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

林树顺

这是一件发生在改革开放初期的事……

那一天下午，刚完成交班，他尚未穿上白大褂，突然就听到医院大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略带沙哑的“医生！医生！”的喊叫声。他急忙步出急诊室，看到一群人抬着一个只穿裤叉、双眼紧闭的人进来。根据来人七嘴八舌的介绍，他大概了解到，这名患者原来在西湖游泳，本来准备从西湖公园门口旁边的凉亭上岸，他的双手已经攥住了凉亭的下檐，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只手突然往下滑，人也慢慢沉下去，最终在水面上消失了！情况紧急，会游泳的人纷纷跳下去救人，但西湖水深，救人殊为不易，经过好长一段时间的努力，总算把他打捞上来了。

他问大家病人是哪里人，家住何方，今年几岁，但谁都说不知道，只齐声说：医生！医生！快救救他！快救救他！考虑是溺水的病人，为方便抢救，他引导众人把病人安放在门口通风处的地板上，然后再对病人进行全面检查。检查结果，是病人的心跳、脉搏、呼吸、血压什么都没有啦！翻开瞳孔，也已放大了，他只得告诉大家，病人已经没有生命特征，走了多时了。

但大家還是坚持：医生您行行好，救救他吧！为了安抚大家的这一份善心，他开始按照溺水的救治方案进行抢救。他先蹲好姿势，然后请大家帮忙，把病人抬到自己的大腿上进行倒水，但花了很多力气，却一点水也没有倒出来，只得又放下去进行心外按摩、人工呼吸，再重新把他抬上大腿倒水……就这样重复了两个多钟头，既没有倒出一点水来，呼吸、心跳、脉搏等生命体征也没有奇迹般地出现。他只好无奈地告诉大家，他也无能为力，病人真的走了，希望大家谅解。然后，他请大家帮助把尸体搬上移动病床，等待家属认领。

儿啊！儿啊！我的儿啊！一阵撕心裂肺的悲惨哭喊声从远而近，两位看起来年近五十、穿着齐整的人，应该是死者的父母，他们二话没说，就扑通一声跪在他们的面前，医生！医生！救救我们的孩子吧！他快步上前扶起他们，告诉他们患者已完全没有生命特征，没有生还的希望了，众人也帮忙告诉他们“医生已尽心尽力了”，希望两位节哀。但不管大家怎么劝说，两个人横竖就是不起来，还坚持说：孩子还活着，孩子还活着，他是绝对不会死的。看到这种情况，他的心又软了，又重新请大家把尸体搬下来，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地重复着做倒水与心外按摩、人工呼吸的机械动作……

天渐渐黑了，医院领导和患者亲戚也都赶来了，在众人的劝说下，两位家长终于接受了现实，同意停止抢救，把尸体收入太平间。刚一停手，他立即累得站不起来，一下子瘫坐在地板上……

后来，他从死者的一位亲戚口中了解到，死者唯一的哥哥，一个月前在自家的门口，被一群在巷道内练习投掷手榴弹的人砸中，头颅砸开了一个洞，经抢救无效死亡。丧子悲痛之心尚未平息，转眼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今后唯一养老的寄托也破灭了，怎不叫他们伤心欲绝！

听罢，他也陷入了深悲巨痛之中，有些后悔自己当时没再多抢救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