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古驿道之变迁与地方社会
2017-05-24安芮孙月桦
安芮+孙月桦
摘 要:元明清时期,史称为“一线路”的湘黔滇古驿道对整个西南地区产生了深远影响。从整体区域作用来说,这条贯穿贵州东西的走廊,影响了黔省各地域的政治、文化格局的形成;从地方社会来看,由于各地域自身历史背景、地理环境的不同,这种影响对于相应区域的投射具有差异性,而各自区域面对交通驿道的变迁所做出的能动反应也值得审视。因此,需审视古驿道优化之后,地方社会在失去旧有区位优势之后其自身走向和应对机制。
关键词:贵州古驿道;僻路优化;区域影响
中图分类号:K2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621X(2016)02-0149-08
我国古代把邮政称为“邮驿” ,① ①邮驿在不同的历史朝代称呼不一。周代称“传”或“驲”,秦时统一叫“邮”。宋有“急递铺”,元有“站赤”之称。至明代将站统称为“驿”,清代则将“邮”“驿”合二为一。现在习惯上把我国古代的邮政,简称为“邮驿”或“驿站”“邮传”。参见臧嵘:《中国古代驿传与邮传》,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2009。 它作为一种国家的通信方式,具有布宣号令、交通邮传、调兵遣将、粮秣运输、商旅往来等多种功能。可以说是王朝统治者的“眼睛”。古人将邮驿系统比喻为国家的“血脉”,可见驿传通畅的重要性。古代邮传的辅助产物便是覆盖各地的邮传交通网络——驿道。中央王朝出于政治军事的战略需要,在各地修建驿道和驿站,以便维持对地方的统治。西南云贵之地的道路开辟,最早可追溯到秦汉时期,之后西南交通业的铺叙发展也一直未断,至宋代始到元明清时期,中央对于西南地区的驿传进行有意识地逐步规划。历朝以来,黔地作为中原至西南边陲之过渡地带,交通枢纽的重要地位不言而喻。纵观贵州几百年来的历史,道路交通对于此地的意义非同寻常,上溯至战国、秦汉时期,西南贵州之地也多是因“路”才进入中央王权的视野。现今贵州所呈现的西南地区交通枢纽省份地位,也是经过长期历史的定位和积淀而形成。虽说在现代交通业的发展之下,贵州交通已经逐步摆脱了空间的限制而实现了跨地域式发展,但是在旧时科学技术的限制下,贵州的交通干线网络相对固定。其中最为重要的应属东西横穿贵州中心腹地,在明代文献中被称为入滇“东路”或“一线路”的湘黔滇古驿道。这条驿路东起湖南省常德市,溯沅江水陆两路而上,至贵州省镇远县改行陆路,经中部施秉、黄平、凯里、麻江、福泉、龙里、贵阳、清镇、平坝、安顺、关岭、晴隆、盘县等县市后进入云南省,经过富源、沾益、马龙等地后至昆明[1]。
贵州“一线路”的前身始于元朝至元二十八年(1291年)连接湖广与云南的“辰、沅普安东路”[2]。明代洪武十四年(1381年),朱元璋为统一云南,遣30余万大军兵分两路,其中一路便经辰州、沅州经黄平至安顺的 “东路” 进军云南。“征南将军傅友德,副将军蓝玉、沐英征云南。大军由辰、沅趋贵州,进取普定,擒安瓒诸蛮,仡佬闻风迎降,贵州路通,沿途设堡”。① ①参见乾隆《玉屏县志》卷九,《事迹志》。 平定云南之后,明王朝逐步在沿线建立屯堡守卫,开设驿站。可以说,明代对于贵州一系列的政治规划依托这条路线才得以实现,贵州与湖南的建省都与“一线路”有着直接或者间接的关系。不仅如此,川黔滇古驿道对于西南地区整个的经济、文化也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影响。大量的军屯商民通过这条道路入驻贵州、云南等地,与当地少数民族相互接触,经过几百年的磨合,而形成现今西南地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生态民族环境[3]。国内外关注并研究这条驿道的学者众多。其中,以这条连接湖广与云南交通驿道为主要依托,2012年贵州大学杨志强、曹端波教授提出“古苗疆走廊”这一学术概念,将贵州古驿道所勾连的周边地域也纳入到研究视野当中,以期跳出以“民族/族群”为落脚点的研究范式,凸显历史与交通地理对于区域地方的整体性影响,为研究川黔滇区域提供更为开阔的视野 [4]。
