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帕环城艺术节：公共空间的复兴与城市漫步的魅力

黄海波

每年1月，一年中最冷的季节，美国俄亥俄州克里夫兰市都会举办“冰雪节”（ICEFEST），努力在冰天雪地中为城市创造出一点生机。“冰雪节”的举办地点颇有深意：凯尔霍加河滨，紧挨摇滚名人堂的小广场。人们溜了冰、打了雪仗、赏了冰雕，还能免费到博物馆看看历代摇滚明星留下的吉它、猫王镶满铆钉的夹克、杰克逊的白手套。要知道，一张门票值45美元呢。

通过举办节日提升人气，拉动消费，正成为城市管理者的重要选项。游客的光临、多彩的活动以及灵感与激情，共同构成公共空间最重要的要素。节日期间，人们会在街道上长时间步行，在饭店用餐，在商场购物，欣赏城市的点滴变化。

克里夫兰市区商业发展联盟（Downtown Cleveland Alliance）每年会推出大约20个节日，在喧闹的节日氛围中，推销市中心的各种新设施，增加市中心的访客量，激发经济活力。经过三十多年的努力，克里夫兰的市中心已经摆脱了昔日充斥着失业和犯罪的黑暗形象，在艺术、体育方面变得越来越有吸引力，甚至赢得了一定国际关注度。因此，很有必要向居民、商人、游客展示市区以及周边地区的变化。克里夫兰非常注重打造并推销自己的文化艺术产品，在“冰雪节”只是屈居配角的文化艺术，到了“斯帕环城艺术节”（Sparx City Hop）上，那就是当仁不让的唯一主角了。

艺术空间的复兴

2016年9月17日，克里夫兰市中心举办了第14届“斯帕环城艺术节”。上午11点开始，游客在始发站集合。始发站暨终点站，位置很好找，就在克里夫兰市市中心最热闹的欧几里德大街中段的银行广场，头顶上是远近闻名的巨型水晶吊灯——是整座城市中最不容易错过的约会地点。随着现场布鲁斯演奏，人们登上免费巴士，环城艺术之旅开始了。

蓝线沿途经苏必利尔艺术区，再拜访亚洲城。其中苏必利尔艺术区有两个重要艺术聚集区，即塔楼出版大厦和手工艺大厦，两座拥有百年历史的建筑分隔出一间一间的艺术家工作室。到了亚洲城，则能享受到现场音乐演奏，莎士比亚诗歌朗诵、艺术竞赛，还有知名画家当场创作人物素描。

红线途经林肯公园、幸运公园，到达终点特蒙雷地区。林肯公园、幸运公园集中展示新晋艺术家的成就，特蒙雷地区几家美术馆以当代先锋艺术见长。三个地点，步行距离不超过20分钟，逛逛沿途的小店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

绿线在盖特威地区和俄亥俄城各有一站。俄亥俄城的站点是一个大广场，当天成为一个大型艺术品市场，出售家居用品、日用品、木器和首饰。从市场步行3分钟，就能到达博物馆游览区，阿克伦艺术博物馆集中展示自己的永久收藏，克里夫兰艺术博物馆更愿意向游客介绍新购回的当代艺术作品。

每辆免费游览车上都有一位解说员，介绍途经的剧院、博物馆、展览馆、有设计感的建筑、艺术家工作室，以及特色咖啡厅、餐馆、甜品店等。沿途能欣赏到路边的即兴表演，如乡村爵士演奏、摇摆舞等。游客可以在任何一站上下车，站点之间连成片的艺术品商店、咖啡馆、小吃店恭候着你的光临。

近些年，克里夫兰的艺术市场发展得很有生机，不仅新增了许多美术馆、手工艺市场、艺术品商场、艺术家工作室，餐馆和饭店也装修得越来越有艺术范儿，添了许多艺术品陈设，时不时举办一场艺术活动，以投客人所好。斯帕节一来，平日里那些无人问津的公共空间，特别是曲高和寡的艺术空间里，突然迎来了大量访客。从未接触过艺术，认为自己终生无缘文艺的人，突然被游览车带到了艺术家工作室。两个从未交集的人群在斯帕节相遇了。

“夏天即将落幕时，人们在找各种理由呆在户外，多享受一下温暖的阳光。”斯帕环城艺术节的主办方——“克里夫兰市区商业发展联盟”执行主席乔说，“希望斯帕节能成为其中一个理由。”

据统计，斯帕环城艺术节虽然只持续7个小时（上午11点到下午6点），却能为市中心带来3万以上的访客。他们中的一部分有望成为艺术市场的潜在客户，甚至是艺术市场的经营者。最不济，游客总得到新发现的餐馆享用上一餐吧。

以节日的名义，大街絮絮叨叨

无论一幢房子多漂亮，在有人详细地说出它的美之前，它不过就是多少米高多少米长。

在斯帕节期间，人们收获最多的就是知识和体验，这一过程在不知不觉中完成。有关城市历史的教育甚至在你出发之前就开始了。游览车始发站的一侧，是全美第二大的演出场所——克里夫兰演艺中心。平时，你买票看演出，看的是前台，这一天你可以借着斯帕节，到四座剧院的后台，参观那里的小秘密，听导游讲讲那些德国进口的水晶灯、在地下室垃圾堆里抢救出来的壁画、为老板专设的超大号座椅、3万张被观众丢下的糖纸……几乎就是一部克里夫兰娱乐简史。

綠线上，导游带着游客在城市核心地区进行一场“城市漫步”，沿欧几里德大街步行，穿越五个著名的历史街区。走在这条曾经的“百万富翁大街”上四处张望，身边充满了往事，黑白默片里才能见到的十美分廉价商店、老商场、银行、拱廊商场以及世纪初的摩天大楼，让你想起美国镀金时代的名字，想起洛克菲勒在这条街上安家立业，开工厂，建俱乐部，办学校，打牌、请客、跳舞、滑冰，陪太太逛商场。

