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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体的慧观刘赦的新水墨艺术

2017-05-30张晓凌

收藏与投资 2017年2期
关键词:光影图式水墨

张晓凌

“新水墨”一词流行多年,是为当代美术最自负的概念之一。然其边界却相当模糊,从抽象水墨实验,到具象表现水墨的拓展,乃至零星的水墨装置探索,均可以“新水墨”的名称而括之。时至今日,“新水墨”的边界扩张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每位具有维新愿望的艺术家都试图将其引入更为广阔的疆域。近日读了刘赦的百余幅水墨山水作品,此念更为笃实。初观劉赦的作品,即觉其气弥新,时代气质鼓荡于其间,复观其作,但觉其义峻远,洋溢着失却已久的文人理想与品质,三观其作,深觉其湛于技而合于道。有意无意之间,刘赦作品辟出了一条新路径,悄然改变了新水墨现有的格局。

新水墨的产生且日渐鼎盛,既是百余年来中国画现代转型的必然结果,又是艺术家们在跨文化语境中对水墨重构理想的践约。新水墨的形态繁颐,但策略、方法却大致相同——多以西方当代艺术理念解构传统的笔墨中心论,降低或剔除笔墨的文化记忆与属性,将笔墨还原至材料层面,借此重构水墨的新理念、新形态。然而,近年来,这种看似堂皇的观念却遭到了普遍的质疑,人们的忧虑是,以西方当代艺术观重构中国水墨,固然可以带来形态的多元化,但亦带来这样的危局:失却人文体系支持的“抽象水墨”最终不过是一场形式主义游戏,而“观念水墨”则完全可能蜕变为西方当代艺术的水墨版。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那样,在社会进步的巨大浪潮中,这种质疑的声音很快转化为一种清醒的文化自省意识,其核心内容可以简括为:高蹈于西方当代艺术观念之上,以传统文化资源的创新性转换重建水墨的当代形态。2000年以来,这一意识不仅成长为新水墨的主导性思想逻辑,被视为新水墨谋求文化生存空间与权利的关捩,而且导致了新水墨创作的全面转向。在实践层面,这一转向有两个积极而显著的结果:一方面,“观念水墨”“抽象水墨”开始大面积植入“禅”“释”“道”等理念,早期幼稚、僵化的图像受惠于此,转而跃升为弥散着人文主义光彩的新图像;另一方面,新水墨的转向促成了新艺术方位的形成,其基本特点是:以对当代生活、自然的感受经验为基础,以写生性创作为方法,实现传统笔墨、图式的改造与翻新,完成新水墨形态的建构。将刘赦的作品置入这一历史潮流中观察,我们可以惊异地发现,它不仅仅是新水墨转向的积极成果,而且还可以作倒果为因式的理解:正是刘赦等一批艺术家持久地坚守了自己的信念,才促成了新水墨的转向。因而,刘赦的作品可当之无愧地成为这一转向的表征。

刘赦工987年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中国画系,所居的金陵之地是文人画的大本营。值得注意的是,刘赦虽极重传统学养,但于文人画摹习一途,却不过是尝鼎一脔,染指而已。他与金陵的文入画群体,亦若即若离。显而易见,刘赦面对新文人画所表现出的孤傲,与他面对实验水墨时的孤傲如出一辙。有时候,这种孤傲会凸显为一种令人不安的激烈——如此自我而简单性格轮廓,于世俗生活中也许显得生涩怪僻,于艺术却弥足珍贵,在维护艺术家的独立人格方面,在捍卫艺术家的自由精神与独立思考方面,它都是举足轻重的。刘赦尊崇传统,却从来不是一个暮气沉沉的传统主义者,痴迷水墨探索,却与实验水墨枯燥的理性和形式游戏毫无干系。凡此种种,皆缘于他的性格。

