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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赦艺术访谈气行笔端峰始成

2017-05-30刘赦隋林华侯茶茶

收藏与投资 2017年2期
关键词:笔墨艺术家艺术

刘赦 隋林华 侯茶茶

《收藏与投资》:我们先从中国画创新开始谈起,创新一般都与社会的变革有一定联系,像清末民初到五四时期以及八十年代改革开放时。西画的传人对中国画产生影响,您觉得社会的变革对中国画的创新影响是不是很大?刘赦:其实我觉得每个时期用“创新”不如用“变革”准确,从学术上谈,就是中国画每一次的变革一定是外在因素和内在因素的问题积压到一定程度的一种爆发,绘画的变化无法脱离社会的变化,一脱离绘画存在的价值就不高了。每个时期的发展都跟整个时代有关,而中国画又是中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所以它也随文化的变化而变化。今天我们一直谈创新,创新到底是什么?这就要谈到两个问题,一个是“创”,创是后天的,是一个动作,“新”是内在的,是人的一种文化观念和心态,创新这个词合在一起就是改变自己的一种观念。所以我经常讲,当代缺什么,当代不是缺形式,当一种新形式出现別人就感觉在中国画里没有呈现过就是创新,其实很多这种所谓的形式都是把西方当代艺术进行一种中国水墨的改造,这种东西缺乏一种生命力,其原因在于其内在没有一个真实的转变。

刘赦:中国五千年文明,每个时期的断层都需要一种新的东西去生成,这种东西在我看来是“高智商”的人在做的事情。这么讲比较好理解,中国所谓的画家应该是全世界最大的一个群体,但是真正在象牙塔尖上的能引领的画家在中国是缺少的,就像现在我们经常谈的时髦用语,

“高原太多,缺乏高峰”。真正的“高峰”一定是内在与外在的融合,它的思想、观念是超出一般人之上的,中国目前缺少这样的艺术家。回到创新这个问题上是同样的道理,我提倡的一种创新,也是我追求的一种创新,就是它能引领艺术往前发展,这是艺术家的一种责任和良心。

刘赦:五四时期一批有留洋背景的艺术家,比如刘海粟、林风眠、徐悲鸿等,他们接受西方文化的熏陶和艺术视觉的;中击,创新是有历史必然性的。东西方文化形态差异较大,西方更“唯物”,当人在困惑状态时更易接受现实、唯物的东西,这时带来了中国画的一次变革,但我认为这次艺术变革并没有达到高峰。真正的高峰是在新中国成立以后,这个时期需要谈及的艺术家有傅抱石、李可染等,他们存有强烈的东方情结,傅抱石并没到西方留学,而是去日本,他们的艺术创作真正是从自然中间去感悟,从中国传统文化基点上去找支撑,在这一点上他们做得是非常好的。在往后延伸就更具当代性,比如吴冠中,他的艺术大概可分为三个时期,到他创作的后期,东西方观念已经开始在融合,东西方艺术不像过去那样在碰撞,在争斗,而是被融合。

《收藏与投资》:但是当今阶段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很多艺术家并不能深入地去了解,所以并不能把学自西方的东西真正融入到中国文化里面。

刘赦:现在很多艺术家对文化的思考已经淡漠,他们只注重一种形式,似乎形式的或视觉的刺激,能够带给人一种一时的感觉,他就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个艺术创作的过程,其实这是一种比较浅显的对于艺术的理解。《收藏与投资》:这种创新结果之下产生的一些艺术作品,无论是艺术家还是普通受众,有时都无法理解它们的表达用意。那么它的意义到底在哪儿?

刘赦:有一批做现代艺术的艺术家,他们自己或许都是混沌的,是不清晰的。这类人有几种心态,一种是哗众取宠,我就让你看不懂,显得自己牛气;还有一种,我就是跟別人不一样,他未必哗众取宠,而是自我主义的全盘呈现,他不考虑其它东西;还有一种是压抑过久的,要发泄,至于用什么途径发泄,自己也不是很明确,压抑时间久了之后自己想蜕变,但如何蜕变,他在探索。其实这些心态都是不成熟的,我尤为反对第一种,艺术是高雅文化的一种体现,它是积极的、向上的,引领人们追求善,这种艺术才是永恒的。