这条贯穿贵州东西的“一线路”是云贵地区通往内地的主干道,元明清三朝以此线为中心,逐渐将贵州的水路与陆路串联为一个体,形成了如黔西毕节地区至四川(如清镇-毕节-威宁-宣威干道)、黔北遵义地区至川南(遵义-仁怀-合江水陆运道)、黔东南清水江和都柳江流域至湖南(如黎平府至靖州)、广西(如镇远至丙妹县丞),黔东氵 舞阳河流域水陆两运至湖南等省际干线 [5] 。经过明清两代开发和经营,贵州的驿道发展至更为完善的状态,而这种“完善”不仅是指新驿路开辟和水道疏通等措施,其中还包括各地方驿路的优化调整。清代“凡置邮,曰驿,曰站,曰塘,曰台,曰铺,各量其途之冲僻而置焉,备其夫、马、车、船,与其经费”。② ②参见光绪《钦定大清会典》卷五十一。 驿站的设置可根据驿站的繁忙与否,设定释站的夫马数额等项。因此,清廷依据驿站所在的位置和文报传送的繁忙程度,将驿站分为“极冲”“次冲(稍冲)”“僻递”3个等级。驿路也相应地被分为3个等级,即“大驿”“次冲”和“僻路”三级。到清代中后期,北京通往各省省城的驿道多称官马大路,各省省城之间的驿道和各省省城沟通省内主要城市的驿道则称为官马支路 [6] 。另外,古代陆路交通驿道还可以分为官道和民道,官修为“官道”(驿道干线),供传递文书及官员巡回之用;民修为“民道”(驿道支线),供往来商队及百姓出行之用 [7] 。明清以来,时有驿站和驿道的兴废,官马大路一旦设定,一段时间内都处于相对稳定状态,但是官马支路或者僻冲路,则可能根据当下时宜逐步进行调整和完善。所谓“冲僻简繁,因时损益”,③ ③参见雍正《山西通志》卷五十六,《驿站》。 可见冲路与僻路,会因时因地而有所增减改变。
一、旧州至平越古驿道与上塘的区位关系
黄平县位于今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西北抵瓮安,西南接福泉,北临余庆县,东连施秉县,东南与台江、凯里相接。由于东南紧接苗疆前沿,同时又位于湘黔驿道的主干线上,历来区位非常重要。黄平之地的政治中心起始于今旧州一带,黄平名称的来源也是由旧州地平“厥土为黄”而来。据县志载,春秋时期,黄平或属牂牁,或属且兰,至宋元在黄平(旧州)设州府及长官司,属播州管辖。明洪武七年(1371年),改元置黄平府为黄平安抚司,仍隶播州。明洪武二十二年(1376年),傅友德平狼洞苗,于其地建兴隆卫(新州镇),隶贵州都司。明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分播州为遵义、平越二府,黄平州隶属贵州平越府。至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裁兴隆卫并入黄平州,移州治于卫所。④ ④参见民国《黄平县志》卷二,《沿革》。 值得注意的是,清代以前,旧州与新州(兴隆卫)两城并不属于同一行政区,而是到了明代万历年间平播之后,才改黄平安抚司为黄平州,归属于贵州管辖,也是至卫所并入黄平州之后,兴隆改称新州,原治所改稱旧州。明初时期,旧州沿元制而设立黄平安抚司,时设有黄平驿,⑤ ⑤黄平驿在明代属于播州宣慰司,在今黄平县南重安镇,清顺治十五年设兴隆驿,至康熙十年又添设重安驿。