于拟邹阳歌中。

惠连拟邹阳作歌,显用宋玉《招魂》之典:“绮衾”“芳褥”化自“翡翠珠被,烂齐光些”,“重幄”化自“蒻阿拂壁,罗帱张些”,“燎熏炉兮炳明烛”化自“兰膏明烛,华容备些”,“酌桂酒”“酒自陈”化自“华酌既陈,有琼浆些”“酎饮尽欢,乐先故些”,“扬清曲”“曲自扬”化自“肴羞未通,女乐罗些。陈钟按鼓,造新歌些。《涉江》《采菱》,发《扬荷》些”,“朱颜酡兮思自亲”化自“美人既醉,朱颜酡些”。

此歌用屈原之古典,今典正为灵运。王逸章句述《招魂》缘起曰:“宋玉怜哀屈原,忠而斥弃,愁懑山泽,魂魄放佚,厥命将落。故作《招魂》,欲以复其精神,延其年寿,外陈四方之恶,内崇楚国之美,以讽谏怀王,冀其觉悟而还之也。”*洪兴祖:《楚辞补注》卷9,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197—215页。灵运景平年间出守永嘉即常以屈子自比,《东山望海》*顾绍柏:《谢灵运集校注》,第66,68,82,189页。、《登上戍石鼓山*顾绍柏:《谢灵运集校注》,第66,68,82,189页。、《游南亭*顾绍柏:《谢灵运集校注》,第66,68,82,189页。诸诗即多用楚辞之典。元嘉八年后灵运的命运更有类于屈原,其出守临川所作《道路忆山中》有曰:“《采菱》调易急,江南歌不缓。楚人心昔绝,越客肠今断。断绝虽殊念,俱为归虑款。存乡尔思积,忆山我愤懑。*顾绍柏:《谢灵运集校注》,第66,68,82,189页。亦用《招魂》之典,“采菱”化自“《涉江》《采菱》”,“江南歌”化自“魂兮归来,哀江南”,“楚人”指屈原,“越客”即灵运,“归虑款”“存乡尔思积”化自“魂兮归来!反故居些”,“忆山我愤懑”即王逸章句之“愁懑山泽”。惠连则暗用《招魂》之典遥相呼应,传达出对灵运的思念与担忧。

“怨年岁之易暮,伤后会之无因。君宁见阶上之白雪,岂鲜耀于阳春”,李善注引宋玉《九辩》之“无衣裘以御冬兮,恐溘死不得见乎阳春*萧统编:《六臣注文选》卷13,第251,252,260—262,252,253页。,王逸章句曰:“惧命奄忽,不踰年也。”*洪兴祖:《楚辞补注》卷8,第192页。梁王客严忌之《哀时命》,亦有谓“愿壹见阳春之白日兮,恐不终乎永年”,王逸章句曰:“言己被疾忧惧,恐随草木徂落,不能至阳春见白日,不终年命,遂委弃也。”*洪兴祖:《楚辞补注》卷14,第267页。曹道衡、沈玉成先生指出此语意寄言外,或为元嘉九年冬灵运流岭南时作*曹道衡、沈玉成:《中古文学史料丛考》“谢惠连《雪赋》”条,第316页。。按李雁、宋红二先生已据《昙隆法师诔》“终秋中冬,逾桂投海”句考得灵运流放岭南事在元嘉十年九月至十一月*李雁:《谢灵运研究》,第74—78页;宋红:《谢灵运年谱汇考》,范子烨编:《中古作家年谱汇考辑要》,第403—409页。,且灵运自元嘉八年被孟顗诬告起已有性命之虞,惠连不必迟至灵运徙付广州始有后会无因之惧。曹、沈之说或不甚确,但将此句与谢灵运事相联系,则甚为有见。谢灵运《折杨柳行》亦自云:“骚屑出穴风,挥霍见日雪。飕飕无久摇,皎皎几时洁。”片时消融之白雪,正是谢灵运生命的隐喻*顾绍柏:《谢灵运集校注》,第226—228,173—174,170—173,1—7,13—18页。。

