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工业时代的“轻转型”:社区与艺术共生
2017-05-20薛冰砚
薛冰砚
无论是来自纽约曼哈顿的高线公园,还是古老伦敦的泰特现代艺术馆,它们都是通过建筑再造的佳例。除了废弃工业设施向艺术场馆转化的过程,更重要的是在建立社区合作关系、加强观众参与艺术的程度方面呈现了显著的效果。然而,在当下,尤其是中国近两年艺术园区的兴起,它们所面临的挑战却是出奇地一致:如何将艺术呈现的自由度在社区范围内最大化、如何将更多互动性艺术活动纳入社区、如何在周边硬件设施上进一步提高观众的参与度,并以此提高整体社区与艺术的共生性,都是全球范围内愈发普遍的后工业时代“轻转型”后的艺术产物所将面临的共同问题。
2014年9月21日,位于纽约曼哈顿下西区的高线公园(High Line Park)结束了主体施工,正式对公众开放。这一由架空旧铁轨改造的全新公共空间全长将近1.5英里(约2.4公里),南起甘斯福特街(Gansevoort Street)、贯穿纽约肉库区(Meatpacking District)内重要的画廊区切尔西(Chelsea),并一路向北延伸至34街。经过修整的高线公园包括人行步道、公共休憩区域以及可持续性生态绿化,成为熙熙攘攘的纽约城中一座独特的空中花园。
高线公园:纽约艺术新地标
高线公园基于20世纪30年代的旧铁轨建造。当时是为了方便在拥挤的曼哈顿城中运输物资,空中铁轨应运而生。到了20世纪80年代,随着卡车等现代交通工具的普及,火车逐渐退出曼哈顿的货运舞台,铁轨更险些在房地产商的抗议声中遭到拆除。1999年,高线附近的居民约书亚·大卫(Joshua David)与罗伯特·哈蒙德(Robert Hammond)出于呼吁保护高线的目的成立了名为“高线的朋友”(Friends of the High Line)的非营利组织,并逐渐在随后的15年内接管了维护、运营以及发展高线公园的任务。目前,“高线的朋友”负责高线公园每年98%的筹款,并与纽约公园和娱乐部门(New York City Department of Parks & Recreation)达成合作关系。
值得一提的是,高线公园在计划之初就将发展公共艺术项目视为这一区域重建的重头戏。2009年,“高线艺术”(High Line Art)应运而生——这个隶属于“高线的朋友”的艺术项目由资深策展人西西里亚·阿勒马尼(Cecilia Alemani)担任策展人。“高线艺术”成立的宗旨在于通过邀请艺术家以充满创意的方式与高线独特的建筑结构、历史以及全新的公共区域设计发生互动关系。在高线公园第一阶段对公众开放时,“高线艺术”就曾携手纽约著名的公共艺术机构“创意时代”(Creative Time)共同呈现了艺术家斯潘塞·芬奇(Spencer Finch)的装置作品《双向流淌的河流》(The River That Flows Both Ways,作品展出至2016年6月)。这件受到哈德逊河启发的作品呈现了艺术家在哈德逊河旁停留长达700分钟内拍摄河面的视觉记录,向观众呈现了哈德逊河一日之内河水颜色的变化。这件在高线上展示的作品正如曾经作为交通运输枢纽的高线一样,向来来往往的观众讲述着这一区域重要的历史和发展。
随着施工的完善,高线公园逐渐成为纽约城中全新的艺术地标。据“高线的朋友”2014年的年报显示,高线公园仅在2014年对公众开放之初,“高线的朋友”就实施了29个艺术项目,其中包括4块大型装置布告板、8条视频录像、3场行为艺术表演、14个重要的艺术家委托项目以及27位艺术家的画廊展览。高线公园在仅部分对公众开放的情况下,第一年就迎来了超过4万名参观者。2015年,高线公园完成了最后一段重要施工,再次扩张了对公众的开放区域;同年春季,随着著名建筑师伦佐·皮亚诺(Renzo Piano)设计的惠特尼美术馆新馆由麦迪逊大街旧址迁至高线公园南端起点,高线公园已经毫无疑问地成為纽约乃至全美国范围内通过将旧工业区域改造并与艺术项目或机构相结合,并以此营造全新公共社区艺术新生态的典型范例。
