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养猪岁月
2017-05-12赵显清
赵显清
每每静下来的时候,我总会想起母亲养猪的那些日子。
包产到户后不久,村里通了电。父母经商议后拾掇上了,从生产队买来。位于我家隔壁的三间粮房,随后又托熟人贷了近1000多元款,购置了一台电动磨粉机(简称“磨”),开起了磨坊。这台磨粉机相比生产队那台被柴油机带动的旧货,不仅型号大,效率高,而且磨出的面又白净。故自打磨坊一开张,就吸引了众多的客户。
磨坊生意兴隆,父母也整日忙忙碌碌。按当地不成文的规定,每个客户每次磨面结束后,除支付磨坊主的加工费外,还会留点麸子,作为补偿,俗称“打课”。待一天的活计完毕,送走最后一位客户后,父亲会打开下面的磨斗箱,打抖一番,清扫其中残留的麸子和面粉,尔后又转向磨坊中的犄角旮旯去扫,此外还会不定期兼顾顶棚屋梁处积留下的残渣面粉,一起装回家后喂猪。其实,但凡开磨坊的,光凭那点加工费,没多少收入,主要的经济来源在于用平时“打课”积攒的麸子、收集的劣质面粉等喂养些用来外卖变钱的猪上。
平常,父亲打理磨坊,母亲在家养猪,二人夫唱妇随,共同经营家园。缘于啰嗦,再者亦根本无工夫照看,因而我家一直不养母猪,所饲养的猪仔全是从别处买的,择日再请匠人劁阉。刚买来的猪仔得小心看护和侍候,不能直接放进猪舍内的猪群中,否则有被认生的猪群咬扯伤亡的可能。天寒地冻之际,还得将有些体质羸弱的小猪拴绑在相对温暖的牲口棚内的炕洞门旁,必要时要弄到屋室内的火炉旁避寒取暖。待猪仔长到半大时就“戴环”。所谓的“戴环”是为了防止猪拱地、拱墙根等采取的一项措施。届时,父亲央求来2、3个邻居,一起合力将猪攫住摁倒,扎上嘴巴,控制妥当后拿锥子在猪鼻尖僵韧处戳一小孔,再穿过一截粗细硬度适中的铁丝,打成环,用钳掐去多余的部分。如此,该猪日后鼻尖再若触及硬物时就会引起疼痛,遂不敢四处乱拱了。
在空闲之余的好天气里,父母将自家草院子中一些成堆的麦秸、豆蔓及洋芋秧子等的撕挖下来些许,拿杈扬挑抛出院墙外的麦场上,摊开晒干后驮运到村里庄邻家的粉碎机上破碎成粉末,再用袋子装好后驮运回家;有时还将一些秕麦粒在自家的钢磨上磨碎成粉,这些均用作猪的主要食材。
喂猪的活计早晚各一次。每天大清早,父母就起床。父亲为骡子鞴好鞍鞯,搭上木桶,沿蜿蜒盘曲的陡峭山路,去附近沟岔里的山泉中驮水,母亲则打扫屋室庭院,完毕后洗漱,开始准备早餐。一家老小早饭后,父亲去了磨坊,母亲又开始清洗锅碗瓢盆,最后的泔水用来拌猪食。一般,猪食的主体部分是经粉碎机破碎的草末子,再添上少许的麸子、焪烀熟后杵捣碎的小洋芋,加入适量的水后搅拌好即可。
我家圈养的猪多,经常保持着大大小小近6、7头的数量。每日早晚间,基本自全家人进餐起,那些盼吃喝的猪就守候在猪舍门口,一起哼哼唧唧的,喊叫声此起彼伏,吵闹异常,尤一目睹到母亲用桶提着猪食出来时,更是愈发狂躁急切。母亲将猪食倒进安置在猪舍门前不远处的长方形食槽内,拿一截专用的木棒拨拉调匀后再去放猪。一打开猪舍门,猪群就急不可待,碰碰挤挤地蜂拥而出,扑奔向食槽,那种争抢的激烈场面着实有些壮观,进食时汇聚起来发出的响声能传出老远去……
因饲养的猪多,耗食量大,该节省处还得节省。猪食中加入的麸子、小洋芋等有营养成分的“精料”毕竟少数,主要还是水和草末等的“粗料”,即便这样,大部分猪难得吃饱喝足,也难怪,显得饥荒是很自然的。
猪群中的成员,分大、中、小三类。大的一般用来外卖和过年,得分开猪群,另开小灶,猪食的结构相应调整优化,须多加些“精料”,促进长膘。而小的体矮力薄,属弱势群体,若与那些强壮的猪群争抢吃食,定力不从心,亦须隔离,单零喂养。待猪群进食完毕后,守候一旁的母亲再把它们赶进猪舍,关门上扣。