参见杨正泰《明代驿站考》增订本,第53页;民国《黄平县志》卷五,《驿传》 。 后因“正统间改官道,遂移驿兴隆卫”,兴隆驿便为滇楚大道的站点之一。显然,从旧州的建置和沿革来看,黄平的区域中心有一个新旧交替的过程,即由西北方向的旧州逐渐向东南方向的新州转移,但长期行政管理的政治积淀和文化积淀在旧州依旧留存。从现今看来,曾经作为政治中心的旧州其作为黄平文化中心之一的地位依旧稳固。所以在很长一段时期,旧州仍然算是这个地区的区域中心,这种区域二元中心的模式也可以说是行政中心转移的结果。除了保证明代被称为“一线路”的湘黔滇古驿道主干线的稳定,清王朝更加关注各地驿道支线的建设。清代除湘黔主驿道外,以黄平(旧州)为中心的僻驿路先后建成,北路至余庆,西路至平越,南路至兴隆驿[8]283。其中西路,也就是旧州经上塘至平越、贵阳的道路属于僻驿路,该道虽属僻路,但其仍为旧州通往省垣贵阳的捷径[8]631。其实,旧州至贵阳驿道早于明代筑成,明初其路线大致是由旧州大西门出发,向西南方向经落水洞、木江坝、永新,下乌梅河入福泉境而进贵阳。至清代始设铺,由旧州城铺起,西至波洞铺、上塘铺、翁埋铺入今福泉市属地松铺、铁关铺① ①关于铺名,《贵州省志 交通志》又作“打铁关铺”,黄平各县志又作“地顺铺”“地送铺”。 、王家塘铺而至福泉[9]1349 。路线如下图1明(右线)清(左线)时期旧州至平越驿道路线。
图1 明清时期旧州至平越驿道路线(作者自绘) 通过对比明清两朝旧州至平越驿道经过的路线,不难发现,二者的路线存在差异。明代木江一线路程绕道更多,而清代上塘一线路程趋于笔直。要梳理这一变化,首先须结合清政府对驿传系统的调整背景下来考察。清王朝执政不久,战乱未平,承接于明代的驿递系统更是处于混乱状态,司驿官员“侵吞钱粮”“多索夫马”和文报传递稽迟等问题层出不穷,清政府一直致力于解决驿递系统中出现的问题。为了提高驿递系统的效率,清政府采取了裁并递运所、裁减驿丞等应对措施,同时,还对文报传递的路线进行了大规模的调整。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在现有驿道网络的基础之上,清廷曾对文报传递路线进行了大规模的调整,范围涉及全国大部分行省,目的是为了缩短距离,提高文报传输的效率,“各省公文往来经由道路,酌改径捷,以便邮递”[10] 。
首先来考察上塘与古驿道的区位关系。上塘位于旧州城西南部,地处旧州与福泉两点之间。至元二十八年(1291年),曾别置上塘长官司。根据嘉庆《黄平州志》“僻路夫二十三名,……上塘铺、龙洞铺、地送铺、铁关铺各两名”的记载,可推测上塘驿道应属于“僻路”级别。上塘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可以说是逐步凸显的,“西区里堡以上塘为中心,计分四圃”,由于地处“商路之要道”,而将附近村寨并入“立为一区”。① ①参见(民国)陈邵令等:《黄平县志》卷三,《里堡》。据县志载,黄平所辖版舆分为城区、东区、南区、西区、北一区、北二区、北三区和北四区八个区域。 黄平公路未通以前,上塘为旧州通贵阳之马道,以供转运水陆货物[8]24。然而明代旧址至平越驿道初期并不经过上塘,而是在清代对全国邮驿路线进行大规模调整背景下,才建成了后期的上塘这条线。从明清两个时期旧州至平越的驿道路线来看,清代开设的上塘线要比明代所设路线更节省路程,那为什么驿线最初不经过上塘?这需要关注旧州至上塘之间的地理环境。当时上塘与都垇山(今朱家山)之间相连成一片林海,雨水充沛,上塘河(乐水河)、波洞河、旧州西门大河的河水都比较深,往返过渡困难,来往货物不便,为了避免人物的损失,所以初期并不经过上塘。② ②参见《黄平文史资料选集 第三辑》,1988年,第282页。 直至清代,随着旧州西门大桥、上塘万福桥、板桥喜家桥的陆续建成,拉直了旧州至上塘的驿道[9]163,木江一线逐步退出官方的视野,上塘逐步成为黄平西区交通转运中心。