泰特现代艺术馆:工厂博物馆的先驱
在欧洲,将旧工业区域改造成艺术场馆,并随之拉动周边基础设施的案例有着相对久远的历史。高线公园就是依照巴黎1993年改造废弃架空铁轨而成的“树荫步道”(Coulée verte René-Dumont)设计的。除此之外,欧洲范围内最为人熟知的类似案例可以称得上是2000年揭幕的泰特现代艺术馆(Tate Modern)。泰特现代艺术馆的前身是河畔发电站。毗邻泰晤士河的河畔发电站在1981年就已停止运作,在接下来的若干年时间里屡屡遭受险些被拆除的威胁。1994年,泰特董事会宣布计划将废除多年的发电站改造为泰特现代美术馆,纳入泰特美术馆(Tate Britain)、泰特利物浦(Tate Liverpool)以及泰特圣伊夫斯(Tate St.Ives)的大家庭。次年,经过大型招标,明星建筑事务所赫尔佐格和德梅隆(Herzog & de Meuron)中标并负责施工改造。其中,由于作为发电站前身的建筑本体空旷宽敞,因此,经过改造而成的涡轮大厅(Turbine Hall)立即成为泰特现代艺术馆最重要的特色之一。自泰特现代艺术馆于2000年开幕之后,若干大型特定场域艺术项目都曾经在这里进行展示,其中就包括例如路易丝·布尔乔亚(Louise Bourgeois)为涡轮大厅首展创作的三座铁塔——《我做,我不做,我重做》(I Do, I Undo, I Redo)、2003年奥拉维尔·埃利亚松(Olafur Eliasson)的沉浸式艺术创作《天气项目》(The Weather Project)以及多丽丝·萨尔塞多(Doris Salcedo)的《示播列》(Shibboleth)——萨尔塞多在涡轮大厅的地面上制造了一条裂缝,跨越了整个涡轮大厅的地面。
泰特现代艺术馆自开幕当日就注定成为推动伦敦艺术界再生的重要推手。自2000年开幕以来,已经有超过4000万人次的观众参观过泰特现代艺术馆,这一数字是咨询委员会之前预估参观人数的3倍、泰特现代艺术馆自己预估的2倍,其中不乏众多首次踏进美术馆的观众。面对观众的热情,前泰特董事会成员琼恩·雪诺(Jon Snow)曾用“泰特现代美术馆开幕前”和“泰特现代美术馆开幕后”来划分伦敦在2000年前后的状态;而1998年至2001年担任泰特现代艺术馆馆长的李立伟(Lars Nittve)甚至用“泰特现象”(Tate effect)来形容这一令人叹为观止的成果。对于观众来说,经由废弃发电厂改造而成、坐落在泰晤士河畔并与圣保罗大教堂遥望的泰特现代艺术馆的意义早已超越了艺术场馆本身;这一工程改造代表的是公共区域与艺术的融合、是伦敦这座城市历史与当下的碰撞,以及商业与文化的合作。为了更好接纳前去参观的观众,泰特现代艺术馆又于2007年获批进行扩张。再次由赫尔佐格和德梅隆执掌的扩张工程于2010年开工,并于2016年6月完成全新的开关厅(Switch House)的建造。
社区与艺术共生:转型后的思考与挑战
无论对于纽约高线公园还是伦敦泰特现代艺术馆而言,它们不仅通过建筑再造实现了将废弃工业设施向艺术场馆转化的过程,充分利用了原有的基础设施,与此同时,更重要的是在建立社区合作关系、加强观众参与艺术的程度方面呈现了显著的效果。泰特现代艺术馆借用由其有利的地理位置和前发电厂极具亲和性的建筑吸引了远超预估参观人数的观众;高线公园在“高线艺术”的策划下,通过对艺术家进行委托,在高线公园的公共区域举办了多个公众参与的免费项目,例如艺术家奥拉维尔·埃利亚松于2015年为群展“全景”(Panorama)创作的作品《集体项目》(The Collectivity Project)。埃利亚松邀请前往高线公园的游客和参观者共同使用白色乐高积木搭建想象中的城市景观,参与的观众可以在现有的建筑模型里随意添加或者去掉积木,通过与其他来自不同背景的参与者在互動的环境中创建理想中全人类居住的家园,并以此对于当时已经在哈德逊场(Hudson Yard)萌发的地产商与社区利益之间的冲突进行了回应。
