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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澈心灵的月光

2017-05-30张国领

党的生活·青海 2017年5期
关键词:粪坑蜀黍月光

张国领

从阳台上转身的瞬间,透过东南方高楼的缝隙,我看到了月亮。这一刻让我惊讶不已,继而是一阵惊喜。

我看到月亮了,我已经多长时间没有看到月亮了?在北京住久了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晚上伏案写作,一般不遥望窗外,因为窗外看到的都是混凝土筑起的高楼和耀眼的灯光。

京城的万家灯火和彻夜闪烁的霓虹,把每个夜晚都照得如同白昼,我最爱看也最想看的星星和月亮,全被灯光遮盖了。今晚怎么就看到了月亮了呢?大大的、圆圆的,虽然在雾霾笼罩里有点泛红,而不是心目中的大银盘,但我毕竟看到月亮了。她是那么胆怯,她是那么害羞,好像北京的夜空不是她的领地,而是个误闯误撞的侵入者。我忙看日历,岁在丙申十一月十五日,正是隆冬的圆月之夜。此时北京的窗外是寒冷的,我不知泛红的月亮是不是被寒冷冻红了脸庞?

久久望着这罕见的月亮,脑海蓦然就想到了故乡夜晚的明月,月亮下的白峪村,白峪村里那惬意的、原生态的静谧和喧闹。

我的家乡在中原大地上的神后镇白峪村,我小时候白峪村还没用上电灯,更没有电视,晚上就盼着月亮早点升起来,一月能抵万盏灯啊。

月光下的村庄虽不似白天明亮,但也像洒了一层如水的银辉,轮廓清晰,凸凹有致,朦朦胧胧中能看到一扇扇门窗安静地进入沉思的境界。偶尔会看到哪扇窗口里有一点点灯光射出,由于太暗,使安静的村庄显得更加安静。

没有电灯,家家户户照明只能用煤油灯,就是将一个用空了的墨水瓶灌满煤油,铁皮瓶盖上钻一个洞,弄一撮儿棉线从洞中穿过,叫灯捻。灯捻一端在煤油瓶里,一端在瓶外面,等煤油洇上来之后把上面一端点着用以照亮。一斤煤油六七毛,顶一斤猪肉的价格,是相当贵的,家中没钱买,点灯时为了节省用油,不能把灯头挑得太大。所以经常是灯火比黄豆粒大不了多少,在这如豆的煤油灯下,母亲纺线、纳底子、做衣服,我在这灯下看书写字,为了提高亮度,还要把灯放得尽量高一点,即使那样看东西也费劲。这样就盼着有月亮出来,农历初八之后到二十之前,月亮虽有上弦下弦升早升晚之分,只要升起来,只要不是阴天,都比煤油灯亮。特别到了十二至十八之间,山村的夜晚被月亮照得是明晃晃的。我常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就着月光看书,直到有一天有一位读书人到我家去,看到我在月下读书,就对我的父亲说,孩子这样读书光线不够,时间长了就把眼睛毁了,从那之后我才不在月下看书了。

我上小学时没有课下作业,月下看的书大都是闲书,也就是课外书。

不在月下看书了,月光的诱惑反而变得更大,每当吃了晚饭,就背着父母悄悄溜出了家门。这时的村子里已是人声鼎沸,声音都是孩子吵闹时发出的,他们早已占领了村头最有利的位置,有玩大尾巴狼的,有丢手绢的,有叨鸡的,有摔轱辘的……最刺激的是藏猫虎,有人藏,有人找,藏的范围没有限制,所以找的难度很大。好在月光很亮,村子也就那么大,能藏到哪里心中大致是有数的。一次轮到我藏了,想来想去无处藏身,正没主意时突然发现一户人家的粪坑里填的是才铡的黍秆,我不管粪坑脏不脏,就平着躺在了粪坑里,把周围的碎黍秆搂起盖在自己身上。盖好之后屏着呼吸等小伙伴们来找。大概十多分钟后,有一尋找的伙伴找了过来,我心中非常紧张,怕没有盖严被他发现。他可能也看到了粪坑里的黍秆,跑进粪坑在每个位置都重重地踩几脚,有一脚正好踩在我的肚子上,我咬牙没有叫出声。他走了之后我赶紧爬了起来,肚子被踩得生疼,就悄悄跑回家睡觉了。第二天听说他们为了找到我,翻遍了村子的角角落落,直到月亮落去才宣布,因没有找到我算是我方获得最后胜利。他们不知道我早已钻进被窝睡着了。

冬天夜长昼短,月夜也就有更多的发挥空间。那时晚上的文化生活异常单调,除了孩子们的游戏,就是听大人说瞎话,听说书艺人说书,跑到别的乡村去看露天电影或样板戏。大人们说瞎话说的其实都是民间故事,因晚上舍不得点灯费油,都是在黑暗中说,孩子们也就在黑暗中听,黑暗中像瞎子一样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说话,所以就叫说瞎话。说瞎话的是大人,听瞎话的是孩子,大人经常说的是“牛郎见织女”“恶狗吞月亮”“大头贼”“神偷李”之类的瞎话,有时也会说些鬼啊神啊的瞎话吓唬孩子们,弄得我们经常是听了瞎话之后吓得不敢一个人回家,生怕故事里的妖怪会忽然从黑影里蹿出来把自己掳走,没有同伴的孩子听完之后一定是要说瞎话的大人死跟着才敢回家的。

