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银白发

走过半个世纪的父亲，在尘埃中混迹了大半辈子，与泥土打交道，和牛羊为伍。大多数时候，父亲也会喝点小酒打发空虚时间，醉时还常叨絮起远在他乡的子女。父亲是个很少话的人，这个男人除了与隔壁上屋的三叔闲聊之外，平时出门也十分寡言，村庄里的人很少与他谈得上话。每一次放牧回来累的时候，就坐在沙发上看会儿电视，紧握起手里的遥控器，便在沙发上不知不觉倒头大睡。醒来后，电视还在播放着画面。

那年夏天，夏风吹得很急，似乎草垛丛中扬起一场多姿的舞蹈，父亲一直坐在田垄上，看一群羊，看一座山，最为闲逸不过。我坐在田垄旁稻草堆里，听他讲述村庄闲杂之事，谈论天空中一道晚霞的绚丽，一群大雁的归途……也许是风吹得过急，掀起了他額前的头发，我看到父亲额前的白发又生长了许多。顿时我的注意力转移到他那有些乱了的头发，禁不住苦笑着哽咽了几声。的确，我不敢跟他说出他渐渐老去的事实，他还有两个还在读书的儿女，即便说出他还是会踌躇满志地工作。他看着羊群吃草时候，我再一次注视着他的头发，心里的凉意瞬间生了许多……

那一阵子，堵在心里的情绪像旧日子一样在翻滚，父亲老了，真的老了很多。

母亲总会说，跟着父亲总是过着苦日子，除了五谷杂粮，种菜摘瓜的生活之外，还要照顾走路不便的奶奶。硬是说要把活生生的日子过得如潭水一样。我的父亲，仁慈而憨厚，凿过大山也掘过深井，他的双目时常告诉我，绝对不可以向生活赤裸妥协。也因这样，父亲总把苦日子扛在肩上，扛着扛着，身体被苦日子磨得瘦骨如柴。有时候，我也会在尘埃中低声呼喊，那个伟大的男人，会不会有一天真的扛不动了。

下午，四点时分。父亲说他要去镇上一趟，说是过几天和他一向关系要好铁哥们儿的大儿子要结婚，得把头发理一理，不能就这样过去赴别人的酒宴。可能是这些天太忙碌了，父亲的头发又白又乱，皱纹也爬满了整个苍白的脸庞。他起步要离开的时候，我快步上去扯住父亲的上衣说着：“去镇上的路途有些远，我陪您去吧，毕竟回来时会很晚，不安全。”父亲看我这么执着，就勉强答应我陪着他去了。一路上我并没有过多地与父亲说话，只是走在后头时不时看着他的白发，他偶尔回头叫我赶路快些，我便微微一笑，可这笑，很心酸。到了镇上，已是黄昏时刻，夕阳照射在高高的楼上，我陪着父亲走进巷子里一家偏僻而老旧的理发铺旁。他说这家店铺的老师傅技艺精湛，价钱也便宜，至今已是一家有着招牌的老店铺了。到了理发铺，老师傅用和蔼的语气迎接着，我跟父亲说就在门外候着，不进铺里了，他也顺从了我意。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父亲走出了铺子。摸了摸刚修短、染成黑色的头发，对我说了声：“时间不早了，回去吧，你妈还在等着咱父女俩呢”。我微笑着，嗯了一声。后来我知道，父亲出门时兜里只揣了二十一块钱，他从兜里拿出一块块散钱的时候，我的眼眶红了一圈。黄昏映衬在父亲的身上，我望着父亲走出巷子的背影，泪水瞬间滴了下来。

后来，每次放假回家路过小巷那个理发店，都会莫名地看上一眼；后来，每次看到父亲染黑的头发褪色成白发后，总想忍不住要伸出手去抚摸，可手不时颤抖、又缩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