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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工匠之路

2017-05-22苗连贵

中国工人 2017年5期
关键词:大锤锤头铁板

■苗连贵

我的工匠之路

■苗连贵

那一年,我被招进一家被称为“螺丝壳”的工厂。螺丝壳工厂小,但生旦净末丑,车钳刨铣钻,一样不少,唱主角的则是冷作工。冷作工一把大锤打天下。

螺丝壳工厂整天都回荡在钢铁撞击的巨响里,工棚内倘若同时有几把大锤发威,“咚咣”之声叠错,巨大的冲击波能将耳膜击穿。一场钢铁“交响乐”听下来,人人都成了聋子,说话藉手势比划。我至今两耳失聪,大约就是那时留下的暗疾。

虽然如此,大锤是冷作工必练的看家本领,舍此不成其为冷作工。

打大锤讲究姿势,师傅们打锤的样子好看:一腿在前,一腿在后,大锤从身后甩起,过顶,空中略停,猝然落下,像一套完整的体操。特别是他们以通身之力举起十八磅的“霸王锤”时,两眼鼓突,两臂的青筋“噗噗”直跳,真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态势——惊天动地一声响,将一颗杯口粗的铆钉铆死,嘴里嘘一口气,神色间露出“舍我其谁”的霸气。

将一指厚的钢板弯折——师傅们叫做“槽”(这里用作动词,由槽钢、木槽等引申而来),“槽”成带圆弧的瓦,没有机器,全凭大锤冷敲硬打。大锤不能直接打在钢板上,否则会致钢板坑洼,须用槽锤导引。槽锤形似一柄斧头,但没有锋刃,斧口是秃的。掌锤师傅蹲在地上,用槽锤在钢板上导引,击锤者持大锤打在槽锤头上,从而使钢板受力弯曲。通常是由两人各持一把八磅大锤,轮番对打,你起我落,锤头上下翻飞,打得性起,都赤膊上阵,谁先力尽谁认输。我常与小魏对垒。小魏有一付好身板,胸脯鼓实,腹肌凸凹有致,锤打得好,但我不一定输与他,我的韧性好。我们常一气打数百锤,中间不歇气,“咚咣”之声此起彼伏,直到掌锤师傅喊腰疼,宣布停战。我非常享受这种打锤方式,劳作中的竞技,累并快活着。

冷作工除了打“冷锤”,还打“热锤”。“热锤”是指将一块烧红的圆铁板打成锅形,作为坛体、罐体设备两头的封闭部分,师傅们叫“打凸子”。所用的锤是木榔头,形似腰鼓,两头呈半球形,柄长6尺。

“打凸子”是冷作工最具震撼力的活,特别在夏日。我曾在一篇回忆文章里写过:每当“打凸子”,工棚下那个直径达两米的地炉生起火,喷出烈焰,使人感到整个大地都在燃烧。放在炉上烧的是一块同样大小的圆铁板。在鼓风机的吼叫声中,铁板由黑变红,红透了,吊车将之吊到作模子用的大钢圈上,由两人用大铁钳紧紧箝住,七八条汉子迅即挥舞起木榔头,顶着咬破皮的热辐射狠命地砸。顿时,长锤飞舞,风呼雷吼,空中画出无数个交错的圆。铁不冷,锤不停。一场锤砸下来,个个脸炙得像烤熟的酱鸭。我第一次上阵感觉火舌在脸上舐,灼痛,眉毛几乎都烧没了。一个上午下来,灰蓝色的工作服上,一条条,一片片,全是白花花的盐霜,干了湿,湿了干,成了护身的甲。

螺丝壳工厂的人,不仰视官位,看重的是技术,技术是衡量人尊卑荣辱的尺码,技术好,被人高看一眼;技术孬,让人瞧不起。因此,我们那时的青工不畏苦,越苦越炼人,下苦功学技术蔚成风气。

后来,我因故改学了钳工。如果说,冷作是大锤对金属的生猛打造,钳工则是以小锤小敲小打、精雕细刻。但我对大锤仍旧情难舍,三年了,它的一招一式已融入我的体魄,抡大锤就像练武者的工夫,一旦练了,就舍不得荒弃。因此,遇有机会,我便与小魏大战三百合,出一身臭汗,遍体通泰。就这样,我小锤、大锤双修,螺丝壳里作道场,在“咚咣”声中,走向通往工匠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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