最后惠连拟枚乘作结。宇文所安(Stephen Owen)注意到《雪赋》受传统问答赋(debate fu)的影响*Stephen Owen,Hsieh Hui-lien’s Snow Fu-A Structural Study,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 1974,Vol. 94,No.1,pp.14—23.,拟枚乘乱即是对拟相如赋与拟邹阳歌的回应。

前四句谓:“白羽虽白,质以轻兮,白玉虽白,空守贞兮。未若兹雪,因时兴灭。玄阴凝不昧其洁,太阳耀不固其节。”拟相如赋云“台如重璧,逵似连璐。庭列瑶阶,林挺琼树,皓鹤夺鲜,白鹇失素”,即以白羽、白玉比拟白雪,拟枚乘乱则修正此说,认为白羽、白玉皆不若白雪,乃因后者“因时兴灭”。按传统灾异学说注重“时”,阴阳家时令文献记录每个时月所宜忌的人事活动,京房卦气说以十二辟卦分属十二月,再观察阴阳变化是否合于当值卦气的正常状态,即合时与否*参见陈侃理:《儒学、数术与政治:灾异的政治文化史》,第49—50、88—99页。。《汉书·五行志》引“说”曰“十二月咸得其气,则阴阳调而终始成”,记桓公八年(前704)十月雨雪引刘向说曰:“凡雨,阴也,雪又雨之阴也,出非其时,迫近象也。”*班固:《汉书》卷27中,第1342、1423页。“因时兴灭”便有特殊的政治内涵,亦是对义康以阴薄阳的讽谏。

此下数句描述雪因时兴灭外,升降、飘零、像形、素污亦任遇而成:“未若兹雪,因时兴灭。玄阴凝不昧其洁,太阳曜不固其节。节岂我名,洁岂我贞。凭云升降,从风飘零。值物赋像,任地班形。素因遇立,污随染成。纵心皓然,何虑何营?”这种态度,与谢安《与王胡之诗》“鲜冰玉凝,遇阳则消。素雪珠丽,洁不崇朝。膏以朗煎,兰由芳凋。哲人悟之,和任不摽”是一脉相承的*许敬宗编,罗国威校证:《日藏弘仁本文馆词林校证》卷157,北京:中华书局,2001年,第59页。。此中可见玄学自然名教合一之论、大乘般若思想“不生不灭”“不垢不净”观念的影响。

面对相王专权的政局,惠连出仕之初便已顾虑甚多,《西陵遇风献康乐》谓“瞻途意少悰,还顾情多阙”,“西瞻兴游叹,东睇起凄歌。积愤成疢痗,无萱将如何”*顾绍柏:《谢灵运集校注》,第226—228,173—174,170—173,1—7,13—18页。,而灵运答诗《酬从弟惠连》谓“倘若果归言,共陶暮春时”,“梦寐伫归舟,释我吝与劳*顾绍柏:《谢灵运集校注》,第226—228,173—174,170—173,1—7,13—18页。,希望其早日还归。惠连《夜集叹乖诗》有谓:“吾生赴遥命,质明即行辙。在贫故宜言,赠子保温惠。曷用书诸绅,久要亮有誓。”*欧阳询:《艺文类聚》卷29,第518页。按“久要”出自《论语·宪问》“久要不忘平生之言”*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第2511页。,谢灵运《答中书*顾绍柏:《谢灵运集校注》,第226—228,173—174,170—173,1—7,13—18页。、《赠从弟弘元*顾绍柏:《谢灵运集校注》,第226—228,173—174,170—173,1—7,13—18页。二诗皆用此语,指向归隐,惠连言“久要亮有誓”也表明不忘归隐之约。惠连出仕后,面对复杂险恶的政治环境,也出于对灵运前途乃至生命的担忧,在赋中再次流露出与灵运一同归隐的愿望,拟相如赋谓“驰遥思于千里,愿接手而同归”。然而,灵运屡婴罪劾,惠连卷入政争,兄弟同归之愿再无实现之可能,故惠连只能以家传玄佛之学自我开解。

