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叫她索玛（组诗）

吉克布

毕

我从来处来

我从归处归

请以经指路

请以咒施祝

请向木碗投下滚烫的石头

请向火塘敬献香甜的美酒

请在大地之上布满神枝

请在苍穹之下摇响铜铃

请把我的名字反复念诵

请把我的褶裙拂去尘埃

请赋予这一切

要不，活着和逝去都将沉重

请赋予这一切

当我蹭蹭地走向黄昏的山顶

我提着骨头

我说的温暖不来自太阳

它抵御的冷也不来自风雪

世界喧嚣，我寂静

世界聪颖，我愚钝

我沿着一条溪流摸到大海

我追着一朵白云到达城市

有时候我呼喊 有时候我唱歌

有时候我沉默 有时候我傻笑

但你呵，不用担心

我走过春天是自己的花朵

我走过秋天是自己的月亮

我提着我的骨头

就叫她索玛

就叫她索玛

以众人之爱命名

爱她，不止前世、今生

仿佛连未来，从天上到人间

没有比她更美的神

但与其说爱她的美

不如说爱她饮尽万年风雪

独立高山，白也白得辽阔

红也红得苍茫

铿锵之情来自逆行的空气

以及逆行的水土

也将怀抱它们荒老

像天地、万物

所有自然而然的生和亡

而，世界从不关心

风朝哪个方向吹

你从哪里来。你是什么。你到哪里去

但她拥有自己的花园和旧梦

还有清澈透亮名字——

就叫她索玛

槐 花

洁白的槐花不停地飘过

洁白的槐花不停地飘过你

泛黄的记忆呀，妈妈

由灯火一般的香气打开

你在树下听风我在风里奔跑

洁白的花串抵达天空

洁白的花串抵达天空之外

多么香甜，多么香甜

滋养我们最深处的眼睛

助我们绕过黑夜和暗礁

不要害怕呀，妈妈

我在城北吹风的下午

怀念一棵树

我会接住它满树的白槐花

静静地走进你的黄昏

关于雪

夜里奔走而来的雪

点燃我，也照亮我

但我们先不说雪

说雪前，天地无物

说雪中，雪为三色

红 黄 白

雪中的一切：頑强、热腾、繁茂

再说母亲胸前的那把铜口弦

一弹就是三千年

雪下着下着就凉了

我用一句啼哭

至今只唤得三十年记忆

而我未曾遇见的那个我

一定以万物之名居于某处

有传世的名

有冷峻的眼神

像雪那么白

吉拉布特的乌洋芋

至少有九十九座山阻隔我们前进

但，吉拉布特

没有什么不可原谅

在山与山之间也是时间岁月

依照古老的选择和安排

在高寒的山地上播种

洋芋，无可选择

当它生长、发芽

开出足够有力的花朵

孕得果肉，鼓满紫色圆环

自成一派。乌洋芋熟了

一双劳动的手

和它所操持的生活

也会真实并且饱满起来

无数母亲的忧患就能平息

煮洋芋、烤洋芋、酸菜洋芋汤

养活过多少人的豆蔻年华

多年之后，千里之外

就将成为多少人怀乡病的根源

三十岁

除了飞扬的雪

肯定还有什么在靠近我

小的病痛，大的石头

一条准备拐弯的河流

翻卷着浪花

也快要穿过我

生活越来越具体

糖是甜的，药是苦的

不敢说幸福，不敢说盛年皆芳菲

想把自己活成一棵植物

在故乡的山地

与荞子和麦子相互赞美

与晚归的飞鸟互道晚安

但我的三十岁还没有颜色

我只身躺在冬天的树林

看天空变蓝

看云朵如何白过寂寞

不知道到底，要

多么热爱，多么凛冽

才能慢慢变绿变红或变蓝

领受四季，不动声色地低到尘世

让你爱我和我身上的刺

风吹过的时候

想着想着……

我比那些枝条还不知所措

我的三十岁不值一提

山水志

每当我走向荒野

我感到隐藏于身体里的

山水的意志

奔突而来

像渴望的爱和恨

它们来自——

一个念经的男人

和一个弹弦的女人

但我生命中最深远的痕迹

定是来自高山：

峰峦重叠的骨骼

雨水的血液

山风的气息

至于我内心伤感的旷野

它恍惚来自：

云雾里那匹

悄然离去的雪白马

红

叶子从树上掉落

同时，雪已到达山顶

有那么多的话也无疾而终

院中杜鹃独自开放，红

过于矜持的红

深深光阴里迟到的青春

我想起你，经年的沉默

那沉默冷是火焰

暖是海水。显现

你曾握紧的日子：

在春天耕种，在秋天收获

关心阳光、雨水、森林、河流

和漫山的花开花零

但逝者如斯，落叶从未停止

暮色中白雪沿着山脉逼近

万事萧然于此

生如浮尘而你险些掉落

所幸你的沉默始终有力

始终是不灭的火焰

因而在体魄侵入泥土的地方

你的灵魂被荒原认领

使你重新拥有笑靥，爱和心愿

在荆棘中复活

长出花蕾，红

静若天真

责任编辑 郭金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