二、位于驿道区位优势下的白岩村
白岩与上塘僻驿路的关系,始于明代初期旧州至上塘驿道曾取道白岩。驿道初通白岩时,附近村寨都由白岩赶往旧州,人员货物在此集散中转。据白岩寨中留传,寨内十字街每天都能销售1头猪,可见当时街市繁华,来往人员众多。白岩寨的主体宗族为孙氏家族,孙氏族人曾在白岩种植蓝靛,以此来作为保持富裕生活的一个手段。鼎盛时在龙洞河有靛塘30多口,蓝靛制成之后待商人來购或场天抬到旧州、重安出售,商贩把蓝靛又从旧州、重安由水路运到湖南。③ ③旧时黄平“山间多种植蓝靛”,参见民国《黄平县志》卷三,《风俗》;龙洞河,当地称洗菜河。嘉庆《黄平州志》载:“龙洞河,合上塘,过白岩,经泥坑,合李溪河诸水源出高岗,飞流层叠,可以沤靛。”参见嘉庆《黄平州志》卷一,《山川》。
白岩寨历史悠久,据笔者在白岩考察,认为村落格局大致形成于明代中后期,发展壮大于清代,直至清末衰微。据白岩《孙氏族谱》④ ④族谱全名为《乐安世家——映雪堂族谱》,为白岩寨人孙锻端于1958年抄录,此族谱只抄录买来白岩地基的孙胤昌房族,而缺少孙胤盛一支。孙锻端:上塘乡白岩寨人,1942年出生,为白岩孙氏族谱抄录者和持有者。 记载,白岩寨孙氏来自旧州,其一世孙兴武,原籍浙江省杭州府海宁州樟树湾,明代因参与“平播”而入黔,因军功而被敕封为武备将军,定居黄平州,世袭三代。第四世孙胤昌看中白岩地势奇特,风水极佳,可作为孙家在旧州之外的保障所,于是便开始在白岩购置土地,准备迁居白岩。到了明万历年间,第五世孙枝茂和另一房族孙胤盛的后人孙尔成,正式与罗姓购买此地,之后,孙枝茂与孙尔成从各地请来各类工匠艺人和民工百余人在白岩建造庭院,孙家后人便长久居于白岩。村寨坐北朝南,寨后为青狮山,对面为白象山,氵 舞阳河⑤ ⑤源于黄平县和瓮安县交界的朱家山原始森林,流经黄平旧州、施秉、镇远、玉屏而汇入湖南湘西境内的沅江。 上游支流经寨前,绕寨半圈与龙洞河相汇,其地势有“青狮白象锁水口”之称。现今白岩共有约140户人家,以汉、苗族居多,⑥ ⑥较早迁来白岩居住的苗族有王家和张家,王家自称为苗汉争端时期,逃避追杀而来,后来孙家接受王、张两家,便成为孙家的佃户。 固有居民以汉族孙氏为主。鼎盛时期,白岩寨的整体结构图见图2。
从图中可看出,白岩寨依山傍水而建,整体结构规整有序。古寨的地基、石阶等皆用錾凿的方块石铺成,6条鹅卵石铺垫而成的花街将村寨主体划分为6个平行的空间,每一平行空间又以高3米,厚40公分的青砖墙隔成3个小庭院,每个院子各开一个“八”字朝门以供人员通行。① ①详情请参见孙陵基《上塘白岩古寨考略》,http://www.julanhp.com/Item/14911.aspx。 每个封闭的院子称为窨子屋,② ②窨子屋形似四合院,它的总体结构是外面高墙环绕,里面木质房舍,屋顶从四围成比例地向内中心低斜,小方形天井可吸纳阳光和空气。明清时期的窨子屋多为商贸经济的产物,以湖南洪江古城为典型。 其中皆有正房、厢房、四角天井、石院坝(晒米用)、书房、碓房(舂米锤粑)、牛圈、仓库等设施。以第三条花街为分界线,左为孙胤昌后人管辖,右为孙胤盛后人管辖。除了个别院子由于地势空间的不同而有所增减之外,左右的房屋配置和布局基本一致,呈对称布置。寨外的环寨大道是当时赶往旧州的驿道,供商旅来往之人不入寨内而直往旧州。寨外由一条环寨石板路将村子包围,通往白岩后山。孙氏族人旧居旧州,进驻白岩之后以耕读为本,曾改名为攀桂村,于每一道朝门边种植桂花树,寓意后世子孙仕途发达,多出贤士人才。③ ③据嘉庆《黄平州志》卷七《尚义》、《学行》和民国《黄平县志》卷十三《官迹》载,第六世孙億“字德万,自奉淡泊,俭以起家,常以衣食给人。……子如贤,如渊,学淮,俱痒生。文士……其孙也。文士有传。”第八世孙文士“字才男,旧州白岩人”,中乾隆庚子科副榜。十一世孙之灜“号伯登,旧州上塘人,中同治丁卯科举。”现寨内与孙家坟山,各留存三个桅石,一对为孙之灜所立,刻有“中式举人,孙之瀛立”字样,另一个为孙文士所立。