四、结 论

《雪赋》创作时间在元嘉七年九月至十年间。期间相王义康专断朝政,殷刘矛盾也随之显露,灵运遭到义康集团之构陷。惠连曾与灵运交游,此时因文帝、殷景仁而出仕义康府中,且知悉义康对灵运之加害,对义康之专权陵上应是相当不满,对灵运之命运则充满忧惧,对己身之前途也颇感焦虑。政治高压之下,此间种种不能显露,是以《雪赋》以用典的方式委婉出之。理解谢惠连对义康的态度,对灵运的情感,对仕途的焦虑,则《雪赋》中三篇看似独立的拟作,内在脉络也得到呈现:《雪赋》以梁王府为拟代对象,暗指彭城王之不臣及己身之忠君立场;拟相如赋借雪“阴”的属性比喻臣道,以阴阳不调指代彭城王把持朝政的时局,借雪遇阳则消的特点加以讥刺,继而叙写玩雪之情怀感慨,表达与灵运携手同归的愿望,带出拟邹阳歌的主题;拟邹阳歌则以雪之短暂指代谢灵运的危险处境,进一步叙写离别思念的情感;拟枚乘乱则描述雪之“因时兴灭”,一方面回应相如白羽、白玉之喻,从传统阴阳学说讽谏府主应因时行事,另一方面回应邹阳春来雪化之叹、相如携手同归之愿,以玄学自然名教合一之说、大乘般若思想“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之观念纾解对灵运命运的担忧,对己身仕宦的忧惧。可以看到,作者的手法相当高妙,选取贴切的拟代对象,从不同角度加以铺陈,恰如其分地展示了自己面对时局的心路历程。诚如陈寅恪先生评价《哀江南赋》所言:“古事今情,虽不同物,若于异中求同,同中见异,融会异同,混合古今,别造一同异俱冥,今古合流之幻觉,斯实文章之绝诣,而作者之能事也。”*陈寅恪:《读哀江南赋》,《金明馆丛稿初编》,第234页。

陈寅恪先生提出“文史互证”的方法。景蜀慧先生将魏晋南北朝诗文的史料价值概括为以下两点:“一、在政治、思想、文化、社会风习、个人生活等方面,可补正史之阙。二、大量个人情感心态成分本身即构成当时历史的一个侧面。”*景蜀慧:《“文史互证”方法与魏晋南北朝史研究》,《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0年第1期,第34—41页。具体到《雪赋》,则相应地具有以下两点史料价值:其一,补正史之阙:元嘉六年起义康势力不断扩大,九年王弘去世,义康领扬州刺史,刘湛任领军将军,从此尚书台与禁军皆在义康掌控之中,文帝再无足以牵制义康的力量,主相矛盾、殷刘矛盾即在此过程中逐渐显露,矛盾的爆发表现为义康与殷景仁、刘湛论“宜立长君”之事。史家对主相争衡、殷刘不合的明确记载皆在十二年后,此前形势若何,史家并未有明确的交代,或一语带过,或仅在《五行志》《天文志》中加以回溯,《雪赋》则作为第一手材料表现了惠连的看法。由此可以窥见在元嘉十年之前,义康觊觎皇位之意已为时人所知。惠连在元嘉史事中仅为一小人物,史书并未交代其立场,通过他的出仕经历及与灵运的关系可推测他与文帝、殷景仁处于同一阵营,《雪赋》则是主人公立场的自白书,以梁王比彭城王,以司马相如、邹阳、枚乘自比,记述雪虽以阴薄阳,终将见日而消,便可证实这一推测。史书记载灵运对惠连的赏遇,二人的交游,但在灵运从被孟顗告发到流徙岭南的过程中,却看不到惠连的态度,《雪赋》暗用《招魂》之典与灵运遥相唱和,由此可知惠连虽迫于情势未能显露对族兄的情感,却仍以微妙曲折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关怀。其二,《雪赋》展现了惠连如何以玄佛之学纾解自己在险恶情势中出仕的焦虑,对灵运或遇不测的恐惧,参照谢安诗作,亦可见陈郡谢氏的家学传承。

【责任编辑:赵洪艳;责任校对:赵洪艳,杨海文】

2016—06—28

洪绵绵,中山大学历史学系(广州510275)。

10.13471/j.cnki.jsysusse.2017.03.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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