的确如此。面对刘赦不同时期的作品,即便是最粗略的阅读,也不难体察出这样的内在性格:他的作品始终不同程度地隐含着原创性的神秘品质,无论结构、笔踪、渲染、光影,皆或隐或显地呈现出高度的自发性,仿佛在不可名状力量的驱使下,它们一下子就以令人惊叹的方式汇集为充满笔墨生意、自然天趣和时代感的新水墨体格。从中我们可以确信,刘赦的想象力总是能毫无障碍地回应他的创新精神的召唤。如果我们能稍微仔细地梳理一下刘赦近30年创作生涯的话,那么,亦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创造新体不仅是刘赦艺术思想持之以恒的动力,也是他水墨语言建构的一贯逻辑与追求。在创作方法论层面,刘赦采取的方法有三:1.以对景写生为起点,饱游饫看,目识心记,从大自然结构、光影、物性、黑白关系中提炼新的语言元素,在融通传统笔墨精神的基础上,将自然的三维空间结构、物性关系转换为平面化的语言审美关系,以此完成对传统图式的改造、翻新与替代;2.以新题材如浙东山水题材、异域题材带动笔墨的延伸与拓展;3.上述语言与笔墨逻辑的更替与转换,有效地保证了中国山水固有的宇宙观、自然观、精神特质与境界。换言之,新的图式、语言与笔墨并未滑向形式主义,它们依然是形而上的世界——这正是刘赦多年来孜孜以求的目的:以个人的笔墨新体,来重构与先贤、大道、自然对话的精神空间。

精神上的古典主义,方法上的现实主义,形态上的现代主义——这也许是刘赦对个人笔墨新体最为智慧的构想,最为深思的谋略,最为精妙的设计。在此,我们不妨通过结构、笔墨、光影诸点的评述,来领略一下刘赦新体的非凡魅力。

在空间营构上,刘赦采取的策略是:以“截景式”的构图替代传统山水全景游观式的空间结构,着意于单一地平线与固定视角空间的经营与摆布。从根源上讲,这种空间结构方式主要导源于南宋山水的“一角”“半边”之景。南宋山水的空间图式删繁就简,以虚代实,以小喻大,从“远观之以取其势”,到“近观之以取其质”的观照视角转换,成就了中国山水的新空间结构。后世多有承续者,如清代石涛、龚贤的“截断式”章法等。在某种程度上,刘赦的“截景式”构图,可视为对这类“原型”图式的复沓。同时,“截景式”空间也得益于刘赦长年对景写生所虏获的视觉经验。在《云林烟树》《竹屋》《秋山掩水》《清溪抱竹林》《薄云弄日明》《教堂——斯洛伐克》《圣托尼写生之一》等画面上,我们可以看到,这种空间营构方式得到了广泛而自如的运用。与山重水复、奇矫耸拔的传统山水空间相比,已拉开了较大的距离。刘赦之所以醉心于“截景式”空间,不单是考虑到跨文化语境中人们的视觉需求,也不单是为图式的“现代感”所计,而是喑含了这样一个关键性的旨趣,即“以临见妙裁,寻其置陈布势”,亦自能“达画之变也”。也就是说,在“截景”的空间内,以精心的陈置布势,笔墨的勾染渗化,光影的虚实变幻,而使一草一木、只丘片壑、汀水房舍始终处于盘桓、彷徨、周流、既吞又吐的状态中,极尽曲婉之能事,渐成缅邈幽深之境界。缱绻之间,平添了几许枨触无边的生命感怀与诗意。虽拘囿于一隅,却游目骋怀,尽纳大干世界,真可谓在“截景”中达到了游观的高度。正如清沈宗骞评画时所言:“其所传之迹,皆不过平平之景,而清和宕逸之趣,缥缈灵变之机,后人纵竭心力以拟之,鲜有合者,则诸人之所得臻于此者,乃是真正之奇也。”