图2 白岩寨(攀桂村)村寨结构图④ ④图片来源:根据孙锻端手绘图所制。 从整个村子的结构来看,具有满足基本生活、文化教育、军事防御等方面的功能,带有非常典型的儒家文化色彩。关于村寨起源,当地有韩家与孙家入驻两种说法。不管白岩起源于哪个家族,首先,从古寨的规模和建制来看,需要一定的人力和物力,这显然需要一定的经济实力;其次,寨中的苗族多从黄平东南区苗陇、谷陇、翁坪三大苗乡迁来,而韩家的遗迹在寨中基本无考。关于白岩起源或许还有待进一步考察,但可以确认的是白岩之地的缘起,在区位优势的作用下,还存在地方宗族的参与和经营,孙氏宗族显然对白岩的发展起到过重要作用。
三、僻路优化背景下传统白岩村的分化
对于山地重生的黔地来说,交通线代表着一省之生命线。虽然僻路的人流和货物量不能与大路相比,但依旧是从中把握、吸取资源的重要通道。从明初木江线到清道光年间上塘线的转变,也就意味着国家或者省市资源线路的转移和再分配,所以驿道不再经过白岩,自然就削弱白岩的区位优势。我们注意到,上塘僻驿路的优化仅仅是影响地方社会的一个因素。以驿道为载体的国家意志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地方资源和权利的重新组合,但是地方社会对于自我资源的把握和分配仍然不可忽视。正是在这种“国家化”和“地方性”相互作用下,形成了各个区域社会不同的区域特点和文化特质。改道上塘是对官道僻路的官方优化,在实地调查得知,被优化掉的白岩在后山驿道完全废弃之前,依然作为附近村寨到旧州赶集的民用道。
如果说,清道光年间僻路的改道优化是传统白岩社会分化的序幕,那么紧接着持续了18年之久的“咸同兵燹”可以说是导致白岩走向崩裂的直接原因。在“开辟苗疆”和“改土归流”的背景下,汉苗之间的矛盾日益激化,在太平天国起义的进一步催化下,至咸丰同治年间,爆发了一场波及川、黔、滇等多个行省的少数民族反清大起义。咸丰元年,黄平州属革夷苗肇乱,为“苗乱之始”,而后黄平新旧两城虽多有防备,但“黔无兵饷,苗乱已形而当道”。① ①参见民国《黄平县志》卷七,《大事纪》。 咸丰八年(1858年)旧州失陷,波及到黄平州上游地区,至同治十一年(1872年)底,“咸同之间,上下游无一净土”,② ②参见民国《黄平县志》卷七,《大事纪》。 可见当时咸同起义对黄平州的破坏影响之大。旧州失陷之后,匪乱盛行,牵连至上塘白岩,久居于白岩的孙氏家族不得不外出逃难,无法外逃的老弱病残便藏匿于寨前的白象山溶洞③ ③当地孙家人称为孙家洞,又按县志载“每有石洞,中空外狭,苗乱时,居民每遁避其中。”可见咸丰之乱时乱事藏洞现象常有发生。请参见民国《黄平县志》卷三,《古迹》,一百一。 之中,用棉絮浸水堵住洞口才得以存活,整个村寨主体结构也于战乱中被毁。
从清道光年间的驿道改道到咸丰年间的战乱,这一系列事件对传统白岩寨影响巨大。以孙氏家族为代表的传统汉文化格局逐步消解,地方宗族的鏈带网络逐步走向分裂。此消彼长,以宗族为中心的向心力的松动,意味着外来文化更容易进入。到了清末民国时期,随着白岩传统话语的式微,我们可以看到外来话语逐步入驻白岩。留传于白岩王家的契约,或许可以让我们从中窥探一二,内容如下:
立卖山林树木地土屋基荒□,契约人孙起菁今因无洋用费,自愿将本已得买黄姓之业,坐落地名黄家屋基,上抵高坡之分水岭,下抵河沟,左抵孙姓之山与沟直上,右抵张姓之业与岩直下为界,四抵分明,请凭中证,出卖于王正元名下管业,三面议定卖价,市洋十六万三千元正,即日亲手领足,并无少□角仙,自卖之后任从王姓耕种管业,孙姓人箸不得异言,其业不清,由孙姓上前理落,不与王姓相关,□係二比情愿非□逼迫,恐口无凭,特立卖契一纸为据。
