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庄子》“梦”的哲学思想

2017-05-24汪玉琪

文教资料 2016年36期
关键词:胡蝶庄子事物

汪玉琪

摘 要: 《庄子》一书出现不少“梦”,其实这些“梦”大都包含着庄子的哲学思想,通过“梦”,庄子形象地解释他的思想和见解。这些“梦”,有些是借梦的虚幻性质来质疑人生的存在,有些以梦喻自由逍遥之境界,有些通过梦的形式来阐述理想。

关键词: 《庄子》 梦 哲学思想

一提到梦,我们都会想到梦的虚幻性质,从现代的科学角度来讲,梦是一种精神现象或心理现象。然而在科学不太发达的古代,人们对于梦和梦境都有很多的臆想,并且将其与神话传说联系在一起,构成非常神秘的一种现象。如中国古代人对后代的生育没有科学的认识,迷信梦中所梦之物会带来子嗣,或者某位始祖人物、伟大人物要出现之时,其母会梦见某种特殊现象,其后便会怀孕,产子。《春秋》中记载郑文公之妾梦见兰花而怀孕生下郑穆公。《诗经·斯干》亦有关梦和怀孕的记载:“乃寝乃兴,乃占我梦。吉梦维何?维熊为罴,维虺维蛇。大人占之:维熊维罴,男子之祥;维虺维蛇,女子之祥。”而按照现代的科学解释,梦是睡眠中出现的一种生理现象,一般认为睡眠时,如大脑皮层某些部位有一定的兴奋活动,外界和体内的弱刺激到达中枢与这些部位发生某些联系时,就可以产生梦。[1]有关梦的性质和意义,佛洛伊德提出,梦是人的潜意识的表现,是人的欲望的达成。[2]然而中国的思想家们早就认识到梦与我们现实的生活紧密相连,人们经常引用俗语“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东汉时期的王符即认为“人有所思,即梦其到;有忧,即梦其事。”中国的占梦书《周公解梦》虽然是迷信之书,但它也是把梦与现实生活密切联系起来,生动形象地说明梦与现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尽管在今天看来这没有太多的科学依据,但在很多偶然的情况下,现实的情况确实能够验证梦境的所发生的事情。然而在思想家和哲学家的眼里,梦又有着不同的解释,主要记载孔子的《论语》一书中“梦”这个字仅仅出现一次,《论语·述而》:“孔子曰:‘甚矣吾衰也!疑吾不复梦见周公!”作为儒家的开创者,孔子不语怪、力、乱、神,而对于梦他也没有很多的讨论。《论语》里这句话,孔子将梦不见周公作为“吾衰”的一种征兆,其实他是表达儒家所提倡的“学而优则仕”,辅佐明君以实现“道”的理想。但孔子终其一生也没能实现这一理想,当他衰老将死之时,他的担心在于不再梦见周公,可见辅佐成王的周公一直是他心中最崇高的理想,是其终身为之执着奋斗的一种信念。

对于“梦”,庄子也有着和孔子不一样的理解和感受。相比儒家的积极有为,庄子的处世哲学是无为而治,安时处顺,其所谓的“道”与儒家所倡之“道”有很大的区别。“道”是万事万物的本源,也是一切事物所遵循的法则,它无所不包,同时也是无穷无尽的。所以老庄认为在“道”的面前,人类所谓的“有为”,其实是违背和破坏规则的表现,万物齐一,生死、是非等等其实在“道”的面前是没有任何区别的,一切从“道”中而来,最终还是要归于“道”。因此对于梦,庄子有着更为深刻的哲学思考,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一、浮生若梦——存在与虚无的辨证

