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后，我失去了你

文|白云苍狗

长大后，我失去了你

文|白云苍狗

春天到了，我将一辆双人自行车推去修车铺打了气，车胎鼓鼓的，好像那年意气风发的青春。17年了，车子还完好，当年一同骑车的人却早已下落不明。

那年草长莺飞，我们相爱了。他大我8岁，对我很好，好到让我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永远可以颐指气使。那年我觉得自己成熟、非凡、与众不同，心里满满的都是公主梦、维特的烦恼、撒哈拉沙漠和不死的火烈鸟。

那个时候，我偏爱热闹，喜欢广交朋友，总觉得仗义走江湖是最酷的人生。我爱憎分明，常常因一些灰色现象义愤填膺，当面横加指责，精力和金钱也都消耗在和各式各样的人的交往中。

当年他对我说，他信奉“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在平凡时默默做好自己，在有能力时积极帮助有需要的人。我对此嗤之以鼻，觉得他迂腐、老古董，而且滑稽，我们之间仿佛横着世界第一大峡谷，代沟深到无法探底，鬼知道我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人。

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一个人的朋友的数量会在25岁到达顶峰，之后就会一路向下，到40岁时朋友的数量趋于稳定，更注重质量，并持续到暮年。

当我走过起伏的命运，回头望时，当年交往过的无数朋友都散落在岁月里，去向不明。那些当初为友谊付出的一切，都慢慢显得一文不值，没有资源支撑的朋友关系，终难延续，甚至在人生的低谷时，我被曾经看似亲密无间的朋友抛弃。

他曾一遍遍叮嘱我要早睡早起，按时吃早饭，多吃蔬菜少吃肉，中午尽量小憩一会儿，不要常常喝酒，多运动，要常和大自然接触，多穿让自己舒适的衣服和鞋子，要自律，勤勉可以是一种生活习惯……每次他像唐僧一般念叨的时候，我都一遍遍在心里说：神经病啊！

我黑白颠倒，日夜不休，要玩得爽，要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熬到实在坚持不住了才不舍地躺下，永远错过朝阳。那时的我觉得自己可潇洒了，活得可有年轻人的派头了，世界都是我的。

十几年过去了，我在新闻上看到他在北京，素颜给某艺术家当“男性力量与美”的形象展示，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我妈看了之后感叹，他好像吃了长生不老的仙丹一般，一点儿都没有变！

而如今我每个月药比饭吃得还多，身体有一堆问题，全和生活习惯有关。道理都明白，却发现无论是早点儿睡觉还是少吃一顿，都是那么艰难。胖到上个二楼都气喘吁吁，明明小他8岁，却看起来像大了人家18岁。

那个时候的我月薪200多元，每个月家里会给我补贴700多元。我花钱大手大脚，潇洒得很，常常吆五喝六，请人吃饭、喝酒、唱歌。当时，700元可以买到我们当地一平方米商品房。

他那个时候和我说“华衣高帽，败家之兆”，劝我不要贪慕虚荣，迷信浮华；他说“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劝我要勤俭节约，学会计划，平日留些储蓄以备不时之需；他劝我学习理财，因为“你不理财，财不理你”，平日里还是要忆苦思甜，谦虚谨慎，不要太张扬。

当时的我哪里听得了这些“混账话”？我满心想的都是：年轻就要轻狂，青春就要张扬，“月光”就是胆量。

十几年间，我几乎没有攒下什么钱，家里还真的遇到过“不时之需”，望着满屋子的物品，为自己的欲壑难填深深忏悔，真金白银都在日夜不歇的欲望中消失殆尽。别人买房、买车、热火朝天地创业时，我却深陷困苦拮据中，一度人生无望……

他的乒乓球打得特别好，几万人中曾经数一数二，他从来不进攻，是行云流水般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太极打法，展示了以柔克刚的力量。他做人也是如此，对所有人都谦虚客气，笑意盈盈，又善解人意，总是勤快地鞍前马后，为他人端茶递水，心里有想法也只是做到心中有数，嘴上从来不逞能，不和人争辩，对老人尊敬照顾，对孩子和蔼可亲。

我常常觉得他就像个窝囊的长工，天天忙个没完没了，对人太客气，显得虚情假意，没有立场，不敢坚持真理，性格懦弱……总之，我对他的委曲求全、谨小慎微有些看不上。

这么多年，因为逞口舌之快，我没少受教训—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八卦，除了增加家庭矛盾外，几乎百害而无一益；不会示弱、争宠成性，凡事不愿意和解，让我和他人的交往变得越来越艰难。身心成长不同步是我的问题，也是很多“80后”的问题，我们貌似长大成人了，但是心里总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总觉得自己无论是撒个娇，还是使个性子都会有人宠着、呵护着，会一如既往地爱着自己。而实际上，这个错觉像收紧的绳套，勒得我越来越难受。

这些年，我经历过很多事，现在想起他才明白：客气是一种修养，照顾他人是一种善良，不争辩是一种宽容，愿意默默付出是一种高尚。

让着你不是怕你，而是因为爱你。

他有哥哥姐姐，从小生活在物质不丰富却亲情饱满的家庭中，所以他对亲情格外看中，对孩子有着天然的渴望。他认为孩子是未来的希望，是家庭的纽带，是生命的延续。

但是我的亲情掺杂利益。因为饱尝物质带来的快感和由此导致的亲情的淡漠，我对生孩子本能地抗拒，常常挂在嘴边的话是：“没钱要什么孩子？！”

成长背景和价值观的不同，注定让我们在某些方面永远无法调和。他疑惑，从前吃不上饭，孩子们还是能活下来，如今一家一个孩子，生活都这么好了，为什么还一直强调物质不够？究竟是爱与呵护对孩子重要，还是物质对孩子重要？

无解，我们分道扬镳。

现在，我有了自己的女儿，才明白作家朋友们说的，孩子胜过你所有的作品；我才能体会，对于孩子的渴望以及由此带来的幸福感、安全感、满足感、价值感……远远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说得清的。

我还想要一个孩子，但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生了。

他当年说的都对，都是真心为我好。

我却偏偏要经过绵长的岁月，经过风雨飘摇，经过沧海桑田，阅尽千帆，才知道，历史的正确。

长大后，我失去了你。真理永恒，爱期有限。

感谢岁月，让我怀念起你曾经给我苦口婆心上过的人生课程，让我在今后的旅途心中有光，眼前有路，梦里有爱。