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者与自我
2017-05-24薛卉
薛卉
摘 要: 赛珍珠是位著名的美国女作家。她在中国和美国体验了极为丰富的生活,在中国文化环境的熏陶中成长,同时又接受来自父母和美国的教育。论文从探寻赛珍珠的文化身份入手,选取赛珍珠三個不同时期的代表作《东风·西风》、《龙子》和《同胞》来探讨她笔下的中国他者形象。从形象学角度来看,她笔下的中国就是异国他者形象,她在审视和想象着这个中国他者的同时,也对美国自我进行审视和反思。
关键词: 赛珍珠 他者 中国形象
赛珍珠(Pearl.S.Buek,1892-1973)是著名的美国女作家。她在中国和美国体验了极为丰富的生活。在中国文化环境的熏陶中成长,同时又接受来自父母和美国的教育,后半生更是在美国积极从事社会公益事业。赛珍珠的文化世界不是单一的,主要有两部分:一是中国文化确切的说是中国的传统文化,另一是西方文化。她父母是传教士,在她出生四个月大的时候就被他们带到了中国的镇江。由于父母开明的宗教观,赛珍珠从小就听王妈妈和厨师讲一些民间故事,家庭教师孔先生又教她读中国古典文学,向她灌输孔子伦理和中国的文明史,这使得赛珍珠对中国传统文化有了深切体认。与此同时,她又跟随父母学习英文,就读于美国人办的上海朱厄尔幸子学校,接受西方的基督教教义。可以说,美国文化思想对其影响是相当深刻的。诚然,我们不能否认赛珍珠的双重文化背景,且这种双重文化对她人生观和价值观的形成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对其创作也有极大的影响。然而,正是这特殊的人生境遇,同时受两种文化的影响促使她不断追寻自我的文化身份。她意识到了这两种文化间的差异,也渴望在这两种文化之间选择一处栖息之地。
本文选取赛珍珠的三部作品——《东风·西风》、《龙子》和《同胞》来探讨这个问题。
一、《东风·西风》——意识形态中国他者形象的出现
《东风·西风》是赛珍珠第一部描写中国题材的小说。小说的内容正如书名所示,详述了东方和西方两位妇女桂兰和玛丽的不同爱情遭遇。以婚姻家庭为单位,刻画了两类人物形象,以桂兰、桂兰父母及公婆所代表的沿袭中国封建文化陈规陋习的维护者,以及像桂兰的丈夫和哥哥等受过西方教育的,代表西方先进文明的受惠者和传播者。《东风·西风》虽采用中国女子为叙述视角,但小说的语言是英语,即为美国读者写的小说。实际上,赛珍珠在描述夫妻和父子之间关系的同时也谈到了东西方两个世界的关系。作品中以美国为代表的现代西方文明来衡量中国,与美国的科学、民主、自由和平等新思想相异的是中国的封建礼教对人性的压迫。
纵观全篇,作为意识形态的中国他者最明显的地方就是家庭婚姻关系的不平等,这种不平等体现在等级森严的家庭关系和男主女从式的婚姻关系中。因为中国式的婚姻是两个家庭或是家族的联系,超越了两个当事人的爱情结合,这种怪异的家族结合使得婚姻跳出平等式的两情相悦,而是进入了一个不平等的家庭形式中。桂兰就是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世界里,她自小就接受母亲那套封建思想的教育。母亲教给她怎样为长辈泡茶敬茶,如何在长辈前站立,恭听长辈讲话,教会她怎样用外表上的打扮来吸引丈夫的眼球,总之一切都要顺从夫家的安排。在新婚之夜,听到丈夫说要平等地待她,还可以和她做朋友,桂兰很是惊讶和痛苦,因为在她的观念里,妻子和丈夫之间不平等是正常的,“我和他平等?我不是他妻子吗?他要是不告诉我该怎么做,谁来告诉我呢?难道他不是我的名正言顺的主人吗?”桂兰的一番心理斗争更是体现出她听到“平等”一词时的惊慌失措,因为封建礼教的三从四德已深入她心。这迥异于西方自由平等思想的异国,在西方读者面前是怪异的,西方人看到这样的婚姻家庭关系,肯定会感到一份惊讶和不可思议,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中国传统妇女能如此顺从、如此忍受而不去反抗,不去争取自己的权利。
