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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纳蕤思主义看《道林·格雷的画像》中的镜像关系

2017-05-21闫紫晴

文教资料 2017年7期
关键词:王尔德镜像格雷

闫紫晴

摘 要: 在纪德《纳蕤思的解说》之后,纳蕤思临水自鉴的形态逐渐变成一种具有特定内涵的意象形式。王尔德《道林·格雷的画像》中的道林·格雷就是纳蕤思的化身,道林与画像、道林与巴兹尔、亨利之间存在一种镜像的关系,这些镜像关系体现了王尔德的唯美主义理念和追求。

关键词: 道林·格雷 王尔德 纳蕤思主义 镜像

一、纳蕤思主义的内涵

纳蕤思的形象出自希腊神话,指的是一位爱上自己影子的美貌少年。受到诅咒的纳蕤思在偶然的一次临水自鉴中爱上了自己的影子,也因为这种无法实现的爱恋最终死去。1890年,22岁的英国青年纪德撰写了著名的《纳蕤思解说——象征论》,从此蜚声法国及世界文坛。纳蕤斯逐渐成为法国象征派艺术传统中的一个重要原型,而纳蕤思主义成为具有定向内涵的文学专用名词,在欧洲广为使用。

纪德在《纳蕤思的解说——象征论》中塑造的纳蕤思是一个纯洁无知的神,在命运的冥冥推动与臆想之中,不断追求理想的乐园。乐园真的存在吗?当乐园中的亚当产生了想看到自己的欲望时,乐园便开始一步步破碎。当冲破和谐、突破原有固定形态的欲望开始产生时,亚当不再是一个旁观者,不再是原本的亚当。从一个更抽象的角度来讲,可以看作 “我”就不是“我”了,在认识自我以后,产生了一种追求“本我”的欲望。

1923年,奥地利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提出“本我、自我、超我”①的概念,“本我”(完全潜意识)代表欲望,受意识遏抑;“自我”(大部分有意识)负责处理现实世界的事情;“超我”(部分有意识)是良知或内在的道德判断。

纳蕤思是符合弗洛伊德心理动力论的一个完美原型。在水中看到自己的纳蕤思爱上了自己的容貌,也因为这种不切实的追求郁郁而死。纳蕤思看到水面的第一眼是惊艳于自己的美貌,之后产生欲望,而产生欲望后,他所看到的水中的投影已经不是现实的自我的容貌了,他不可避免地在后来的凝望中有意识或有意识地投射自己的主观情感,这时他所看到的是他想看到的自己,一种艺术化了的自我。所以纳蕤思最终向往的是艺术化的自我的美,艺术在他眼中超越了现实。

纳蕤思的“自我”是现实中的自己,“本我”是水中的自己,“超我”的一面则体现在他的“远观”,当纳蕤思发现伸出双臂想要擁抱“自己”,只会搅动水波时,他选择远观,可以说这是一种理性而寂寞的方式,永远不会拥有,却也不会毁了水中的美貌。

纪德在《纳蕤思的解说》中通过一种自恋主义表现对艺术化的美的追求,显然纪德是矛盾的,他推崇人对“本我”的追求,追求开始的同时,毁灭也就开始,在现实中追求不现实,自恋与自毁同在。而悖论永远存在,我们永远只能在镜子中照见自己的模样,到底是现实中的我是真我,还是镜中的我是真我已经无法判断。

总的来说,十九世纪末,纪德提出的纳蕤思主义提供了一种幻想性的理想艺术形式,而这种艺术形式与弗洛伊德的心理动力论不谋而合,作为一种符合人类普遍心理的艺术形式,被赋予更宽泛的母题意义。

二、画像与道林·格雷

在纪德发表《纳蕤思的解说》的同时期,他的好友王尔德开始发表《道林·格雷的画像》,而《道林·格雷的画像》鲜明地体现了纳蕤思主义的思想。

就像纳蕤思临水看到了自己的美貌,道林·格雷从巴兹尔的画像中看到了自己的容貌,在小说中画像与道林之间存在着一种镜像的关系。小说最神奇的地方可以说就是道林与画像之间的关系,这让小说多了一重魔幻主义的色彩。当道林看到自己的画像后,真心实意地讲出了“我愿献出世上的一切!我愿拿我的灵魂去交换”时,他与魔鬼之间就开始了一次交易,他拥有了青春不变的美貌,而画像开始随着现实中的作恶而逐渐变丑,当他最后用刀子刺向画像时,自己却丢掉了性命,画像变得像最初一样美,而死去的他“一脸憔悴,皱纹满布,面目可憎”。