《收藏与投资》:您之前说过艺术不应该做成大众都喜闻乐见的,我们需要的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得懂的艺术,艺术要高于生活,但同时又服务于生活,这个点如何去平衡?刘赦:我认为艺术一定是高于生活的,它是引领生活情趣的一门学问。我们现在对艺术的理解太浅显,认为艺术有些收藏价值,或者艺术变成历史的一种呈现,一种记录概述,我认为这是不对的,艺术最大的功能是教育,它是净化人类心灵的一种工程。现在政府提倡“中国梦”,这个梦是什么,我们从文化意义上理解,就是中国人灵魂上缺憾的一种东西。在美术史上许多艺术都是超前、积极在推进的,有很多艺术思想推动社会的变革,所以艺术一定要有个性,个性的目的是引领。

《收藏与投资》:之前我们在日本办展览,许多家庭主妇、老人都会去看画展,这是他们生活中很重要的内容。按照现在中国的情况,艺术还没有与生活完全地融入,它有没有可能成为普通大众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刘赦:这其实正是中国目前整个全民文化素质的一个问题。我走了七八十个国家,第一件要做的事是去博物馆、美术馆,通过观察,我发现他们对艺术的启蒙教育是和文化纳入一个整体的,我们国内的博物馆、美术馆也在推广这种功能,是可喜的,但这还远远不够。

我作为一个美术教育工作者,也经常思考一个问题,我也觉得非常遗憾的一个问题,这个不是我们高等教育要去怎么做,而是应该在中小学里面进行推进。国外美术馆、博物馆将社会功能放在主要地位,我们过去对博物馆的理解就是收藏,顶多有局部研究,研究是围绕历史去展开的,国外第一功能是教育(社会)功能,第二功能是收藏功能,第三是學术功能。我也在不同场合呼吁,希望能够把我们美术馆、博物馆的功能再面向社会,这样才能让艺术与广大群众拉近距离,政府应该出台这种政策,在这个层面上推进全民族艺术文化的教育。

《收藏与投资》:现在许多博物馆也会举办一些与小学生有关系的活动,但可能还是比较少。刘赦:因为我也接触了很多博物馆、美术馆同行,国外的很多项目,包括文化的基金,都引进到中国来,跟中国的博物馆进行合作,在社区、百姓、中小学中做一些推广和教育,这种方法更多的是用一种西方的观念,以西方的艺术来跟我们中国的观众做一些交流。为什么我们自己的博物馆不能用自己的艺术与我们自己的老百姓进行交流?我相信,在未来的十到二十年,会有很大改观,现在很多博物馆已经开始意识到这个问题。

《收藏与投资》:卢辅圣说过,笔墨在中国画的进化标志里。一定是在部分注重艺术深度的艺术家那里得到自觉和多样的体现,在一些思想上相对缺乏的艺术家那里,笔墨的呈现可能就会慢慢削弱这种功能,您如何看待这种观念?

刘赦:我大学时就读过卢辅圣先生的文章,也听过他的讲座,后来也一起交流过。卢辅圣先生这么讲有一定的道理,这应该怎么去理解呢?笔墨是中国绘画的一个最典型、最瞩目的语言形式,比如现在经常讲“笔墨当随时代”,好像笔墨的创新变革是跟创新直接关联的,其实笔墨是表现一个人心性和对文化的理解的一种载体,它不是游离于这个之外的,所以卢先生讲的这个观点我基本上是同意的。但在深层次里面又有一个问题出来,就是说我们刚才谈到对中国画的变革创新的问题,我觉得对于传统文化的理解和对现代西方文化的理解不能够形成个人的一种观念的时候,他的笔墨都是缺少生命力的,缺少感情因素在里面的。

《收藏与投资》:刚才您说的这批艺术家他们有自己的思想才能创作出“笔墨当随时代”的作品。其实大家一直都在聊“笔墨当随时代这个话题,我们这个时代在笔墨表现形式上也是多样的,怎么理解随时代呢。哪一种算随了时代呢?

