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说这是故乡的全部
2017-05-12刘群华
刘群华
老鹰滩
老鹰滩养了一群的老鹰。水是它养的,水的落差是它养的,人和鱼也是它养的。
我娘说,人过了老鹰滩,才算人。
我十分难过,老鹰滩的老鹰食过祖父的肉,食过二叔的肉,食过同村张二宝的肉……
它张着羽翼,在江上盘旋的时候,我的木筏就颤栗,像寒风刮过的窗棂,陷在灵魂的骨髓里不能自拔!
我的木筏在老鹰的尖喙下是那么渺小,似乎早是老鹰幻想的一顿美餐,它希望最后的那朵浪花对我不要仁慈,或者不要懦弱。
我能是一个人,应该感谢那一天的老鹰滩打了一个盹!
这样,我的魂魄和生命还系在一棵古树的枝头,红彤彤的丝绸,像娘心里的血脉,随风摇曳。
吊脚楼里的雪峰山
住在雪峰山里的吊脚楼和住在吊脚楼里的雪峰山,都是资江岸畔的。
我看到瑤家的鸡鸣狗吠,鸡不打鸣,狗不吠了;我看到苗家的银圈佩饰,都是一街的摇滚,不再听到银饰叮咚叮当地左摆右晃。
一条资江带走了过去的瘀泥,然而,却有那么多人回忆、想念。
只有在雨水丰沛的日子,岸上的人拥挤地望浑浊的水面。
并且,沉淀了一江离骚的韵律。
纤 痕
沿江的崖头充满了记忆。
与我席地而坐的时候,麦子黄了,早稻在抽穗。
我抚摸时光留下的纤痕,一头的木舟还在水里挣扎,一头的纤夫还在四肢落地地匍匐!
我如今也是这样的心境,只是心情比溪大一些,比资江小一些。
如果谁在此时递给我一本经书,我的痛哭会吞噬这绿色的江面,让春风的色彩马上肃静。
落日之时的蝉
过去的桅杆上有蝉。
蝉以为木质的桅杆还是树,甚至长了风帆的翅膀。
可是,当它为桅杆的生命鸣唱了一个夏秋之后,郁闷死了。
这时,蝉的身体被阳光晒空,轻飘飘的;这时,仅一种精神紧紧地抱着桅杆不放。
当落日来临,如一块铁烧红了山坳,便有人开始祭奠蝉,一声一声地咳嗽。
中医道:江上风寒,唯取一蝉。渔夫听了,爬上去把蝉取来,勺一江水,文火而煎。
这只蝉,它的存在,只为了一江的水。
那舟,那桅杆,那渔夫,只是陪它的寡淡岁月。
柘溪之坝
拦河坝一直守着资江的石头。
资江卷一个石头来,坝就垒上去。
现在,坝垒了几十丈高,把对面的山差点比矮下去。我吹了吹号角,坝便探头瞄资江的源头,看又卷来什么石头,好垒上去喝湘中米酒。
一壶酒的陈酿落了多少石头的沧桑,喝一口就品出了沿途的水墨。这时,我的口腔上方沾满了远古的山歌,舌下卷动着苗瑶艰难的步伐,那一艘船,还停泊在我的杯里。
柘溪之坝俨然一只斑斓的瓷瓶,把我的生活、亲人的生活、别人的生活,蓄势、荡漾。
……
在一条资江里,我不敢说这些便是故乡的全部。
只敢说,我是资江的一部分,像一杯酒,醉熏熏地从坝上一泄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