赛珍珠在铺陈和描绘这些中国的人和事的时候,很难看出她有和中国作家一样的批判态度,更多的是沿着西方人对中国人普遍看法的套路。若西方读者仅从这部充满异国情调的作品中来了解中国人、中国社会、中国文化的话,我们将得出一个结论,这个结论和二十世纪初的西方人用来总结对中国人的看法是一致的,中国是个缺乏文明,充满封建迷信的国家,是一个需要西方文明来指引、救赎的羔羊,西方人的使命就是向这些迷路羔羊灌输西方文明价值观,以达到灵魂的拯救。因此,我们不难看出作者在《东风·西风》中用美国的标准来衡量中国世界,塑造了一群被西方的社会集体想象物认同的形象一一意识形态的中国他者形象。
二、《龙子》——乌托邦中国他者形象的展现
《龙子》写于1942年,主要以1937年至1941年南京城西一个小村子为背景展开故事,讲述了林郑一家在日军占领南京时的悲惨遭遇。日本侵略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在日军带来的惨绝人寰的灾难中,少数人精神垮了,陷入了绝望之中少数人与敌人勾结,甘当敌人的走狗,但是包括林郑一家的大多数村民们都从苦难中站起来了。他们怀着满腔热情,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奋起抵抗,为打击日寇不惜战死沙场。和《东风·西风》中出现的中国人相比,《龙子》里的中国人简直就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人类。他们非常的完美,不仅英勇抗战,有着不惜一切代价反抗压迫的决心和勇气,而且善良,人与人之间能平等、和谐的相处。虽是普通老百姓,但在他们身上几乎找不到一丝封建陋习的阴影,相反却是集新旧中国一切美德于一身,男人友善又勇敢无畏,女人思想解放又独立顽强。从形象学的角度来看,“乌托邦的描写具有颠覆群体价值观的功能。这种由于向往一个根本不同的他者社会而对异国的表现,是对群体的象征性模式所作的离心描写”。无疑,《龙子》中出现了乌托邦的中国他者形象。赛珍珠摆脱了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框框,而在一种新的启示下去读解中国和中国人。一个专制、不平等、充满陋习、等待西方文明救赎的中国他者不见了,值得注意的是,一个人与人之间能平等交流的中国他者形象出现了。面对日寇的欺凌,中国人没有就此软弱的妥协,相反以勇敢大无畏的精神奋起反抗,其气势如同天上的飞龙。
在《东风·西风》中,父母和子女、夫妻、兄妹之间有着很深的隔阂,缺乏情感上的交流,而且人与人之间不平等的现象也到处可见。但在《龙子》中这种不平等的关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人们能够友好、和谐的相处并相爱,彼此之间不再有隔膜,达到情感上的平等交流。在这个中国世界里,不仅夫妻之间能相互尊重与理解,能打破传统夫权的桎梏,父辈与子辈,兄弟姐妹平辈之间也能和谐相处,不再有距离。赛珍珠在此为西方人阐释了中国家庭的凝聚力。同样地,赛珍珠在《龙子》中为西方人塑造了这样一类中国人形象,他们不仅在日常生活中能彼此多一份理解和关爱,和睦愉快的相处,当日本铁蹄践踏家园时,他们能团结起来,为了和平安宁,以《水浒传》中的英雄好汉为榜样,英勇无畏地和敌人战斗到底。赛珍珠在描绘这些人勇敢杀敌的同时,她不想让西方人看到残忍的中国人形象。相反,她让西方读者认识到这些中华的英雄儿女们有着善良的天性,他们是为追求和平而战。
综上所述,与《东风·西风》相比,我们不难看出赛珍珠在《龙子》中流露出截然相反的态度—一种客观、合理的赞美。她没能亲身经历中国的抗日战争,但却写出了如此壮阔的抗战场面,这与她高超的写作技巧、丰富的想象力以及对当时抗战信息的掌握不无关系。然而,更重要的一点是作家鲜明的反法西斯立场,对中国受难民众的同情之心和对处于民族存亡之际的中国必胜的信心,她笔下的中国形象自然面目一新。