《齐物论》中长梧子对瞿鹊子说:“……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与女,皆梦也;予谓女梦,亦梦也。”不同的人会做不同的梦,昨夜梦见饮酒的快乐之人可能早上醒来发觉自己仍然一贫如洗或是伤心痛苦之人;而昨夜梦见自己痛哭流涕之人,早晨起来却是可以打猎寻欢,无所顾忌。《大宗师》颜回与仲尼讨论孟孙才母死哭而无涕,仲尼说:“吾特与汝,其梦未始觉者邪?……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梦为鱼而没于渊。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人在做梦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等到醒来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这便是“觉”,然而世上的凡夫俗子,仅仅知道自己做梦之后会醒来这么一回事,却不知道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其实正如在做梦一般,我们所看见的事物,所听到的声音,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是如梦幻般的,不是真正的存在。这与佛教的“色空”观有某些相似之处。佛教认为,人所在的现世都是色相,是有形之物,所见之物,而这恰恰是表象,表象之外是空相,这才是事物的根本。色、空互为一体,不可分离,即“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1]在庄子看来,一切都是从虚无中来,人所在的地方,所见所闻皆是暂时的一种虚幻存在,并非真实的存在。这与唯物论所认为的世界上一切都是由物质构成相悖。对于人的生死,庄子在《知北游》中论述道:“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郤。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漻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類悲之。”人的生和死都是倏忽之间的事情,生不由人,死亦不由人。《至乐》中骷髅于梦中对庄子说:“死,无君之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从庄子对待生死的问题上我们也可以看出庄子对人的存在是怀疑和否定的。与无边无际的虚空相比,人的存在只不过是极为短暂极为渺小,甚至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有限的人生反而要承受人间的种种痛苦磨难、尊卑上下,而死去则免却了在人间的一切烦恼,他认为是比南面称王还要快乐幸福的事情。庄子的妻子死后,他鼓盆而歌,惠子责怪他,他却说:“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概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生是从虚无而来,生而死,死的终极又是虚无。所以庄子把妻子的死看成是归化于自然,归化于“无”。也就是人类对于“人从哪里来,人又到哪里去”这一问题的追问,庄子给出的答案是:从“无”中来,又回到“无”中去。从这一角度来看,庄子对人生是持悲观态度的,既然浮生若梦,人最终要回归自然,人的一切故意之为都是徒劳的,正确的做法就是顺从“道”的法则,自然而然,不去刻意改变,万事万物都将各归其位。

二、庄周梦蝶——逍遥游的自由精神之途

在《齐物论》中最后用了一个寓言故事——庄周梦蝴蝶,来论证他的齐物论思想。“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为了实现等生死、齐是非,庄子用“梦”这样一种现象来说明,这些在我们通常看起来“必有分”的事物其实本质上是没有区别的。马其昶曰:“物有分,化则一也。至人深达造化之原,绝无我相,故一切是非、厉害、贵贱、生死,不入胸次;忘年、忘义,浩然与天地精神往来。”[4]在梦中,不知蝴蝶梦见了庄周还是庄周梦见了蝴蝶,因为蝴蝶和庄周在梦中界限已经被打破,他们互相融为一体。在《逍遥游》当中大鹏鸟和列子都要借助风才能飞起来,这就是“有待”的表现,而要实现“无待”则需要回归到“道”中,最终超越生死、物我、是非,达到逍遥游的境界。人在现世中是永远都得不到自由的,而在梦中,人可以改变生死,把已经死去的人复活,把在现实世界所认为不可能的事情都变成可能的事情。在庄子看来,这是把所有事情都归于“道”,万物齐一,融为一体,于是各种事物之间便相通相连。

要想达到逍遥游的境界,庄子认为要认清虚幻的现实,在要超越本身作为物的概念,把自身当成自然大化中的一部分,这就是其价值的最佳显现。那么对于人来说,只要人超越了肉体的禁锢,那么人的精神就能徜徉于自由之土。这也就是庄子所谓“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把整个世界宇宙都同归于“道”,按照“道”的法则顺从自然,就可以在无穷无尽的宇宙之中逍遥任意,徜徉无阻。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被庄子称为“至人”,至人的一个特点就是“无己”。无己就是把自己消融进万事万物,不再有主客观的存在,不再有以我观物的主体感受,而是消解物我之间的区别,用同等的眼光去看待万事万物。达到“无己”的境界,庄子提倡要通过“心斋”、“坐忘”来修炼。《人间世》仲尼曰:“若一志!无所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大宗师》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心无杂虑、断绝虚妄之念,忘记自身的肉体禁锢,忘记现实人生中的种种苦乐。在庄子梦见自己变身蝴蝶时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消融了自身。当人类不再局限于自身的时候,在整个世界宇宙当中或者在“道”之中来看待自身,于是人世的种种功名、富贵、是非、美丑、善恶等等都可以超越,精神在广袤的宇宙之中自由翱翔,顺随自然登天游雾。