画像真的变丑过吗?可能有,毕竟小说是超现实的,但也有可能画像从来就没有变过,变的只是道林内心的自己。就像纳蕤思爱上的是投射了主观意识的自己,道林眼中的画像也夹杂着一种主观判断,道林眼中的画像不断变丑,其实说明了道林是认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可耻的,而并不是毫无道德观念的。道林厌恶画像的丑陋、恐惧别人发现真相,但是他并没有直接把画像毁掉,而是把画像藏在小房间中,并在每次做坏事后确认画像的变化,画像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的不堪,但是道林又无法克制自己的堕落。这种心态是十分矛盾的,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自虐倾向,明明追求着无道德的享乐生活,却偏偏摆脱不了道德的束缚。

可以说王尔德安排的画像的变与人的不变是很有意味的。第一,他将人的灵魂进行了外化,通过画像的变化,将人的灵魂的变化变得可视。第二,这种可视的变化暗示着道林对自己的一种认识。画像与人物的关系构成了整本书的主线。

三、道林·格雷与巴兹尔、亨利

《道林·格雷的画像》表现出的同性恋倾向一直是饱受争议的,可以说王尔德写得很赤裸,不论是巴兹尔对道林说的“我要一个人占有你”,还是刚开始懵懂的道林对亨利的追随,都表现出一种超出友情的暧昧。但同时我们不能用简单的“同性恋”定义这种感情,可以看到全书从头到尾对巴兹尔、道林·格雷、亨利三者之间感情的描写没有直接涉及爱情,就算巴兹尔对道林的激情告白,也没有出现“我爱你”三个字。

从纳蕤思主义看,这种感情不难定义,可以说“我们想要拥有的都是自己想要成为的”,巴兹尔、道林·格雷、亨利三者之间的关系其实是书中的另一重镜像。

王尔德将刚开始出场的道林塑造成一个纯洁、美貌的少年,道林可以说是一个人的“自我”,他是一个成长体,他可以有意识地进行一种人生的选择,而巴兹尔和亨利可以说是完成体,巴兹尔代表理性、道德,也就是 “超我”,亨利是主张享乐、追求欲望的,是“本我”,“自我”、“超我”、“本我”本来就是存在于一个人身上的三重“我”。王尔德在书中给我们展现的就是一种解剖式的、个体化了的一个人身上的三重性。

米克尔·博尔奇·雅各布森论证说:“首先出现的应该是一种认同的倾向,一种最基本最原始的倾向,是这种倾向使欲望得以产生。”所以说巴兹尔和亨利对道林的“美”先是产生了认同,其后产生了拥有“美”的欲望。巴兹尔是理性的,就像选择“远观”的纳蕤思;亨利选择去破坏、去影响。事实上,他们所爱的道林是不同的,都夹杂了自身主观欲望,就像巴兹尔所说的:在作画像时“作画的每一笔、每一层颜色似乎都流露着我的秘密”,“我在画像里倾注了自己太多的东西”,产生拥有的欲望后,人们所爱的是自己想要爱的,是主观设定的一个形象。就像道林爱的不是西比尔·文,只是舞台上的朱丽叶,巴兹尔也是从艺术的角度看道林,亨利对道林说过“你成为了他艺术的压倒一切的主题”。而道林堕落后,画像变得丑陋,这样的道林已经不是巴兹尔所理想的了。

在书中道林被亨利思想所打动,亨利的种种人生理念对于道林来说成为一种理想,这时的亨利,就是道林所追求的理想化的“我”,也就是说选择“本我”,开始对欲望、对享乐的无下限的追求。同时,两个人都在对方身上看到理想化的“美”,这时,道林和亨利之间建立了一种互鉴的关系。同理,当道林选择了理性,受到道德的束缚时,比如说当巴兹尔对他告白之后,他所产生的“懊悔”,希望“巴兹尔会帮他抵御亨利勋爵的影响”,此时巴兹尔就与他产生了互鉴的关系。