凭中证:孙述□、孙起菁、孙定基、王成富、刘锡清
民国三十六年古历二月二十五日孙起菁亲笔立卖
历来,屯田制度皆受到王权统治者的重视,而明代又是各种民屯、谪屯、商屯、军屯[11]进入贵州的高峰时期。土地可以说是激发汉苗矛盾的一个重要诱因,在争夺土地资源的占有和分配上,汉族明显处于优势。曾经黄平州地就有“汉民错处其间,历年久远,苗产尽为汉有,苗民无土可依,悉皆围绕汉户而居,承佃客民田土耕种,昔日之苗寨今尽变为汉寨矣”的记载[12]。而这张契约所体现的内容,则刚好是代表着汉家的孙氏族人将土地变卖给代表客家的王家,这或许作为白岩寨自清末以来汉文化格局逐渐弱化的一种预示,也是少数民族话语进入白岩地方结构体系的一个表现。
四、新形势下白岩村的重塑与再整合
在中国,地方民族在面临现代化、全球化不断深入渗透的现实面前,也在努力地寻找同现代性融合的可能,努力地进行着自身文化的现代转型。旅游在这样一个建构过程起着重要作用,它带来了地方文化的复兴,地方性的文化以及民众也在这个过程中重新建构着自己的文化身份和认同[13]。在当今民族关系和谐、政策更为亲民的情况下,曾经以“夷”文化而被边缘化的贵州,如今反过来以少数民族特色作为凸显自身特征的旗帜,借助新型旅游产业所打造的“民族旅游”“乡村旅游”也逐渐成为贵州对外展现自身的渠道之一。黄平历来就是一个多民族杂居的地区,以苗、汉居多,还有仫佬族以及革家、西家待认同民族错落其中。近几年来,随着民族文化旅游的兴起,黄平地区也以少数民族民俗节日作为当地旅游业的亮点之一,如黄平东南地区的谷陇九月芦笙会,已经发展成贵州省四大民族集会之一。在黄平西北地区,则以旧州古镇为中心进行旅游建设规划,其中今存135公里的旧州至上塘驿道受到当地政府的重视而纳入规划。与这条驿道素有渊源的白岩古寨也重新进入人们的视野之中,白岩寨以及孙家的历史发展过程,也在旅游业的激化之下,得以再次重塑。旅游开发可以说是白岩重塑地方认同的助推力,民众开始追溯地方的历史来源及族群自我界定,虽然白岩寨的历史来源,在地方文献和当地传说中,各自说法并不统一,但是出现在白岩的孙韩起源之说,显然是现在旅游产业兴起之下,地方团体对于地方主导话语的争夺。从前述可以发现,以宗族谱牒为代表的汉族话语,在文字记载的依托下,显然有不可推翻的说服力。白岩地方社会摆脱传统叙述模式的同时,少数民族文化已逐步融入地方社会之中,而且这种文化差异的互动磨合在现今依旧持续。如果说“乡村旅游”的吸引力来源于地缘性知识体系和族群特色,那么白岩村在汉文化语境下对于族群认同的重塑,以及对少数民族话语的借鉴和融合,就反映了地方内部的“同质”正在向“多元”转化[14]。这种“多元”正是贵州或者西南地区从过去历史积淀中延续的的独特性。
五、结语
从贵州道路开通之始,本位文化与异域文化的交流就一直存在,关注交通道路的变迁对西南和贵州之地的文化研究具有重要的意义。首先,贵州古驿道从开创之初,对于贵州这个区域具有经济、政治、文化的整体影响。对于驿道本身需值得注意的是,作为汉文化传输通道的古驿道,并不是一直维持其固定的路线和形式,而是经过明清王朝上百年来磨合、摸索,不断在优化变动,最终形成了将整个黔地连接起来的主线及干线交通网络。在参考众多文献资料时,不难发现现代黔地的交通线路铺设,与以前大致相同,甚至只是将原来的石板桥加以巩固建设,便铺设铁路高架桥。众多驿路会因时、因地而制宜,以最优原则铺设改进,以满足往来官宦商贾通行无碍且最为省时省力。分布在黔地的驿道路线可以说是只适用贵州一带的交通设计蓝图,对于现代交通建设仍然有它的借鉴价值,这也是为什么贵州古驿道依旧能为人们所用,保持生机活力的原因。