三、栎社梦语——无为人間

《人间世》中匠石批评栎社树说:“散木也,以为舟则沉,以为棺椁则速腐,以为器则速毁,以为门户则液樠,以为柱则蠹,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而栎社树则在梦中为自己辩解道:“女将恶乎比予哉?若将比予于文木邪?夫柤梨橘柚果蓏之属,实熟则剥,剥则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击于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无所可用久矣,几死,乃今得之,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且也若与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几死之散人,又恶知散木!”在世俗人眼中,尤其是在木匠的眼里,栎树虽然长得高大茂盛,但却不能为人所用,不能被人利用所以就没有价值。但在栎树自己看来,那些对人类有用的树木都不能保其终年,中道而夭。唯独它这棵在社中扎根的栎树,虽然遭受人类对它“无用”的讥讽嘲笑,但是却能够避免人类的无情伤害,无忧无虑地生长,焕发着蓬勃生机。对于人类来说,站在功利的角度去评判事物,以功利之心给事物定性,其实是很偏颇的。因为仅仅看到了对人的有用而看不到对物自身的有用。物的“有用”在于能处在自然和顺的状态之下而避免受到破坏,对于人类的“无用”恰好就是物的“有用”。《逍遥游》中惠子种大瓠,盛水浆却坚不能自举,剖为瓢则瓠落无所容。惠子认为它大而无用。但在庄子看来,以大瓠为樽而浮乎江湖,岂不是能逍遥自在;将樗木“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之侧,逍遥乎寝卧其下”,这不也是非常美妙的一件事情吗?在现实中“无用”之物换一种思维考虑,换一个时空来看待,它们在人类眼中所没有用的特点恰恰却是最为宝贵的价值所在。用审美的心态来对待栎社、大瓠和樗木,它们的价值就体现在超越功利的顺处自然,无为而治。庄子借栎社梦中之语这一形式表达了他对世间价值标准的怀疑和否定。在众人眼中功用被奉为至高无上的地位,而在庄子的理想中,无为才是顺应自然,实现“道”的最好的方法。无用实为大用,无为实是更加明智的举措。

综上所述,庄子通过梦来说明他对人自身存在的怀疑和否定,从唯物论的角度来说,庄子的思想恰好是与唯物论相对立的唯心论,精神处于第一性,而人世间的一切都在精神之外。如果把人类的生当作存在的话,那么人是从无到有再回到无,从虚空到实在再又返回到虚空。以存在为中心点,虚无从两端延伸,无限延长,以无穷无尽的虚无来观照人类的存在,实在渺小,可以忽略不计。而当人看清了人类存在如梦,既短暂又虚幻之后,庄子又通过梦向我们阐明要想获得自由,人必须要如同在梦中那样“无己”,忘掉自身的一切,忘掉世间所有“有分”之物,消融物我之间的界限,齐万物为一,这样才能达到逍遥游的境界。在天地万物都消融为一体的时候,人类刻意去作为其实就是在破坏自然的本真状态,以功利的态度对待人世间的一切是违反“道”,违反天地的大法则。无为而治,以审美的眼光看待事物,具备超越的精神,人才能达到“道”,才能“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不遣是非,以与世俗处。”

参考文献:

[1]辞海编辑委员会编.辞海(缩印本)[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9:834.

[2]西格蒙德·弗洛伊德.释梦[M].孙名之,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122.

[3]净因法师译注.心经·金刚经[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25-27.

[4]钱穆.庄子纂笺[M].北京:三联书店,2010:29.

猜你喜欢

胡蝶庄子事物
松树与玫瑰花
成长中的陪伴
胡蝶飞:面对乙肝病毒,乙肝感染育龄期女性该怎么做?
奇妙事物用心看
L'examen dans l'antiquitéet de nos jours
春天来啦(2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