所以书中展现的道林·格雷与巴兹尔、亨利两者之间的关系就是对“我”的一种选择,而巴兹尔、亨利将主体无法实现的“美”投射在另一个个体上。与其说产生的是爱情,不如说是对理想化的“美”的一种崇拜和追求,夹杂着的其实是自身的审美取向。

四、王尔德的唯美主义理念和追求

这种“自鉴”的感情其实在王尔德自己的人生中也有印证。王尔德与同性情人Bosie之间的感情在当时受到社会猛烈的抨击,王尔德给Bosie写过这样的诗句:“He is quite like a narcissus-so white and gold...”有人将“narcissus”翻译成水仙,其实翻译成纳蕤思更加准确,从这句诗看起来,王尔德或许在Boise身上寄托了对“美”的一种艺术性的追求,对理想化自我的渴望。就像他所说过的:“巴兹尔·霍尔渥德是我认为的我个人的写照;亨利·勋爵在外界看来就是我;道林是我意愿成为的那类人———可能在别的时代。”Bosie就是他的道林,也是他理想的自己。

但王尔德内心是矛盾的,可以从他所意愿成为的“道林”这一形象看。

(1)道林与画像形成了镜像关系,同时与亨利形成了镜像关系,但是,画像与亨利实际上是矛盾的,在道林追随者亨利过上了自己向往的理想化生活之后,画像不断变丑,与最初道林爱上的自己的美貌距离越来越远。

(2)书中最恐怖的描写莫过于道林在画像面前杀了巴兹尔。正如王尔德所说,巴兹尔是他所认为的自己。巴兹尔为道林画了画像,也因为这幅画像让道林产生了永远拥有青春的贪欲,最終走向了堕落,毁了道林。而道林的堕落是他理想的破灭,巴兹尔被毁了。也就是说王尔德所认为的自己与他意愿的自己是无法共存的,甚至说是互相毁灭的。

道林·格雷的形象可以说是纳蕤思形象的一个衍生,当纳蕤思真的拥有了水中貌美的自己,接下来他会怎么样?首先,我们要意识到的是小说本身是在一个不现实的前提下,王尔德采用了一种超现实的手法向我们模拟了唯美主义真的追求到所谓的“艺术的美”之后的故事——堕落。

许多人批判王尔德的这本书伤风败俗、教人作恶,恰恰是没看到王尔德在书中表现出的一种自省式的矛盾心态。王尔德是一个叛逆的纨绔子弟,他看似享受着离经叛道的生活,但他同时也在思考着这种生活的意义。就像道林跟随着唯美主义的道路,不断追求着“艺术的美”、“超越生活的艺术”,但小说最终给我们展现了他的结局。在对“美”的定义太过宽泛的前提下,一味“追求”美真的是正确的吗?同时从之前提到的画像与道林的关系中,我们可以看到道德是王尔德无法摆脱的束缚,真的能脱离生活追求艺术吗?书中展现出的这两个问题,正是王尔德对于“美”的更深入的思考。

波德莱尔在《恶之花》中展现了一种突破了传统的“美”,开始从审美的角度宽泛对于“美”的定义,发现恶中之美。波德莱尔的这种美学观念显然影响了王尔德,王尔德刻意在自己的小说中展现出人丑恶的一面,但两者的不同在于波德莱尔在审丑的同时知道自己的描写对象是丑的,是一种展现。而王尔德作品中主人公的不道德是得到比较正面的描写的,是一种追求。从这点可以总结出,王尔德的美学观念是对波德莱尔思想的一种极端化发展,夹杂着一种带有叛逆意味的反现实性,但同时展现出在王尔德理智层面上美与丑、艺术与现实、罪恶与道德的强烈冲突。

从纪德纳蕤思主义角度看,《道林·格雷的画像》中体现出的镜像关系体现出王尔德对人生的思考,揭示出美与丑、艺术与现实、罪恶与道德之间难以化解的冲突,这种冲突建立在对人性的深入剖析上,将最残忍的事实铺开在人们眼前,因而具有超越时空的普遍意义。

注释:

①车文博.弗洛伊德文集[M].长春:长春出版社,2004.

参考文献:

[1]吴晓东.临水的纳蕤思:中国现代派诗歌的艺术母题[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

[2]马翔.《道林·格雷》的画像:一种拉康式的解读[J].浙江社会科学,20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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