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愿金屋藏娇，你可愿温山软水

方蕾

十来岁的时候，她骄傲俏丽，并不将高阁楼宇放在眼里，众人总是唯唯诺诺，却是一个比她年幼的小童子，言语间有山河的壮丽，“若得阿娇，当以金屋藏之”。狂狷的许诺，在旁人听来十分可爱。她却用了心，你既然许诺，那可得是一辈子的事情。

看山是山的年岁里，两个少年看见的，是互相欣赏的初心。

她的亲友团，却对“金屋藏娇”别有利用，也恰好拥有助他成长、成王的能力。他日益威严地成长起来，同样骄横跋扈的她，得意地、理所当然地尝到君王之宠的甜蜜。

她钟情于他的威强，并要做一个同样叱咤的女人，她想，“如我才能与你相配。”她还不懂爱情里的阴阳守衡，也未曾思考过，恩爱长情的婚姻公式中，俘获强者的往往是温山软水般的女人。

他是何等不凡的男人。建立中朝、在地方设置刺史、开创察举制选拔人才，每一项都值得史记浓墨重彩。这个习惯了被万人景仰的汉武大帝，攘夷拓土，国威远扬，东并朝鲜、南吞百越、西征大宛、北破匈奴，奠定了汉地范围，首开丝绸之路、首创年号，兴太学。种种非凡建树，皆可佐证他可以理所当然地接受所有人的崇拜。婚姻模式，与君臣模式不同的只是，对面的那个人是一个女人，再无其它不同了，都是需俯首，都是该欢欣我的每一次照面和问候。

当她与他，对共历的婚姻产生不同甚至是严重不协调的认知时，风花雪月悄悄发生了变化，她警觉，原来自己所珍重的“爱情”，对于他最初只是一种最优的合作模式，原来“金屋藏娇”，对如今的这个男人而言，只是在女人面前演绎权利的一个表现。

他要的是女人的崇拜，她给的是女人的质问。他心生厌烦，避而少见，她咄咄逼人，伤及无辜。她使出自认为的杀手锏，“你的皇位都是我的母亲帮助你攻下的”，他撕破最后一张系情的网，因为面对的这句拷问，洽洽是他最不能忍受被提及以绑架他道德去感激的事实。

两个同样骄傲的人，都抠着心里的那道槛，谁也不愿先迈向对方一步。阿娇似乎忘了，寻常人的婚姻中，男人与女人的权利皆是不对等的，婚姻里的男人依然被给予机会，去向更多的女人许诺，而女人，只能念着旧诺言盼天明，更何况，她的男人是君王。一个君王，去找寻两性关系中令自己身心愉悦的性格，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而雄霸如他，所钟情的性格，其实并不算珍稀，温声细语的理解、恭谨克己的隐忍，足以。可偏偏这温声细语、恭谨克己，似乎永远不会出现在阿娇身上。阿娇，在他眼里，她最大的不足，便是执着“太多的自己”了。可爱情、婚姻，需要的是，你的性格里，能容纳我的性格。

他可也曾是暗自替她叹惜过的呢？“金屋藏娇”是稚子时的许诺，可是我也曾想过郑重对待这情话啊。

而相比阿娇，卫子夫所表现出的性格和爱，与汉武帝的性格和需求，太具有搭配气质，挥斥方遒的领袖者，渴望的不是闺房里的拷问和要求，而是一点安静、温香软玉。“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是盼望，凡是忍耐。”《圣經》里的这段话，太适合这位中国历史上第一位拥有独立谥号的皇后。我曾想过，卫子夫与阿娇的迥异归途，究竟源于何处。当我眼见身边的爱情、婚姻分分合合，男人女人黯然或怨忿，我似乎有了一个答案：好的爱情有三分无理缘分，好的婚姻却是七分性格相投。

只要你稍作观察，你会发现这世上多的是，企图在爱情中以骄横无力来表现地位的女人。她们以男人对这些蛮横举止的包容度，来证明爱的力度。她们用热恋时的一句誓言，来绑架一个男人一生的言行。“你说过对我好，因此无论我如何，你都得、必须对我好”，浑然不知省己度人，修正自己的德行塑造更好的自己，可最终，换得两个说说笑笑的人两败俱伤，时过境迁，谁记得海誓山盟，只认得你送我一条皱纹。

好男人与好女子一样，都可遇不可求，但修身在前，总好过爱情一开始，性格就所占下风。汉武帝与陈阿娇的故事里，男子也薄情，但因为女子的骄横善妒，后人评说时，总是唏嘘阿娇不能善终多于怨怪武帝不重情义。“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纵使人生失意无南北，但总会有些示意，可以早早规避，就像我们也似曾分析过，如果阿娇早一点觉悟自身的过失，或许便无需在罢居长门宫后，花费千金请司马相如写就《长门赋》。

“伊予志之慢愚兮，怀贞悫之欢心。愿赐问而自进兮，得尚君之玉音。”她是寂寞的，千金求一个见面哭诉的机会。这史书有鉴的故事，后人屡屡拿来举例，来论证爱情转折起伏的原态。有人为阿娇正名，指责武帝无情而阿娇无辜，可我总觉得，若历史描述的故事是真实的，阿娇令人怜惜，也食之其果，自负起这爱之转圜背后的责任。

若你决定了去爱一个人，若你希望与一个人相爱，请为他打开一个卡口，让他与你有一个良好的对接。这个卡口，是一个性格兼容另一个性格时，温柔做出的妥协、反省和破碎。而这个破碎，最终迎来的是更大的情感完整。

千金买赋时的阿娇，或许已经懂得了打破自己，遗憾的是她最终没等到情感的完整。“傲慢让别人无法来爱我，偏见使我无法去爱别人”，听说后来有一些姑娘，娇养于深闺，身上自带公主病症，为了细水流长的人间情爱，打碎了自己的傲慢执念，最终在长情的婚姻里，也都收获了美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