诚然,高线公园与泰特现代艺术馆在各自领域和地区都代表了全新艺术生态模式领先的地位,但是随着时间的发展,两者所赖以生存的公共区域在某种程度上也对各自的发展产生了阻力。对于高线公园而言,其公共空间在极大地接纳、满足数以万计的游客的同时,也不得不考虑在公共区域展示的艺术创作对于公众的影响,即便该艺术项目并非直接来自于高线公园本身。2015年,位于高线公园南端起点的新惠特尼美术馆在为新场馆的室外广场委任美国雕塑艺术家查尔斯·雷(Charles Ray)之后,却以雕塑在公共区域展示过于露骨和太具有争议性为由在艺术家进行创作之后拒绝了这件作品。这件名为《哈克与吉姆》(Huck and Jim)的玻璃纤维雕塑塑造了两个赤身裸体男孩的形象,直白地呈现了男性生殖器官。由于高线公园每日接待的游客数量庞大,背景各异,因此,惠特尼美术馆经过再三考虑拒绝了这一原计划放置在室外的雕塑委任。这件雕塑随后于2015年夏季在芝加哥艺术博物馆(Art Institute of Chicago)查尔斯·雷的大型个展“查尔斯·雷:雕塑,1997至2014”(Charles Ray: Sculpture, 1997–2014)中在博物馆室内进行了展出。
对于扩张之后的泰特现代艺术馆而言,艺术馆在进一步增加展览面积、增强观众体验的同时也涉嫌入侵了其周边居民的私人领域。随着开关厅于2016年的落成,居住在周边Neo Bankside社区的居民发现自己与泰特现代艺术馆的游客距离最近时仅有20米之隔。当参观者站在开关厅的阳台上时,他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公寓里的居民的一举一动,令公寓里的居民们感到隐私受到了极大的侵犯。而对于这一公、私领域因美术馆扩张而产生的矛盾,泰特美术馆时任馆长尼古拉斯·塞罗塔爵士(Nicolas Serota)仅仅建议公寓里的人们“拉上窗帘”。
艺术与社区共生在中国
随着中国当代艺术市场自2007年起的爆发,世界艺术舞台逐渐将目光投向中国艺术界。北京的798艺术区曾经在一段时间内成为中国当代艺术的代名词;而对于上海而言,2010年举办的上海世博会成为上海一系列工业区基础设施向艺术、文化产业转型的分水岭。2012年正式对公众开放的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Power Station of Art)本体的前身是南市发电厂,自1955运营至2007年。2010年,在政府的大力扶持下,电厂变身为世博会城市未来馆,极具标志性的烟囱成为世博园区重要的地标之一,给众多市民提供了涉足这一前工业区域的机会。2012年,素有“烟囱”之称的上海当代艺术馆将这一工业区域的“轻转型”进行了进一步提升,并同时变成上海双年展的主场馆。2016年第十一届上海双年展中,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内部高大宽敞的结构给予了众多体量庞大的作品充分发挥的机会,有如英国泰特现代艺术馆之于大型装置艺术的支持一样。而与前世博园隔江相望的是2011年起至今仍在开发建设的西岸文化走廊——这是上海最新的艺术-社区共生的范例。截至目前,包括龙美术馆、余德耀美术馆、上海摄影中心以及多家画廊都相继迁至西岸,在西岸的居住社区仍在建设中时就率先在艺术方面走在了发展的前沿,奠定了西岸艺术氛围的基调。
然而,正如纽约高线公园和伦敦泰特现代艺术馆所面临的挑战一样,如何将艺术呈现的自由度在社区范围内最大化、如何将更多互动性艺术活动纳入社区、如何在周边硬件设施上进一步提高观众的参与度,并以此提高整体社区与艺术的共生性,都是全球范围内愈发普遍的后工业时代“轻转型”后的艺术产物所将面临的共同问题。面对这一课题,全球语境下的艺术机构所承担的责任还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