刘赦:这是一种当下时代的理性认识,大家都说艺术家是感性的,但感性一定是建立在理性基础之上的,否则那就是“神经病”,他脱离了社会,脱离了时代,你说“神经病”画的东西我们不理解,因为他都不知道他生活在哪个时代,所以他不考虑时代问题。但是“笔墨当随时代”,首先要搞清楚时代的文化心态是一个什么概念,我觉得谈所有东西都不能脱离文化。

我有一次在外面做讲座时,有人就说农民画呢,他们没什么文化。我说你错了,我不认为农民没有文化,它是最朴实的土地上原始的、最直接的文化导致的一种创作欲望,只不过他们的文化与我们读了很多书的文化相比更直接、更朴素、更单纯,所以,在一个时代艺术呈现的形式一定是多元的。“高峰”级的艺术家对文化有自己的一种理解,同时对东西方文化的理解上有的更偏西方,有的更偏中国,也有融合做得比较好的,就比较高级一点,我更希望看到一种将东西方能够很好地融合在一起而形成的统一追求理念,他们的艺术是属于世界的。

《收藏与投资》:那您的艺术创作是否将东西方艺术融合在一起?

刘赦:我也经历了很多过程,到现在我的理解就是其实文化属于全人类,我个人理解,不是简单的哪个比哪个更好,我反对这样比较,我觉得只要对人类整个社会的进程有利的文化都是优秀的文化。我最喜欢融合的“融”字,我觉得它非常大,它包含了中国文化中一种精神的东西,这是我的追求。从我的作品里看不到名山大川的痕迹,名山大川都是人为包装设定出来的,我更喜欢野山野景,更接近文化本点的东西给我的刺激和感动,是人类最原始的一种感动,这种感动的东西是目前我们社会最缺的东西。我的思维一直没有停止过,我在自然中间行走也罢,感受也罢,在霎那间的一种融合,一个点的高度契合,激发我去表现自己的东西的时候,我画画会非常愉快,有情趣。我画一张画是不会停的,一停我就画不下去,一直把它畫完,我享受这个过程,至于作品呈现出的形式,其实在过程中没有过多考虑。

《收藏与投资》:您的创作题材都是传统题材,但在您新的水墨画作品中偏重光与影的运用。您这个也属于是对中西文化思考之后的创作?

刘赦:当世间万物在没有光线的时候,什么都存在但什么都看不见,把一张纸涂黑就是夜晚,连三岁孩子都知道,我们中国传统里面不叫明喑,叫阴阳,阴是喑面,阳是受光面。其实就是表述的方式不一样。国外叫光线,它对光的理解不同,所以国外会出现印象派。我们看希腊的文字,这种印刷体就是很强烈的对比,一边粗一边细,太阳从一边照过来,这边就粗,那边就细,它是刻在墓碑上的字的一种呈现。所以,人类总是在光源下发现社会万物的一种美,通过光会带来很多的氤氳之气,这种氤氳之气和我们传统里的氤氳之气是“合”的,我并没有刻意去追求光线的变化,但我却能在其中感受到一种美,透明、透气。

《收藏与投资》:创作的一个重要途径是写生。但您所画也并不一定是您当时所见,可能是您心目中的风景,那这个写生的意义在哪里?

刘赦:为什么叫“写生”,不叫“写熟”?写生是自己长期思考的一些困惑,通过去自然中感悟,可能在某个时间节点茅塞顿开。所以写生有两点好处,作为绘画艺术本身,它是能力问题,是技术难度问题,在写生过程中能感觉到自然给你一种新的启迪,这是一个方面;第二方面,写生是对心和手协调的一种训练,这种协调导致作品在技术层面、能力层面和观念层面自然的融合,所以写生是非常重要的环节。

中国人总是说天人合一,作为艺术家,天人合一就是自然和我的高度的融合。当下很多艺术家不再写生,而是借助高科技进行创作,这不是说不可以,我认为这叫“二次感动”,第一次感动来自拍摄照片的作者的一种意识,你看到他的作品呈现二次感动,永远不如到自然中去更直接。所以,我不太提倡用照片去替代创作的素材,和自然直接交流,这样寻找的艺术语言才更纯正。

《收藏与投资》:您的艺术创作大概经历过哪几个重要的阶段?是什么原因促成的转变?