三、《同胞》——乌托邦中国他者形象和意识形态中国他者形象的统一
小说的主人公是侨居美国纽约的中国哲学家梁文华博士及他的妻子和儿女们。梁博士在纽约著述讲学,宣传儒家思想和中国古典文化,生活相当宽裕。妻子梁太太是个没受过教育的农村妇女,膝下有四个孩子,均在美国长大和受教育。小说前半部分描述了这一家在美国生活的情形,后半部分主要以梁博士的子女们回到中国发展为内容。长子詹姆斯和长女玛丽一道返回家乡,各以自己的在美国所学的医疗本领为农民服务,而另外两个或多或少是被梁博士赶回去的。把四个孩子都送回中国后,梁博士自己则留在美国,安安全全地享受他的富裕生活。可是,孩子们回国后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小女儿路易丝吃不下苦,无法适应中国的生活,不久又回到美国,嫁给了一个美国人。小儿子彼得稀里糊涂地参加一项他半懂不懂的革命事业,被国民党的暗探枪杀了。只有大儿子和大女儿义无反顾地回到老家,投身于改善农民命运的事业,并和当地人结了婚。
作者塑造了兩类知识分子形象,一是以梁博士为代表的“假爱国主义”、“口头爱国主义”;另一是以詹姆斯和玛丽为代表的新一代知识分子,他们学成回国,怀着满腔爱国热情,克服重重困难,切实地为同胞们服务。《同胞》中刻画的知识分子与《东风·西风》中西化了的知识分子可以说都是留学美国的“海归派”。或许是作品形成的时代背景不同,两者表现出一定的差异,因为前者意识到中国民众的重要性,把自己融入到民众的普通生活中,思想意识升华了,不再激化或回避生活中的矛盾,不再以强势的西方新思想同化、压倒中国。在此,作者为我们塑造了乌托邦式的中国他者。但同时,以梁文华为代表的知识分子,口头上表现出很爱国,极力塑造美好的中国形象。对美国人,他讲授中国的哲学,希望大学生们能吸取精神营养,因为他认为这营养有着中国四千年文明的积淀,能帮助中国度过难关;对子女们,他用可爱的童话过分夸大中国美好的一面,把中国描述成一个理想国。但日常生活和工作中,以一口流利的英语为骄傲,似乎忘记了母语的存在。与詹姆斯和玛丽深入普通民众相比,梁博士将中国的民众撇到一边,认为他们无足轻重,认为“对于任何一个民族来说,有意义的是质量,即有发言权的少数人、学者。像我这样的人当然比农民更能完美地代表中华文明的精神。我们民族历来由我们知识分子治理。我们历代的皇帝都依靠有智慧的人”。知识分子身上的精英意识暴露无遗,自以为是、虚伪的儒者形象符合当时西方社会的集体想象物,他是个意识形态形象。
概括地说,赛珍珠描述的中国他者形象代表了不同于美国的价值观念,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在不同时期,中国他者都起过对衬美国的作用,或者是作为一个充`满异域情调的封闭、落后、不文明的国度,或者是对中国民众机智、勇敢和渴望和平的赞美,或者是对中国“海归派”的爱国之举的肯定与批判。若细加观察,这些变化着的中国他者,读者便能从中领略美国人眼中的中国形象的视野变化。同时,这些演变也反映了中国近代社会的变迁,但更多地反映了赛珍珠对美国本土文化的自我体认。在中西文化差异的语境下,中国形象更便于表现出美国和美国文化难于感受的某些东西,正因为有这样一些中国人形象,才将美国文化的优劣凸显出来。因此,清楚地认识和审视对方与自我,扬长避短,我们就需要积极寻求一种新的对话模式,即以客观、亲善的态度看待异质文化,实现双方文化的交流和促进。总之,通过中国他者形象和美国自我形象的互动,在两者之间建立真诚的文化交流,从而促进双方文化、乃至世界文化和文明的进步,也许这就是赛珍珠执着而单一的追求,也是我们所期盼和展望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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