以自我视觉经验为基础,参以古法,建构新水墨的语汇与笔墨结构,由此完成传统笔墨程式向新水墨语言的逻辑转换,是刘赦新水墨艺术的核心与旨归。刘赦临古出身,传统笔墨学养自不待言,然而,他也深知后学于临古一途,往往惟知蹈袭而不知脱化,久之便成积弊。以此为戒,刘赦的笔墨建构以自我的视觉感受为起点。在他看来,浙东山水那不胜清风的水草、藤萝、榛莽,光影迷离的山峦,异域题材中的都市、房舍、城堡、植被等,均已超越传统笔墨程式的表达能力,为新题材的画面计,惟有对传统笔墨进行改造与重构。多年的实践之后,刘赦独创了散锋笔法,即充分发挥蒜头笔、排笔毫芒平展的特点,以干笔焦墨铺排皴擦,丝丝入扣,再辅之以中锋勾染,成功刻画出物象蓬松、葳蕤、蔓延无边的质感与风貌,并形成干裂秋风,润含春雨的审美意趣。这种散锋笔法不但以其装饰性、铺陈性的样貌颠覆了“各形各异”“为体互乖”的笔法古训,而且以其匀速性、平拖性運动偏离了“留不常迟,遣不恒疾”,“一画之间,变起伏于锋杪;一点之内,殊衄挫于毫芒”的笔法仪轨,由点、线、面与渍染所重构的新笔墨形态,以其随物宛转的适应性而实现了视觉经验的当代转换。在墨法上,刘赦部分吸收了黄宾虹“阴面山”“行夜山”的画法,以大面的晕染与积墨表现逆光中的山峦,尽得深邃幽玄之趣,阴阳开阖之奇;而对于草木的描绘,则主要运用干湿笔交汇融通的方法,其墨渍漫漶处,幽澹清虚,神采浮动,破笔轻皴处,洁净通透,元气沛然。清人方薰有“用墨无他,惟在洁净,洁净自能活泼”之语,可谓道出了刘赦墨法运用的精妙之处。

光影的游移徘徊,幽灵般地闪烁于物象、墨色的变幻之间,一如混沌里放出光明,是刘赦水墨语言最为摄人心魄的部分。中国画用光极为考究,其“光”乃是基于阴阳观念而内含哲理意味的心性之光,与西方以科学理性为核心的物性之光大相异趣。在古典山水中,“光”通过笔墨的浓淡干湿变化而转换为抽象的黑白、明喑关系。至清初龚贤,借积墨之法强化物象的晦暝变幻,方使“光”焕发出某种物性化的意味。从民国时期陶冷月对幽淡月光的引入,林风眠对印象派光色的运用,到新中国建立后李可染对逆光积墨法的营构,宗其香、李斛对夜景山水用光的拓展,生动地勾勒出了近现代中国画用光的历史轨迹。可以说,刘赦的用光赓续了这一脉绪。不同处在于,在先贤那里,“光”是辅助性的,而在刘赦的笔墨语言体系中,“光”则是主导性的;另外,先贤们的用光,多偏重物性,而刘赦的“光”,则更重心性。从形态上看,刘赦作品有西方绘画的光影效果,但在性质上却更接近于南宋山水光线晦暝的调子,画面上始终弥散着游雾般的光感。在《野山》《秋》《雨》等作品中,刘赦以疏松轻拂的笔法和清淡腴润的墨色,将树木的形状处理成晶莹剔透的“团块”,在“阴面山”黝黑、浓重背景的映衬下,弥散的光影仿佛从黑白、明喑调子中浮游而出,势如光瀑,观之炫目而又动心。《常爱园林深似隐》《雨霁图》《薄云弄日明》等作品,则通过渲染、冲蚀、泼墨等手法,造成光影流离、明喑交替的梦幻般空间,其流光周流于天际、林麓、皋壤、沙渚和莽野,如光、如岚、如云、如雾,缠绵悱惻,不绝如缕,似有迷离天籁遄飞其间,“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其天趣透彻玲珑,不可凑泊。

艺术史上,新体的诞生不仅标示着艺术家个人创造力所能达到的高度,还喑喻着那个时代的精神质量与审美取向。刘赦水墨新体的意义亦不例外。从图像上看,传统文入画的美学原则和笔墨图式在这里解体了,但在其水墨晕章的世界里,烟鬟翠黛,敛容而退,尘滓尽洗,依然充满了古典时代清幽玄淡的诗性品质,清晰地彰显着孤峭于俗世之外的文人理想;与此同时,刘赦新体还以创造性的图式结构、笔墨风格和美学境界为中国画的现代性探索提供了全新的策略,无可争辩地证实了新水墨与传统在精神、语言上的逻辑关系。

更为重要的是,在跨文化语境中,刘赦新体再次确认了东方美学价值的当下意义,意味深长地指出了中国美术、中国画特有的现代性之路。如果说十年前这条路还是迷径纷呈的话,那么今天,它竟然是如此地清晰,如此地通达。

用鲁迅工932年信中的一句话来结束本文,寄语刘赦再适宜不过了:

向曼远之将来,构辉煌之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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