刘赦:简单归纳下大概有三个过程:第一阶段是大学时期,在大学时我的基本功非常扎实,无论速写、素描还是专业写生,甚至创作,水平似乎都比同学高一些。尽管基础能力较好,但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无法实现突破,我的专业课老师方骏、王孟奇对此也颇感困惑。有一天下午,方骏老师与我长谈至天黑,这次谈话对我启迪很大,我感觉自己一下子就“通”了。后来我总结这段时期,是因为当时自身缺少对文化观念的梳理,使我无法理解到情感,没有情感的推动,艺术是没有生命力的。

第二阶段是大学毕业以后,在我从事教师初期,我逐渐意识到大学期间的学习并没有成系统。当时我对宋代绘画十分着迷,九十年代初画了大量的工笔画,出版画集,到海外做展览。在做这项工作时,我把中国美术史分期对应研究,将《中国美术全集》按照时期重新梳理一遍。这个过程花了四五年时间。

第三阶段是研究西方的阶段。当下人不研究西方文化就不完整,我们不能做“井底之蛙”,优秀的文化都有学习的价值。我鼓励我的学生学习、研究自己喜欢的优秀的民族文化,在研究中找到自我定位。我们应该多读书,读书如同照镜子,读书的过程是自我讨论的过程。我现在已经五十六岁了,体力、精力大不如前,但思想并不会停顿,可能我的画还会变,会更符号化,或许是更强烈的符号。这种符号是我在长期的写生中,在与自然的交互中感悟、形成的,不是一蹴而就的。这就好比禅宗里所说的从“渐悟”到“顿悟”的变化过程。

《收藏与投资》:在创作之外,您平时还要从事行政事务,在时间分配上,您是如何平衡两者的?

刘赦:这是我最苦恼的问题。多年的行政工作,有愉快,有失去。失去的是大量时间的挤占让我无法全心地进行绘画创作,但我心里比较满足的是,我能在教育方面实现另外的价值,将我对文化的理解灌注到教育理念中去,去年毕业的一位研究生在“金陵百家”中获得金奖,这是我的责任,同时也是对我付出的一种肯定。迄今,我已培养了一百多个来自全国各地的研究生,有些已经成为高校院长,也有很多成为小有成就的艺术家,我内心相当满足。在行政工作中,我感觉自己并没有特別突出的能力,只是做事比较执着,比较投入,我的确“失去”了许多时间空间,但近二十年的行政工作在宏观上却训练了我的能力,这是一笔重要的财富。

《收藏与投资》:现在许多高校教授出来的艺术类学生。会刻意模仿老师的绘画风格,这种情况在一些画展中都可以看到,您与您的学生之间是否也存在这种问题?

刘赦:这种现象不只中国存在,西方同样也有。从我老师的角度来说,我是不希望我的学生学习这些所谓“皮毛”的东西,我也有艺术追求,风格上也在变化。我的艺术教育理念是:向传统要基础,向西方要兼容,向文化要观念,向自然要技法。一个好老师的标准是教学生学习方法和思维方式,而不只是勾线用墨的基础技法。作为教师,也应该不懈地坚持读书、思考,然后将艺术思考的财富、经验传递给学生。国家层面同样在探讨艺术教育的问题,我的观点是,一是考虑办学层次的差异,二是考虑师资队伍与学生生源的差异,三是考慮地域文化的差异。艺术需要个性且多元。

《收藏与投资》:当下艺术市场存在一些非正常现象,许多艺术家急功近利,将“金钱”摆在重要位置,进而导致艺术“铜臭味颇重,但考虑到年轻艺术家自身生存现状,又不得不求“利”心切。您如何看待这种艺术与市场之间的关系?

刘赦:现在中国的艺术市场是“不健康”的,是被忽悠的一个市场。对比国际市场,尤其西方艺术市场则比较成熟,有完善的体系。中国艺术市场是被颠覆的,媚俗的东西太多。要建立一个“正确的”艺术市场,首先要建立批评家体系,再者就是注重艺术经纪人的培养,三者需要理性的企业家。另外,艺术家如果只是一味地迎合市场需求,将经济利益放在重中之重的位置,实在地说,那就无异于出卖灵魂。

我是一个幸福的人,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报酬也不算低,所以足够保证温饱。但我也是从年轻阶段一路走过来的,所以我对年轻的艺术家有几句忠告,踏实一点,现实一点,先有一份稳定工作,默默付出,然后在这个过程中再追求自己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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