导游还会告诉你，十年前，这些漂亮雅致的酒店、餐饮还是丑陋的停车场，或是一片废墟。看着这些记载着过去和现在的老建筑，体味着这个地区的衰败和兴盛，沉沦和重生，你能真切感受到一座城市的历史。斯帕节上，讲述城市历史的同时，历史建筑保护、修复和再利用的观念深入人心。

蓝线上，仅仅是出版大楼这幢建筑本身，就足够写一本书了。1907年，布莱克服装厂在一片荒凉的苏必利尔地区建起了这幢高130英尺的U型大楼，1928年一家教会出版社接手了这幢楼，开始办公。1987年，出版社倒闭，房子一直空着。2002年，在美国国家税收抵扣政策支持下，整幢楼经过修复改造，变成了一处拥有8000平方英尺使用面积的综合大楼，一楼办公、零售，楼上是公寓。因为列入了国家历史建筑保护名录，租户们可以享受租金优惠，一些先锋艺术家开始把工作室建在这里，慢慢成了气候。

红线上，听导游讲维多利亚式建筑的严谨庄重，了解克里夫兰作为制衣业中心、工业机械生产中心时的盛况。这不是一堂严肃的历史课，你溜溜达达，逛逛街，喝喝酒，品品咖啡，阳伞底下吃个饭，顺便听课。主办方也不傻，他指望着游客们看到克里夫兰的变化，喜欢这里的艺术氛围，指望有人在路边吉它手轻松节奏的引导下，不仅买下一幅画，甚至一时冲动买下套公寓房。

斯帕节上，克里夫兰的大街小巷都在讲述着自己的故事，凝视着过往的人群，希望把城市的美好感觉和节日气息打包在一起，兜售給每位游客。

他们相聚，然后爆发出能量

摄影师艾瑞克是克里夫兰最成功的艺术家之一，很多人看过他悬挂在内环桥头的巨幅作品——“四季”，他还举办过几次成功的个展。即使如此，他仍然非常在意在斯帕节上露个脸。艾瑞克在苏必利尔地区塔楼出版大厦里有间工作室，“斯帕节当天，艺术家们有机会在轻松友好的氛围中向大众展示自己的艺术成果，和感兴趣的游客攀谈。在多数人眼里，艺术世界非常神秘，从来没有机会探索。在斯帕节上，人们在闲逛中能轻松地走进艺术家的世界，了解到克里夫兰的艺术家们的创作动态。”

斯帕节的主办方，想尽办法提升这个节日的吸引力。节日当天，一幅大型壁画在欧几里德大街668号隆重揭幕，题目是“克里夫兰的个性”。壁画作者正是艾瑞克。他一直对碎片式的图像很感兴趣，这幅壁画宽20英尺，高30英尺，由上千张人像照片按金字塔形状拼贴而成。2016年夏初，花费5000万美元的公众广场历史保护项目完工，吸引了众多游客前来参观，艾瑞里拍下他们第一眼看到公众广场时的表情。艾瑞克介绍创作初衷时说：“在城市生活中，观看这个行为本身就很有趣。人们闲逛时会看到壁画，而壁画上的人也正在观看这座城市。这种行为会引导人们将目光投向周边，观看这座城市发生的变化，在心里逐渐构建起对克里夫兰的整体印象。”

克里夫兰州立大学的学生曾于2016年对第13届斯帕节做调查。“你最喜欢这儿的什么”是一道多项选择题，72%的调查对象选择了“了解外界的各种信息，与周围的世界建立密切联系”；49.3%的调查对象选择了“体验人群”，这和艾瑞克的创作不谋而合。城市生活中，最让人着迷的不过“看人”与“被看”。

伴随着工业化的进程和各种城市功能的划分，克里夫兰原本富于生气的市中心在1970年代以后变得死气沉沉，对于汽车的依赖也使城市风景变得转瞬即逝。为了让人们在克里夫兰市区重新体验到人挤人的快乐，斯帕节的主办方可谓绞尽脑汁：红线上，林肯公园里同时举办“特蒙雷艺术节”，40多家临时摊位出售手工珠宝以及当地餐馆推出的招牌美食，公园中央的空地上舞者会在整点演出；绿线上的俄亥俄城站，搭建有克里夫兰历史最为悠久的独立手工艺术集市。往年这时，艺术集市已经关门闭户，今年为了在斯帕节上凑个热闹，特意推迟了闭市日期；蓝线上，小拱廊商场装修一新，也非要凑在节日当天重新开门迎客。

这一天，人们来到市中心，交替观赏和使用街道、广场、文化设施、商业设计，人们在人群中体验到城市生活变化万千的激情。克里夫兰市区商业经济部副主席迈克尔·迪墨说，“市中心最大的吸引力之一，就在于它的核心位置。从这里出发，可以很方便到达周边独具特色的小镇。举办斯帕节，住在市区的居民有机会享受到周边地区的设施，比如去特蒙雷尝尝饭店推出的新菜式，看看画家的新作品。市中心的零售商也会很高兴看到周边地区的顾客蜂拥而至，他们中有些人是多年来第一次逛市中心，根本想象不到这里发生的变化。”

一个好的城市活动，可以为社会性和娱乐性的活动创造出适合的物质条件，在人群中激发出愿望和需求。斯帕环城艺术节、冰雪节，以及1月中下旬的“美食节”“演出节”，克里夫兰的城市管理者把市区的各种设施、资源，编写进不同名目的节日菜单里，引诱你一次次来到市区，在稠人广众之中，张望，大笑，游手好闲，遍尝城市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