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半路“拦截”的谎言

魏婷婷

在派出所多年，为了工作需要，有时候真就不能把真实的情况一吐为快。于是，就有了或大或小的扯谎和圆谎。在这些言不由衷的记忆里，让我难以释怀的，还是那个说到一半就被“拦截”的谎言。

那天，接到深圳兄弟单位的电话，说我们辖区有一名男子在深圳某旅馆意外死亡，现在需要家属前去认领。这本是一个很正常的工作电话，但在我联系上村干部，了解到他家情况后，才意识到这个消息的残忍。于是，我决定——撒谎！

几经转折，我联系上了死者的唯一家属——他八十多岁的老父亲。老人听说我是派出所的，很是热情。我向他核实了死者情况，确认了他们的父子关系，最后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对他说：“您儿子在外地身体有些不舒服，需要家人去把他接回来。您看有没有亲属可以帮这个忙！毕竟，您老年纪大了，跑来跑去的不方便。”他呵呵一笑，说：“哪有什么亲戚，我就这一个儿子，他妈早就不在了，也没有走得近的亲戚。我不去就没人去，不管他，多大个人了。”

老爷子的话让我不好继续开口，只好转移话题说点别的。就在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家务事的时候，他突然顿住了，望着我，一脸严肃地说：“小姑娘，你实话跟我说，我儿子是不是有什么事？”我微微一愣，飞快地把刚刚的对话在脑袋里过了一遍，确认没有说漏嘴之后，佯装镇定：“刚来不是就跟您说了吗？他身体只是有些不舒服。”“不对不对，你是不是瞒着我？他身体不好，但很少跟我联系的，一定是有事。”老爷子凭着他为人父的直觉，一口断定我们隐瞒了什么重要内容。“我……”我想尽可能地搜索出恰当的词语，把这个谎言继续圆下去。

在我犹豫再三的同时，老人缓缓地说：“没事，小姑娘，你直接说，我受得住。”“您家真没有合适的亲戚代您去一趟吗？不然我跟村干部联系，想想办法，您在家等着就行。”想到这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将要去直面“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实，我实在不忍心。在我准备拿起电话联系村干部的时候，他摇摇手，阻止了我：“你直接跟我说，不用瞒我，他到底怎么了？”老爷子双眼微红，直直地盯着我。“他是不是死了？”我惊异地望向他，只见他强忍着眼泪，娓娓说道：“你們来跟我聊他，我就知道肯定是出事了，这么多年，他身体不好，这也是早晚的事。小姑娘，没事的，我都这个岁数的人了，还有什么想不到看不开的？你就直说了吧……”

话已至此，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我只好把实情和盘托出。老人听完后，沉默半晌，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这样，谢谢你，小姑娘。”那“谢谢”两个字，一字千钧，直抵我心底最柔弱的地方……

尽管事后我们联系了当地派出所，并协同村干部一同前往善后，但我再也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个颤巍巍的背影。直到现在，每忆至此仍会感慨万千。但愿，那个说了一半的谎言，多少能有一点点的宽慰，对他、亦是对我……

（作者系湖北省谷城县公安局盛康派出所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