在夏季,母亲常会铲拔来一些萱麻、灰条、苦苦菜等的野菜,剁碎后拌进猪食或直接丢进猪舍内喂食;收挖洋芋时,母亲将一些驮来的体小、带有铲疤和少许腐坏的洋芋直接生倒入猪舍内的干净处,算是所给的一顿晚餐。
在当地,收挖洋芋基本上属一年中大型农活的最后一项。待大家的秋收事物全部结尾后,便可撒放所有牲畜,让其随意去草坡或田地中自由活动和觅食。这时我家的猪群亦可放养了,它们不约而同地去附近的一些洋芋地里,拱寻啃食泥土中尚残留的洋芋,家中每天可节省一顿猪食。
那会儿,养猪卖猪是家里的主要经济支撑,对猪的一切比较重视。庄窠外建造有专门的猪舍,四周是用土石垒筑而成的围墙,依人畜的方便情况,在墙上选址,挖留出一大小适中的豁口,按装上圈门,再择另一堵墙,紧靠着搭建一结实的猪棚。有些一边是土崖的,可直接将其面修铲光滑,紧贴地面向内掏挖一大小高低适中的窑洞,作为猪窝,底部衬垫以干燥的细土,上铺些软绵的干草,猪睡卧时舒适温暖。有时为预防疾病,还会在猪食中加药,一旦猪生病了,则请兽医来诊治,及时肌注或喂食药物。
为保持猪舍内地面的干爽和卫生,父亲常抽空拿铁锨铲挖些猪舍外备用的土,大致均匀地丢进猪舍内,覆盖住粪尿,俗称“垫圈”。 “垫圈”所需的土,是父亲忙里偷闲,从附近的土崖边用架子车拉运来后堆放在猪舍周围向阳处的,用时提前按所估摸的量临时摊开,晒至半干。猪舍内的粪土混合物聚集较多后,父亲又持铁锨进去,铲挖抛出墙外,收集成堆,俗称“除粪”。这些粪堆,待开春耕种之前,逐渐被铲挖下来,用榔头敲砸碎后再驮运至田地里,扬播散开后便是极好的天然肥料。这些是较重的体力活,一般均由父亲承担。
那时我们弟兄仨尚幼小,祖父、祖母又体弱多病,几乎啥也指望不上,全家的重担全由父母肩负。在阵势和规模最大的一段时期内,除管磨养猪外,父母亲还得耕种二十几亩的山地,操心着一大、一小两匹骡子、一头驴头和一只羊。遇农忙之际,年轻势单的母亲往往感到力不从心,有时不免暗自抹泪,耍耍牢骚。我是长子,待稍大一些能胜任部分家务后,才为父母减轻了不少负担。
不过,辛劳归辛劳,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却有滋有味,起码每年年关时能宰一头几乎是全社最肥大的猪外,一年中尚能卖出5、6头,收入不少。逢年过节之际,全家人均能体面地穿戴一新,平时还能不定期地炸些油饼,买些肉类等的,打打牙祭。
依靠那台磨粉机和养猪的营生,我家率先在村里摆脱了贫困,生活得到了改善,逐渐购置了电视机、收录机,洗衣机等的,高抬深埋了相继去世的祖父母,翻修了房屋,后来又建盖了一面(三间)较为气派的“平房榻嵌”(民间房屋的一种建筑样式)土木结构房屋及相应配套的大门,并顺利供帮我和二弟先后上了大学。
十五、六年后,那台奉献了珍贵青春的磨粉機步入了“暮年”,效率低下不说还毛病百出,与邻村的那台大型自动磨粉机相比,确实相形见绌了,再难招徕客户。于是父亲将其转让于邻村的一老相识。随着磨坊的关门,母亲养猪的高峰落下了帷幕,此后一年到头除喂养一头过年的外,很少有外卖的。再后来,我家还养过一头母猪和种猪,但均没持续多长时间。
开磨坊,喂养猪的一段岁月正是父母亲年轻力壮的时期,他俩把一生中最珍贵的时光投入和奉献于其中了。而如今,父母均已步入花甲之年,随三弟定居于县城,每当大伙欢聚一起时,会经常回忆和谈论起那些时候的酸甜苦辣和趣闻,令人总是那样的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