听说书艺人说书是大阵势,全村百十号人围在一起听,说书人一般自己手上拉着弦子打着快板,脚上套着一木棰敲梆子,摇头晃脑,唾沫四溅,说的大都是英雄人物的传奇故事。听得最多的是《十大英雄传》,每当听到英雄们被敌人捉住,“但见四肢不动,不知五脏如何”的时候,说家就会戛然而止,“且听明晚分解”,弄得全村人第二天一天心神不宁,总为英雄的命运担忧,见谁都要问问“你说他会被打死吗?”对方要不知道说的是谁,那他肯定是没听说书,会被人看不起的。到了第二天晚上,喝了汤急忙忙又跑到说书场等着了。

听说瞎话一般是在左邻右舍院子里,听说书是在村头或打谷场上,看电影、看戏是要跑到外村甚至外乡去的。晚上到外乡必须像景阳冈的告示说的那样,成群结伙才行。村与村都是山路,崎岖不平,坎坷难行,周围山沟树林黑黢黢的,阴森可怖,成群结伙还要有大人同行才敢上路。在路上走得不敢太靠前,怕前头有恶狼挡道,更不敢落最后,怕被鬼怪拖走,都是争着往队伍的中间挤。看完电影往回走时已是半夜时分,月亮落去,大山更加黑暗,恐惧感突袭身上的每一个感官,人人都怕落后,慌不择路,摔跤的事不时发生,电影的内容早忘到了脑后。对山村的孩子们来说,看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去看了,敢于在夜晚的山路上行走了,这就是值得炫耀的经历。

有一年的正月十五晚上,我和几位小伙伴跑到神后街看铜器,就是闹元宵时上演的狮子、龙动等节目,铜器结束时将近午夜,我们开始壮着胆子往十里外的村庄回。开始都还边走边说笑,可快走到一半的时候,进入了山区,黑压压的大山使我们失去了继续前进的勇气。特别是月光下那赶不走躲不开的黑影子,始终跟着你,虽知道是月亮照出的影子,依旧怕得不行。此时我们没有地方可去,这时就看到路边的打谷场上有一间破草屋,有人提议躲到小屋去,我们就在那间小小的草屋里,带着极大的恐惧,坐在麦秸草上熬到天亮。

小孩子在月光下是以玩为主,大人们就很少有这种乐趣,因为有很多农活在等着他们去做,经常一干就是半夜,月亮下山之后才收工。月光下最壮观的劳动场面是男人们围在打谷场上捶蜀黍穗,几十人围着一大堆蜀黍穗,每人手里握着一根一米多长、一把粗的木棍子,可了劲地往蜀黍上捶,那声音听起来并不清脆,但很有节奏,在近处能聽到蜀黍籽蹦起来撞击木棒的“叭叭”声。一通穷捶猛打,蜀黍籽从黍秆库上脱离,没有完全脱离的,第二天妇女们用手轻易就能把它们剥落了。

我上初中以后就成了家中的主要劳动力,放学或假期要承担和大人一样的劳动。生产队是大集体,不允许个人单干,学生就显出了可以自由活动的优势,私下里杀梢子,砍柴火,采中药,然后挑到街上去卖。个人卖东西是小资产阶级行为,不能明目张胆地干,为了不被人发现,鸡叫头遍就出发了。十三四岁的年龄,挑着几十斤重的担子,在被乱石占据的蜿蜒小路上行走,全靠月亮照明。这月夜行动是早就选好的,只有在有月亮的凌晨赶路才不会被石头绊倒。由于起得走,赶到镇上时天还没亮,就坐在月光下满怀希望地等着黎明的到来。月亮渐渐暗淡的时候,集市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顾不上看热闹,卖了货物赶紧往回赶,赶到家中不误吃早饭。

在月亮下玩游戏、听书、看戏、劳动,月亮就是山村的第二颗太阳。不过这些只是月亮的应用功能,还有一个更重要功能只有孩子们知道,她是少男少女们的好朋友,谁有了开心的事,烦心的事,解不开的心事,羞于对人说的事,都会对她倾诉。有时爬到房顶上,有时坐在树桠上,有时趴在后山的草地里,望着月亮发呆,然后告诉她我喜欢上了谁家的谁,而谁又是最讨厌的人,我以后的理想是干什么,要娶谁当老婆……说这些的时候,月亮会瞪大眼睛很认真地听着,并永远为每个人保守秘密。

人们都说月是故乡明,这些年我走遍了祖国的东西南北,大漠上的月亮,大海上的月亮,高山顶的月亮,闹市中的月亮,无论春夏秋冬季节的月亮,我都不止一次观察过,其实无论哪里的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人们之所以坚持说自己家乡的月亮明,那是因为故乡的月亮照耀的是那块熟悉的土地,那群熟悉的人,那段无忧无虑单纯明净的少年时光,那种最初萌发的不曾沾染杂念的心灵。所以说,长大以后,再在什么地方看到月亮,首先会触动思乡的神经,立马想到了家乡月的亲切和温暖,其实那是土地和人的温暖啊!

有了这永恒的温暖,游子无论在哪里看到月亮,都会用她来比较,觉得还是故乡的月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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