其次,交通线也是不同文化群体之间的交往通道。一线的铺设对于道路所通过的地区来说,具有文化上的“塑造力”和“整合力”,文化和线路一样,具有历史的延续性,驿道作为国家地方意志的一种体现,则需要我们在考虑“大传统”在地方的延续性的同时,还要注重从地方内部的知识体系对其进行说明和解释。第三,旅游业作为发展地方经济的重要产业之一,其本身的价值应不仅体现在经济方面,如何把旅游发展与保护地方文化相结合,在产生经济效益的同时,又能保存一地的历史文化财富,这也许才是发展“乡村旅游”真正的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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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 Rui,SUN YueHua
(College of Humanities, GuiZhou University, Guiyang, Guizhou, 550025, China)
Abstract: During the Yuan,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known as the “one line” of the Hunan, Guizhou, Yunnan road in ancient times has a profound impact on the whole southwest. From the standpoint of the role of this road for overall region, the corridor, which throughout the east and west of Guizhou, affected the formation of the political and cultural pattern of each areas in Guizhou province; From the view of the local society, because each region has its own historical background and geographical environment, this effect for the projection of the corresponding region has differences, and the active reaction of every respective regions facing traffic changes is also worth examining. Therefore, It is necessary to preliminary exams the optimizing of the ancient post road how to influence specific places, meanwhile, pays attention to its own social trends and cope mechanisms after losing its old location advantages.
Key words: the ancient Guizhou post road; optimizing; regional impa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